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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是假;是實,是虛;是活在夢裡,還是埋在記憶裡。
虛無縹緲刻畫著熱鐵烙膚。
一次又一次遁入宕冥之山,揚起一遍又一遍過去的音律。
「都收拾好了麼?」阿公望著提著大包小包快步走來的他。
「嗯!」他將右手的包袱遞給阿公,阿公順手接過。
「啊……你還有幫阿公收哪……」阿公欣慰的笑笑,摸了摸他的頭。
「阿公這樣還能走嗎?」他問,阿公哎呀了幾聲蹣跚站起,表示還可以。
「行。走吧。」
「可是阿公……」
「好了好了,快走。」阿公拍拍他的頭。
「既然要走、為什麼不乾脆去叔叔那裡?」他天真地問,雙眼瞪的老大。
「阿孟啊……」阿公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又有點惆悵。
「你應該,沒看過你叔叔吧?你怎麼會知道你有個叔叔?」阿公問道。
「爸爸有時候會跟我說叔叔的事……說阿公比較疼爸爸、有時候會疏忽掉叔叔,所以每次看到阿公斥責叔叔時,爸爸都很想跳出去阻止……」他一講到「爸爸」兩個字的時候有些頓了頓,但仍繼續說了下去:「因此,爸爸說他很愧對於叔叔。」
「啊……」阿公聞言,霎時紅了眼眶,聲音竟然還有些哽咽。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阿公露出如此悲愴的情緒。
「也是……也是……我一直都忽略掉了阿孟……唉……」阿公用巧妙的動作快速擦乾了被擠到眼角的淚滴,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叔叔啊,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囉。」阿公盡量用輕快的口吻帶過:「有一次我不小心罵得太兇,好像傷到了他的心吧,隔天他就人去樓空哩。」
「喔……」
「陳年往事,過眼雲煙。走吧阿龍,我們得好好的準備我們的另一段人生哪!」阿公試圖掩飾心情,拉著他的手邁步前行。
「阿公,那、那我們可以去哪裡?」
「去哪裡都好哇,」阿公笑得慈祥:「只要能夠再度重新開始。」
他聽得出來,阿公所言的「再度」,是什麼意思。
原來,道士可以流浪如此。
原來,道士可以排擠如此。
原來,替世人斬妖除魔這般的鴻圖大志,可以被視為異類到如此。
或者該說,被嘲笑愚弄如此。
這就是阿公常講的,所謂的,世態炎涼麼?
他懂了。
如果這就是社會。
如果跟那些大人一樣毫無品德。趨炎附勢。狐假虎威。
那麼的話……
那麼的話,寧願被視為異類,也不願同流合污!
他暗自下了決定。
不管是最親的人也好,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好。
不管是喜歡的人也好,極度厭惡的假面人也好。
只要是危及生命,他都要插手管救。
這才是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這才是,他所擁有的,氣度!
「阿公!」他突然大喊一聲,阿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嗯?」
「我……我一定要,當一個不管是誰都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別人的人!」他雙拳纂緊。
他一定要,他一個不管是誰都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別人的人!
而不是,再依賴他人!
「啊……」阿公又是一獃,然後旋即會心一笑。
「很好。有這種想法很好。」阿公笑得開懷,對這個孫子驕傲。
「這才是我們道士該有的覺悟,我們的驕傲!」阿公哈哈大笑:「果然是阿祥的兒子啊,跟他一模一樣!有天份,有天份!」
「就算我氣數無多,也可以安心的離開人世啦!」阿公邊走邊笑,笑得極其狂野。
「這才是,屬於我們霍家的驕傲!」阿公仰天長嘯。
正氣浩蕩,回聲不斷。
能夠大徹大悟地誓言要保護所有世人,那便表示,此人非凡。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阿龍你要努力啊!」
「嗯!」
伴著阿公粗獷的笑聲,祖孫兩人就這麼踏上了「覓家」的路程。
就這樣。
祖孫倆不知道走了多少天、露宿幾次野外,終於讓他們祖孫倆給找到了願意接受他們的村子。
而在那裡,他第一次遇見了她。
他與她。
她與他。
※
「嗚啊!」霍龍一聲驚叫,自床上跳起。
手背一抹額頭,竟然是滿滿的冷汗。
「就快了……就快了……」霍龍氣喘如牛,拿起身旁的礦泉水飛快飲了一大口。
再繼續這麼夢下去,就會夢見她。
以及,那段的不堪回首。
有些事情不是沒有勇氣去回想,只是回想起來太螫人。
如同鮮豔妖嬌的玫瑰花,不願回想的過去就像是上面的辣刺。
「該死……」霍龍低聲咒罵幾句,舔了舔朱唇。
這夢究竟從何而來?為什麼要一次接著一次被迫倒演著過往的舊事?
「究竟是……」霍龍摀著臉。
「嘖,算了。」霍龍又大灌了一口水,深呼吸。
「……是說阿軍到底真的是出去找朱寧,還是……?」霍龍思緒一轉,猛然憶起阿軍奪門而出前的那一幕。
壓著心臟,面目猙獰的,那一幕。
思考至此,霍龍那不祥預感又再度浮現心中。
一個正常道士的不良預感,通常是暴風雨的前夕;要命的提示,保命的感知。
「還是趕快出門把朱寧跟阿軍都找回來吧。」霍龍赫然站起,正要走出房門,忽然一個想法驟閃而過,登時停下了腳步。
──這幾天都穿著道袍……會不會,有點不衛生啊?
霍龍頓了一下,看了看身上的道袍,仔細一聞,空氣中除了濕潤的雨味還有身上飄出的污穢汗臭味……
答案很明顯了。霍龍的嗅覺給了他明確的指示。
霍龍走到床邊打開包袱,拿出一件休閒上衣隨意換了換,提著桃木劍便急急忙忙地出門了。
徒留床上的汗臭味道袍。
以及,霍龍拋諸腦後的,一堆煩惱。
※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連續下了兩三天的雨,不管發生了甚麼事,都被沖得一乾二淨了。
本該讓人會心一笑的天氣,但天台上的他卻目露兇光地坐臥在地,額間不斷蒸出冷汗。
「不行……不行……」他蜷曲起身子,瞳孔時而黑,時而紅。
「絕對……不行……」
他咬緊牙根,臼齒就快被他給咬斷。
絕對……不行……!
絕對……不能讓你……破體而出……!
※
這場莫名其妙的雨,終於停了。
「哎哎、雨終於停了呢。」少女銀鈴一般的聲音,如花一般的笑顏。
「是啊。好險融魔晶的氣味沒有被沖得太淡。」少女的肩上,坐落著一隻長羽尾毛的鳥。
「呵呵,是啊。不過呢……」
「嗯?」
「我發現,小凰真的是標準的工作狂耶。」少女嫣然一笑,又說:「正常人應該對於連日大雨停歇的事感到高興,但小凰卻只是一心想著融魔晶的事。」
「除魔這擋事,若斬草不除根,則春風吹又生。」小凰正經八百。
「我該說小凰是不解風情、還是認真迷人?」
「……哼。」
「哈哈。」少女輕笑幾聲,瞇起了眼睛。
「趕快把融魔晶給找出來啦。」小凰悻悻然。
「是是是……」少女搖搖頭,嘴角泛的是掩不住的笑意。
趕快將融魔晶給揪出來吧,免得又遭來小凰一頓痛罵。
「不過現在是晚上,難道我們不該先找找棲身之所嗎?」少女這麼問。
「隨便找個旅社就好了吧?」小凰。
「嘛、不過我看這裡似乎沒有什麼旅社耶。」少女抓抓頭,左顧右盼。
「哎,邊找融魔晶再邊找旅社嘛!」小凰斥聲道,少女撇了撇嘴,將金色頭髮給盤了起來。
正當少女還想開口反唇相譏之時,卻見不遠處忽然暴起一股濕黏的暖風。
「這是……」少女瞪大雙眼。
「妖氣!不是融魔晶,是新的妖怪!」小凰拍翅飛起,盤旋在少女上空。
「快走!再慢就來不及!」小凰低吟一聲,瞪著風向。
「嗯。」少女看了一眼小凰,然後邁步狂奔。
「──看來這城市,晚上也很熱鬧呢!」
※
黑衣人提著剛剛摘掉的人頭,不懷好意地瞪著站在前方不遠處的少年。
「你,是誰。」黑衣人散發野性的殺氣。
「這城市還真是無奇不有。」少年直視黑衣人的雙眼,毫不畏懼。
「走,就活;不走,命就留。」黑衣人提著人頭的手隨意一甩,將人頭拋到一邊。
「令人驚訝,沒想到這人竟然是仙界玉石無意殞落而化成的半人類。」少年嘖嘖幾聲,神色震驚。
「也難怪他能承受你們這群妖怪的妖氣而不致於受太大的侵蝕。」少年繼續說道:「不過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幹這些勾當啦……?」
「傳說中,在晚上浩浩蕩蕩一群妖怪逛大街的,百鬼夜行。」
「哼。」黑衣人冷漠回應,並沒有多言。
「還是說……」少年說完,身影一瞬間忽然消失!
「百鬼夜行中的百鬼已面臨滅絕危機,你們打算利用這個身體,重振百鬼雄風?」
這聲音,是後面!
黑衣人猛地回頭,果不其然,少年泰然自若地靠著牆,談天似的不斷發言。
「既然是如此,那我便不能讓你們稱心如意!」少年說完,風馳電掣之間已然伸出一指,朝黑衣人額面襲來!
「老子們不發威,你們這些人類都將咱們當廢渣!」黑衣人勃然大怒,等於是默認了自己的身分,登時「喝」一聲,渾身暴出一股黏人的溫濕妖氣,害得少年速度變慢,讓黑衣人有機可乘,一掌劈向少年!
「哈!承認啦!」少年身子往左一傾,驚險地躲過劈擊,然後反伸出一掌,朝黑衣人脖子砍去。
黑衣人抬起手臂,擋下了少年的手刀,方才劈擊的那手此時握緊成拳,往少年毫無防禦的肚子揮去。
少年恍惚之間還未當機立斷,便硬生生挨了一拳,往後連退十幾步。
「看來是不能以皮肉搏鬥去擒住的對手啊……」少年呸了一聲,吐出一口酸水,擺好陣勢,打出刀印。
「須左密傳──吟虛刃!」少年刮起刺人旋風,旋風凝於少年面前,化作一把透明似水晶的長刃。
「雕蟲小技,哼。」黑衣人虎目一睜,凝視那未知的水晶長刃。
「是嗎?」少年冷笑,握住長刃:「那麼,你就讓我砍一劍看看會怎麼樣吧!」
黑衣人見少年掄著吟虛刃便霍霍殺來,也不閃躲,低吟了一聲,然後猛然長嘯一聲!
這一喊,驚天動地,整作城市都好似在地震,而整條小巷子都給震成了平地!
「?」黑衣人回神,卻發現比這怒吼更震驚的事。
少年居然就這樣,不翼而飛!
「在哪裡!」黑衣人彎低身子,四周環顧,像隻警戒的獅子。
「在這裡!」呼地一聲,聲音來源在黑衣人後方不到一尺處!
黑衣人轉身,卻見那少年殺意正濃,動彈不得,吟虛刃宛若死神鐮刀,重重地劃下!
「躲不過!」黑衣人大喊不妙,右手臨時暴起一股蠻力,與流星般落下地吟虛
刃硬碰硬!
碰轟一聲震天價響,白光乍現!
拳碰劍,力量居然翻倍爆發!
「呼……呼……呼……」白光褪去,黑衣人整隻右手冒著淡淡白煙,而少年和黑衣人隔十步之距,吟虛刃完好如初。
「你那右手……挺耐砍的啊。」少年泛起笑容。
黑衣人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吟虛刃看。
那劍,必有問題!
如果問題在劍,那麼……
「那麼,就打爆你的劍!」黑衣人爆吼一聲,以最笨拙最簡單的方式,朝少年直直衝去。
「笨蛋。」少年嘖嘖幾聲,也不打算逃。
黑衣人將妖力凝聚在右手,右手燃起灼灼紫火,破空揮出!
少年縱身一閃,停在黑衣人右手旁,吟虛刃趁黑衣人還不及反應之時,朝右肩砍下!
「嗚啊──!」黑衣人的右手登時被砍斷,落到地上,少年將吟虛刃反插在斷掉的右手上,斷手眨眼間化為灰燼,四處消散。
「……百鬼夜行,不過如此。」少年見黑衣人及時望後跳了幾大步,然後滿臉大汗地落魄跪下。
少年冷哼一聲,走向黑衣人,舉起吟虛刃。
「你到底是誰!」黑衣人目光灼灼,使勁力氣大吼。
「我嗎?」少年停下腳步。
「我是,送你回老家的人。」吟虛刃落下!
「──幹什麼!」忽然一把桃木劍飛了進來,將吟虛刃震脫少年的手心,也飛了出去。
「誰?」少年望著劍的來向。
而那裡,同樣站著一個少年。
穿著寬敞上衣的少年。
霍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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