24h購物| | PChome| 登入
2014-07-26 22:22:36| 人氣1,58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淚寄海西頭

推薦 1 收藏 0 轉貼0 訂閱站台

  話分兩頭,宰拉拉與嵐兒正陷入水火之中,這一端的蘇嶽崙和杜瞳卻比她們更快遇上烽火狼煙。

 

  自與嵐兒分手,兩人一路往天地谷的方向急急而行,只過了一日,便遇上不速之客。是日林木森森,兩人行於灌木叢中。只走了半日杜瞳便覺特別古怪,四周闃靜異常,更無蟲鳴鳥叫,再走半刻,仍是只有風吹葉動的聲響,於是蘇嶽崙拉住杜瞳,向著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用再走。

 

  「我們走不出去。」蘇嶽崙解下長棍,棍隨意動,在手上翻滑輪轉,最後拄在地面,目掃八方。

 

  「消息走漏得好快,你們進城有被看見?」杜瞳甩甩手,懷中拽出一柄手臂長短的短刀,護在胸前,和蘇嶽崙背靠背。

 

  「不確定。」

 

  未見敵,已嗅到不善敵意,蘇嶽崙縱棍上手,守在北面;杜瞳微弓著身子,蓄勢待發,守在南面。

 

  卻見四周叢裡冒出一個又一個灰帶道袍尼姑,尼姑們波瀾不驚,一步一印,從容自得,各居奇異方位,將兩人圍在其中;隱隱約約這就是一張難以逃脫的陣網,蘇嶽崙跟杜瞳就被困在這詭異的排陣之中,欲脫不得,對方顯然有備而來,眾尼姑不發一語,低頭誦唸,梵唄若有似無。

 

  杜瞳正滿心納悶,蘇嶽崙猛然背脊一震,脫口說道:「南華十八僧,困龍伏虎陣!」

 

  杜瞳看著這約莫十來人的尼姑俯首喃喃,只是說道:「什麼僧?什麼陣?我聽不懂!」

 

  「這是峨嵋派自古流傳,當年專門圍獵魔教中人的陣法!」蘇嶽崙的聲音聽起來慌然無措,不知是沒有應對之策還是再見峨嵋陣法,心中劇動不已:「至於南華十八僧,峨嵋派只有南華觀的道姑可以習得這套陣法,沒想到峨嵋派竟然……」

 

  杜瞳哎了一聲,說道:「雖然還是沒有很懂,不過是不是很厲害?」

 

  蘇嶽崙說道:「此陣不在殺,在困;陣法固若金湯,難逃此陣。」

 

  算了算總共一十八位尼姑,眾尼站定位後雙手合十,低頭呢喃,然後不約而同一齊盤腿坐下,霎時之間,這一十八位尼姑就彷彿化成一座又一座人形石像,阻去了兩人所有的退路。

 

  「咦?怎麼不動了?」

 

  杜瞳柳眉一皺,小心翼翼走到尼姑面前,尼姑也置若罔聞,正當她想跨越尼姑與尼姑之間的縫隙時,猛然被一名尼姑抓住了腳踝,杜瞳大驚,還想旋起另一隻腳踹向尼姑,孰料那名尼姑一掌擋下杜瞳的足底,原本的腳踝受尼姑施力,頓時痛不可遏,杜瞳叫了一聲,尼姑一放手,一推掌,杜瞳狼狽踉蹌而退,再度回靠蘇嶽崙背上。

 

  蘇嶽崙回身相扶,說道:「別亂走!這陣式我也不曾遇過,以前只在派中的書籍看過,沒想到今日居然會用在我身上……」

 

  言猶未盡,步聲窸窣,兩人望向來處,只看一名年邁道姑領著一群俗家弟子漸漸走近,停在困龍伏虎陣之外,年邁道姑身上穿著與陣中的道姑無異,正是峨嵋派掌門清鶴師太。除了清鶴,紀雲也跟在她身後,這時的紀雲已入青春年華,黛眉鳳眼,妖豔之氣隱隱外放,一雙狐媚的眼神飄向蘇嶽崙,眉宇裡頭帶有藐視的味道。

 

  蘇嶽崙慘然一笑,懸宕的一顆心此時卻忽然一定,彷彿通透了什麼。

 

  該來的終要來。半年前已經讓自己逃過一劫,這一次,避無可避。

 

  峨嵋山上未竟的懸案,在歲月推移之中,終要結束!

 

  蘇嶽崙猶豫半晌,正在思量,最後微微頷首,輕聲一喚:

 

  「師父……好久不見。」

 

  清鶴師太白眉冷目,身形清癯,顯得道袍異常寬敞,雙袖蝶飛,左上至右下斜綁一桿長槍,頸上一環深褐色佛珠,兩手負背,看上去好似一頭暮遲之年的老獸,雖已老態龍鍾,眼神卻灼爍發光。

 

  清鶴師太遙遙站定,凝視著蘇嶽崙良久,才說道:「嶽崙,好久不見。」語氣中毫無抑揚頓挫,蘇嶽崙甚至聽不出清鶴的喜怒哀樂,彷彿她整個人是沒了靈魂的軀殼。

 

  「十三年了,」清鶴接著說道,一面解下胸前綁縛著穿雲槍的布帛,她看著眼前曾經被自己逐出師門的蘇嶽崙,看她已經成長到只剩下當年印象中的輪廓,看她比當年更加炯炯有神的瞳光,清鶴撫上槍身的手卻絲毫沒有停下。穿雲槍,清鶴傳自師祖的嫡傳御武。蟄伏不知道多少年的歲月,今日卻為了擊殺出身峨嵋派的武林公敵,重現天日。

 

  清鶴師太雙手捧穿雲槍於胸前,供奉似地閉上雙眼,用著已然有些啞掉的嗓音問道:「這十三年來,妳可曾後悔殺了頤和?」

 

  蘇嶽崙反手一轉六角齊眉棍,左手五指成箕,守在門面,右手攢緊齊眉棍貼在背後,這瞬間,峨嵋派眾人的咄咄的睽睽目光讓她回憶起了被趕出師門的那一天。

 

  「這十三年來,我一直只有一個答案:師姐不是我殺的。」蘇嶽崙說得坦蕩,心頭卻紛紛湧起屈辱、不甘與怒意,清鶴身後帶著一干峨嵋門徒不約而同發出嗤之以鼻的冷笑聲,擺著先入為主的表情粉碎她的辯駁,她回憶起十餘年前在英祖堂的景況,彷彿她的不承認是一種讓峨嵋蒙羞的舉動。

 

  紀雲苦著臉,自清鶴身後款款走來,嘆了口氣,說道:「嶽崙師姐,妳毫無悔意,甚至墮入魔道,與槥派諸人狼狽為奸。我念在妳我之間有過同門情誼,處處在外人面前迴護妳、替妳說話,但為何妳總是讓我和師父一再失望?」

 

  蘇嶽崙冷然瞪著紀雲,說道:「三師妹,我已不是峨嵋人,妳再無顧忌,又何必苦苦相逼。」

 

  紀雲說道:「妳我同門,要顧忌什麼?正因妳不再是峨嵋人,才有今朝!我一直不懂,你如此聰穎有才,又怎麼會和禹都玄混在一起?」

 

  蘇嶽崙說道:「都玄有什麼不好,你們非得將她看得窮凶惡極?」

 

  紀雲說道:「嶽崙,妳看看妳自己,連做她的奴你也心甘情願了嗎?」

 

  杜瞳忍不住破口大罵:「既然她說什麼妳們也不信,妳們又何必讓人難堪?中原的名門正派,如今我倒是看得透透徹徹!」

 

  紀雲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蠻夷野人,何足論道?我們中原所重視的人倫禮義,又豈是你們能理會得?難怪滿口胡言。妳深居不毛,未受教化,一切情有可原。」

 

  杜瞳聽紀雲一番目中無人的論述,怒火更熾,冷笑說道:「原來輕賤非中原族類,就是你們所提倡的人倫道理,我在此倒是領教了!」

 

  紀雲搖頭說道:「我們峨嵋一向坦蕩,若妳強詞奪理,那也無法可講,只是貽笑大方。嶽崙師姐與妳們混在一起,無怪乎她一殺師姐,喪失天輪;二叛師門,丟失親疏;三釁武林,不知悔改!」

 

  蘇嶽崙聞言,登時怒道:「妳當年害死大師姐還不夠,如今又在眾人面前撥弄口舌,究竟是什麼意思?」

 

  紀雲悻然說道:「我叫妳一聲師姐,妳卻又說我撥弄口舌了?妳這個峨嵋叛徒!殺了大師姐還嫌不夠,如今包庇禹都玄,一錯再錯,半年前不出手,是給妳面子;未料半年後妳還敢在江湖上浪蕩!若非前日收到丹楓手書一封,要我等親自下手,還真不知道妳又會幹出什麼傷風敗俗的惡事!」

 

  杜瞳說道:「既然你們說什麼都要打,又何必逞口舌之快,要戰便戰,不要浪費大家時間!」

 

  紀雲本要動身上前,未料清鶴冷不防突出一掌,推開紀雲,紀雲頓時踉蹌後退,由後面的同門接住。

 

  「師父!」

 

  「退一邊去。」清鶴眉間如聚霜雪,雙手仍捧著穿雲槍,沉聲說道:「蘇嶽崙,我再給妳一次機會。」

 

  「要我認罪,不可能。」蘇嶽崙斷然答道。

 

  卻看清鶴搖頭,走入困龍伏虎陣,穿越南華十八僧,穿雲槍已握在手裡,每走一步槍尾上的銀鈴就響一次,銀鈴作響,彷彿提命喪音,清鶴走到陣心,和蘇嶽崙四目相接。

 

  遙遠的峨嵋記憶,遙遠的山中美景,遙遠的慈眉善目,蘇嶽崙總抱著有天能夠興許回到往昔青天的細微妄夢;如今她的視線卻破碎得只剩下眼前的一道凜然靠近的身影,一桿鋒芒畢露的穿雲長槍,跟一座只困不殺的困龍伏虎陣。

 

  「妳要放下齊眉棍,束手就擒;還是讓我提妳命,遙祭頤和。」

 

  蘇嶽崙牙根一咬,右手攢著棍身,雙手竟微微發抖。

 

  「師父,妳為什麼要逼我?」

 

  說話同時,另一隻顫巍巍的手自懷中甩開一捆布帛,內裏竟是一頭槍尖。

 

  蘇嶽崙將槍尖鑲旋入棍頂,組成一桿長槍。

 

  這是第三次。

 

  「師父,妳知道嗎。」蘇嶽崙內息翻騰,克制自己說話的時後保持著冷靜的腔調:「我第一次化棍作槍,是我在英祖堂死不認罪,同門群起攻之,我只好殺出一條路,奪徑下山;第二次,是在槥山密道,我遇見刀鬼姚鴆歌,即便奮力一搏,我也差點魂歸九泉;而今天……是第三次。」

 

  清鶴面色一動,凝視著蘇嶽崙。

 

  杜瞳默不作聲,惟有滿身殺氣,面向清鶴,與蘇嶽崙並肩。

 

  「杜瞳,妳也退一邊去。」蘇嶽崙長槍一揮,逼退打算發難的杜瞳,說道:「峨嵋派的帳,我自己算!」

 

  話說畢,蘇嶽崙棍勢已起,正是峨嵋槍法起手式:珍禽來儀。珍禽來儀以靜制動,敵不動,槍不發,蘇嶽崙起手便昭然要清鶴先行出招,以示敬重。

 

  清鶴觀之,更不多言,雙手握棍,身子一弓,馬步一踏,登時往前騰挪一步,槍身一搖,槍尖劇烈晃動,清鶴曳著槍身甩動,槍尖瞬間舞出無數槍花,蘇嶽崙左讓右閃,一面用棍身擋穿雲槍尖,蘇嶽崙心中一驚,暗道:這套槍法以前在峨嵋素未看過,起手便如迅蜂疾火,毫無懸念,大開大闔,全是攻著,渾不像清鶴不殺本性。

 

  ──看來師父認真要殺了自己!

 

  蘇嶽崙心中又酸又痛,一股酸意湧上鼻尖,勉強在滾滾槍花中回身一刺,以招換招,清鶴偏身閃讓,挽槍尖,飛刺蘇嶽崙雙足,點點突突,有若暴雨梨花,橫雨斜飛,蘇嶽崙腳走三角步法,且躲且退,又看清鶴將她逼到陣心內圍,啪地一聲,飛雲槍尖急飛蘇嶽崙胸口,蘇嶽崙只好將身子往後一弓,槍尖掠過鼻尖,險些血濺當場!

 

  蘇嶽崙正要起身,孰料清鶴槍身一壓,槍桿打在她面額上,她重心猛然一盪,整個人竟往尼姑身上摔落!

 

  杜瞳正想出手相助,可蘇嶽崙跌落的速度更快,她身後的尼姑面色紋風不動,雙掌齊出,貼在蘇嶽崙後脊,尼姑雙臂一震,轉瞬將她震開陣心內壁,蘇嶽崙發出沉重的低吟,狼狽跌跪在清鶴面前。

 

  清鶴收棍,飛雲槍尖遙指蘇嶽崙眉心,雙目圓睜,胸口略為粗糙的浮動。

 

  「蘇嶽崙,妳不該只有這點本事。」

 

  清鶴沉元歛氣,緩緩說道:「若妳只有這樣,無怪頤和需用那種方式為妳所殺。」

 

  蘇嶽崙握緊長槍,瞪視著清鶴,一手摀著胸口,說道:「我說了,我從來沒有殺了頤和師姐。」

 

  「站起來。」

 

  清鶴槍尖一顫。

 

  蘇嶽崙冷然說道:「既然怎麼樣妳都不相信,那為什麼那日不乾脆在英祖堂殺了我?」

 

  清鶴喝道:「站起來!」

 

  語畢,飛雲槍又快點而來,槍尖挾乘風破浪之疾速,帶穿雲破雨之猛勁,好似一條蒼龍撲面而來,蘇嶽崙不得不戰,滾地而起,槍打飛雲,蒼龍頭轉,破浪擊空,地面掀起一陣滾滾塵煙。

 

  蘇嶽崙抓住空隙,連綿起招,一套「子午槍法」宛如飄雪紛飛,槍首閃著點點銀芒,雪飛急速,浩浩渺渺,蒼蒼茫茫,清鶴且退且閃,不多時覷見蘇嶽崙破綻,飛雲點星,迅如疾火,刺向蘇嶽崙胸口!

 

  蘇嶽崙反應極快,霎時腳踏九宮,身形騰挪,飛雲刺空,蘇嶽崙不假思索,轉身欺進清鶴五步之內,一掌拂出,正是槥派的翻花拂柳掌,掌勁長綿,匯柔聚剛,清鶴不知這是什麼掌法,不敢硬接;然飛雲在手,閃躲不得,當下一腳飛向蘇嶽崙膝部,一手拖曳飛雲,要打蘇嶽崙腰間!

 

  蘇嶽崙眼角飄忽,知是殺招來到,即時收勢,身子蹲踞閃避飛雲,雙手橫欄齊眉槍身,格住清鶴一腳。

 

  清鶴看蘇嶽崙以槍防足,忽然間腳心一滑,溜進蘇嶽崙眼前,蘇嶽崙望後蹲躍,清鶴此刻猛勾她齊眉長槍,蘇嶽崙兩手一鬆,長槍竟被清鶴以腳相勾,霎時脫手!

 

  長槍脫手,滾滾落地,蘇嶽崙失了防身器,不敢稍鬆,騰身而起雙手已是擒拿架式,要以手鬥槍。

 

  杜瞳見狀,從懷內翻出一柄小太刀,在旁叫道:「嶽崙!」揚手一抛,要送給蘇嶽崙應急。

 

  蘇嶽崙看清鶴毫無所動,左手一掀,半空握住小太刀,說道:「這是什麼刀?」杜瞳說道:「東瀛來的!先用就是!」

 

  蘇嶽崙的視線一秒都沒有從清鶴身上挪開,隱隱約約她好似看見了清鶴眼角的一抽,可稍縱即逝。

 

  「這些年來,妳的槍法弱了很多。」清鶴冷冷說道:「化棍為槍,就這一點程度?」

 

  蘇嶽崙說道:「表示我過了好些清平的日子,那也不錯。何必日日刀槍棍棒?」

 

  清鶴不再回應,飛雲再度破空而來,蘇嶽崙拔刀出鞘,鋒芒爍眼,右腳一退,歛刀鋒,揚刀鞘,以鞘為棍,竟運起小棍棒法。鞘槍相接,剛好堪擋,蘇嶽崙越舞越快,清鶴亦加快速度,要破她防禦。蘇嶽崙心頭泛起異樣的感覺,手邊卻不敢稍遲,只感清鶴一招一式空前激烈,毫無餘地,就算是藏經閣中所記載、那本只攻不守的武學雁子槍法也比不過清鶴今日所運使出來的不知名武功。

 

  小棍棒法專門全以短棍為招,蘇嶽崙此刻拿鞘成棍,使上小棍棒法,只守不攻,一方面是蘇嶽崙打算細細觀察這套武學有無疏漏之處;另一方面,清鶴攻勢連綿不絕,蘇嶽崙也無法一時反守為攻。

 

  回憶到雁子槍法,蘇嶽崙心中一動,邊打邊退,這一次她繞圓而行,避免又再度接觸到陣內的守陣尼,一面想道:燕子槍法,以快打快;世間武功,唯快不破。清鶴此番槍法要說快的話,並無燕子槍法中「輕燕飄飛」的靈韻、也不夠快迅;卻多了一股「鵬鳥襲來」的味道。縱使對方槍法有如鷹鵬飛掠,槍尖閃芒間彷彿利爪惡勾,兩人過了十餘招,還是讓蘇嶽崙看出了端倪。

 

  是了,這是從燕子槍法演變而來的槍術!

 

  思及此處,蘇嶽崙反握刀鞘,一抗飛雲,飛雲一個橫曳,打在蘇嶽崙手臂上,幸而蘇嶽崙已將刀鞘反握,槍身敲在小太刀的刀鞘上,發出脆耳鳴響,清鶴加重手勁,想將她逼催至施陣尼姑的身前,然而蘇嶽崙這時不再掩著刀鋒,右手小太刀一揮而起,自下而上,砍槍身,繞頭頂,將飛雲勢道甩向身邊的尼姑頭上!

 

  清鶴拉槍收勢,猛力過甚,兀自退了四五步,已是滿頭大汗,佛珠盡濕。

 

  蘇嶽崙握鞘持刀,一反握,一正握,這姿勢正是演變自西域擒拿術的「雜藝花法」。

 

  看著汗水涔涔的清鶴,蘇嶽崙知她歲數已高,早就力有未逮。於心不忍,只好說道:「師父,收手吧。這樣打下去不會有好結果的。」

 

  清鶴力克體內紊亂內勁,說道:「蘇嶽崙,但願妳從來沒有忘記妳的根。」

 

  蘇嶽崙不敢稍動,深怕清鶴猛地發難,說道:「弟子從不敢或忘。無論如何,我都是出自峨嵋。」

 

  清鶴緩下心肺之氣,道:「望妳永誌今日所言。」說完,舉槍齊眉,又和蘇嶽崙鬥在一起。

 

  杜瞳在一旁幫不上手,正五內如焚,出陣尋援做不到,要助嶽崙一臂之力又被拒絕,只看南華十八僧盡皆閉目,閉鎖五感,陣內的槍來刀往對他們來說宛如沒有發生。

 

  身上唯一的長把武器小太刀又拋給了嶽崙應急,只剩下暗器的杜瞳正在思量是否該試圖逃離此陣,卻看到陣外的紀雲忽然穿陣而入,身形極快,手上提著龍鳳雙劍,看模樣竟是要助戰,杜瞳見清鶴與蘇嶽崙戰至酣途,都未曾發現紀雲的靠近,杜瞳跟著身形一閃,擋住了紀雲的去路,說道:「妳要做什麼!」

 

  紀雲冷然說道:「西域賤人,滾開!」兩劍飛起,不帶半點遲疑,一上手就殺氣凜凜,雙劍齊出,一取頸項,一取胸膛,杜瞳大驚急閃,心中只道對方好生惡毒!

 

  「妳想違背妳師父的命令!」杜瞳呼道,急忙之下施出擒拿手,卻不敢直攖其鋒,只能一面躲劍,一面阻撓。

 

  紀雲一套絕陽劍法端的是劍鋒凌厲,意要在十招之內取下杜瞳,再殺蘇嶽崙;杜瞳一眼看穿,知道自己正是蘇嶽崙性命的唯一一道防線,她光抵禦清鶴就已分身乏術,何況加上紀雲?若讓蘇嶽崙戰下去,絕對是九死無生!

 

  杜瞳不求勝,只求纏;登時也不展擒拿手,轉施猴拳,靈巧避鋒。待在中原這麼多年,學過的招式零零總總,左摸右學,博而不精,猴拳之中偶帶翻花拂柳掌、大擒拿手、鴨形拳等等,這些雜學混在一起倒讓紀雲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不知眼前的西域色目人究竟師從何處。

 

  杜瞳宛若一條游魚在紀雲身邊游來轉去,紀雲劍法大開大闔,雖無法給杜瞳致命之傷,但漸漸下來杜瞳身上積累起不少的輕傷,傷口或深或淺,染得她衣襟上已是一片赤紅,雙臂更是血肉模糊。

 

  紀雲越戰越怒,明明知道杜瞳鬥不過自己,可偏偏無論如何就是無法一劍狠狠刺入杜瞳胸口,本來已是怒意勃發,現在更是殺性瀰漫。絕陽劍法使得更絕,劍劍狠戾難當,杜瞳根本無法靠近紀雲的龍鳳雙劍,屢屢只能閃避。又過好幾招,好容易竄入紀雲空防之處,一掌打出,豈料紀雲竟是故露空門,回身一劍,霎時鮮血飛濺!

 

  一處陣心,兩處戰場。另一邊蘇嶽崙跟清鶴不分上下,蘇嶽崙完全沉浸在清鶴槍法之中,渾未聽見杜瞳與紀雲正生死相搏;她只感到這套槍法深深吸引住她的目光,而對方越打越快,蘇嶽崙刀棍並行,倒是守得滴水不漏,但她隱隱覺得清鶴並非不能攻破,是不想攻破。

 

  想報師姐的仇,卻又不將我守勢打破,師父究竟是什麼意思?

 

  蘇嶽崙不解,卻也無暇細想,這時才發現從一開始清鶴就運使一套全新燕子槍法,連續打了一套下來,比起逼催蘇嶽崙,更像是在親身教導一套新的槍法!

 

  「師父!」蘇嶽崙朗聲大喊,清鶴知她已心領神會,便道:「住口!」

 

  蘇嶽崙萬般疑竇,無從理解、無從釐清,她只能確定,清鶴從一開始就在親身傳授她一套新的槍法!

 

  開始過招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清鶴從頭到尾總共施展了兩遍一模一樣的槍法,然而因這套劍法未曾使出,眾峨嵋弟子都看不清原來清鶴已然「展演」了兩次完整的槍法,只看蘇嶽崙守得辛苦,心中都感到一陣快意。然而紀雲知道清鶴恐怕別有他圖,定然不會痛下殺手,於是中途入陣,眾尼也都未多加阻撓。眾弟子看紀雲入場,只道又能看場好戲,樂得袖手旁觀。

 

  清鶴托槍,言簡意賅:「破不了槍法,命祭頤和!」

 

  蘇嶽崙飛刀擋棍,道:「不要這樣,快停手!」

 

  清鶴說道:「因果循環,終有定數;頤和之命,終要結果!」

 

  話到此處,已顯堅決。蘇嶽崙與清鶴又鬥了十幾招,蘇嶽崙觀清鶴體力不濟、漸感不支,說道:「罷手!」

 

  清鶴槍勁比之先前已是大大不如,但出招的巧妙跟招式之間的連綿仍讓蘇嶽崙驚嘆不已。同時看見清鶴不遺餘力,賣命托槍,飛雲凌空,蘇嶽崙望槍尖流星飛來,這一次竟然不閃不避,太刀入鞘,紮馬步,氣沉丹田,刀置側腹。飛雲掠膚,削下幾綹耳際髮,擱出一條長長血痕。

 

  「飛雲染血,此刻,我若坦承戰敗,妳可會收手?」

 

  蘇嶽崙手撫刀柄,兩眼透著銳利的光芒,把心一定,已覷緊目標。

 

  「妳欠頤和一個交代,同時,也欠我一個交代。」

 

  清鶴雙手顫抖,緩緩收槍,守在胸前。宛若一株枯老的舊樹、宛若一枝頹萎的老花、宛若一座傾敗的壞牆、宛若一抹向晚的殘陽。

 

  「好。」

 

  話聲畢,身形電閃化紅流。刀出鞘,現鋒芒,劃定生死凜刀光。待眾人看清,蘇嶽崙已然刀杵心膛,鋒尖刺開道袍,清鶴胸口流出細微鮮血,彷彿一條血蛇,漸漸從清鶴的胸口蔓延到腰間,直到地面。

 

  「這樣夠了麼。」蘇嶽崙語帶哽咽,淚目盈眶:「我已破妳槍法,劃傷妳的胸口,清鶴,這樣夠了麼。」

 

  連師父也不稱一聲,蘇嶽崙此時已然心死,再也不抱幻想。她知道,在現實面前,任何多餘的念頭都只是笑話。

 

  在這個天下,在這個江湖,只要人多就是正義。不需要原因,不需要正邪,只要被製造出一個缺口,就會被刨到出血、流膿,終至潰爛。都玄是、懷青是,自己在峨嵋派也是。

 

  究竟是甚麼東西讓他們都忘了自己?

 

  清鶴鬆下長槍,飛雲倒地,正要說話。而蘇嶽崙身後卻冷不防突來一掌,她還來不及收刀,掌勁助刀勢,蘇嶽崙不意將太刀刺入清鶴心口!

 

  清鶴瞪大雙目,退了三步,右手緩緩握住太刀刀身,嘴邊嘔出赤紅。蘇嶽崙渾身爬起疙瘩,掌勁強悍,登時讓她也受內傷,她回頭一探出掌人,竟是師妹紀雲!

 

  「峨嵋叛徒……論罪當誅。」

 

  紀雲一手持劍,一手掌打蘇嶽崙背脊。蘇嶽崙再往後看去,便看見杜瞳按著左肩劍傷,鮮血汩汩流出,地面上正擱著她拼死性命才奪走的一只龍劍。

 

  杜瞳渾身是傷,按著龍劍爬起,怒然瞪著紀雲。

 

  「今日弒師,眾所共睹。蘇嶽崙,我定要你付出代價!峨嵋派永世與妳不共戴天!」

 

  紀雲猙獰一笑,陣外的峨嵋眾徒都不發一語。蘇嶽崙正要發作,清鶴口中卻喃喃自語,身體猛然一軟,就要倒在地面。蘇嶽崙急急跪在地上雙手攙住清鶴的身軀,這時卻發現清鶴的神情又回復往日慈和,好像方才的金剛怒目,只是一場酒醉後的大夢。

 

  渾身浴血的清鶴,模樣竟然無比祥和。

 

  「嶽崙……」清鶴眼睛一眨一眨,欲振乏力。

 

  蘇嶽崙淚目滾滾,眼淚滴在清鶴的衣襟上,她撫耳在清鶴唇邊,說道:「弟子在此,師父請說!」

 

  清鶴話聲細微,說道:「大燕孤行槍……是……為師……本來要送妳的一套槍法……可惜……妳早年就已不在山上……我也……沒傳給別人……」

 

  蘇嶽崙想抱緊清鶴身軀,卻又怕觸了她傷口,只得說道:「別說了,師父,別說了,我讓紀師妹帶妳就醫!好,都是我殺了妳!妳要我承認可以!我殺了頤和師姐!都是我殺的!」說到後來泣不成聲,涕淚縱橫。

 

  清鶴咳了兩下,嗽出血沫,說道:「嶽崙……妳不用這樣……為師……早就知道了……」

 

  蘇嶽崙痛哭失聲,整張臉幾乎埋沒在清鶴胸膛的血泊之中。

 

  「當年……是我故意要你離開峨嵋……望妳在亂世之中……惕勵自己……」

 

  蘇嶽崙雙肩顫抖,這一刻她才明白甚麼是失去。為甚麼她這麼晚才發現師父的苦心?為甚麼這一切會演變成這樣?是她殺死師父的,無論如何,那一刀握著的,是自己的手!所以是自己讓自己失去親人的嗎?是自己的自以為是害得自己得背上弒師的罪名嗎?是不是只要重來就不會發生?

 

  「師父……對不起……」蘇嶽崙哭得不能自己:「我從來就不配當妳的弟子……」

 

  「嶽崙,嶽崙。妳聽我說……」

 

  清鶴沾染著血跡的手輕輕地拍在蘇嶽崙頭上:

 

  「峨嵋非昔,為所當為;一朝為師,終生不悔!」

 

  語畢,老手失重,瞬間滑落,啪搭一聲淹沒在血泊之中。蘇嶽崙感受到懷中的軀體失去脈動,沉聲怒喝,連紀雲一時也不敢動她,手上一把鳳劍頂著她背心,呼吸粗糙,清鶴亡故這瞬間,她的神色極其複雜。

 

  這句說完,南華十八僧猛然離地而起,對著喋血的清鶴同時一禮,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浮生若夢,皆歸塵土!」語畢結隊同行,一起離開,毫無眷戀。想來南華十八僧早與清鶴達成某種協議,至此清鶴請託已結,十八僧自然一舉離席。

 

  蘇嶽崙強忍悲痛,抱起清鶴屍身,紀雲鳳劍輕刺她後項,說道:「叛徒!妳想帶師父去哪裡!」

 

  蘇嶽崙冷冷說道:「我自幼喪失雙親,三歲上師父帶我入峨嵋山來,含辛茹苦,哺育成人。教我禮義廉恥、仁義道德,十歲那年教我峨嵋心法,十二歲那年教我峨嵋槍法,在我十三歲那年,妳以十歲之齡入門,做我師妹。她對妳跟對我還有頤和師姐一樣好。然而妳卻不以我與頤和師姐為親,先下毒殺了大師姐,接著安插人脈誣陷我、趕我下山。這些師父都知道,也不想揭穿,她疼妳,覺得妳心性不正,還須涵養,所以讓妳留在峨嵋,趕我下山磨練。而今日妳透過我殺了養你十餘年的師父,因為你覺得她占了掌門位置,只因為妳覺得她霸占著掌門的位置。現在,我要帶師父去一個沒有人會打擾的地方,讓她跟頤和師姐相聚,遠離紛紛擾擾,帶她到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要她好好看遍這一生待在峨嵋,無緣看到的世外山水。在那裡,她不會是掌門,在那裡,她不會再被最珍愛的人給傷害。」

 

  話說完,蘇嶽崙回頭睨著紀雲,只看紀雲拿劍的手頹然一放,鳳劍鋃鐺落地。

 

  蘇嶽崙說道:「師父很愛妳,但你殺了她。她這一生從不動情,卻愛過三個人。一個是大師姐,一個是我,最後一個是妳。而妳不但殺了大師姐,還將我驅逐出山。現在,妳殺了最愛妳的人。掌門給妳,我也不屑做,因為那張寶座上面雋刻著妳的心計跟人命。」

 

  杜瞳這時撕開下擺一條長布,緊緊包裹在傷口上,勉強止血,腳步踉蹌地走過紀雲身邊,將手上握著的龍劍摔落在地,交疊在鳳劍上頭。

 

  這時峨嵋眾徒眼神飄忽,不知該看蘇嶽崙還是該看紀雲,好像有人想對蘇嶽崙攀談,卻又不敢出聲;想數落紀雲,卻又生起自愧之心,一群人霎時默然不語,心中卻都一樣慌亂。

 

  「杜瞳,妳知道麼,就算我生於中原,我也曾不覺得中原人有多麼高尚。」

 

  蘇嶽崙抱著清鶴屍身,杜瞳腳步維艱,兩人從峨嵋眾徒的方向走去,眾人不自覺緩緩退向兩邊,自動讓出一條道路。看見清鶴遺容,蘇嶽崙所經之處,門生紛紛一跪,滿臉慚容。杜、蘇兩人穿越過後,峨嵋眾人全數跪在地上,面向蘇嶽崙俯首無言,不知道是向清鶴懺悔,還是向蘇嶽崙道歉。

 

  「嶽崙,等我們度過災厄,我帶妳穿越大漠,覽盡我西域風光。」

 

  兩人越走越遠,直到變成峨嵋派眾人眼底的兩點,也沒人敢站起身來。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颺憶舊游。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

 

台長: 玄風
人氣(1,583) | 回應(0)| 推薦 (1)| 收藏 (0)| 轉寄
全站分類: 圖文創作(詩詞、散文、小說、懷舊、插畫) | 個人分類: 《鳳凰謠》 |
此分類下一篇:相期邈雲漢
此分類上一篇:世事兩茫茫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 請輸入識別碼:
請輸入圖片中算式的結果(可能為0) 
(有*為必填)
TOP
詳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