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
轟隆、轟隆。
自遠方傳來的雷聲,像是金龍爆怒的憤吼。
「爸……爸……」朱寧渾身濕透,扶著牆壁,步履維艱。
要在一瞬間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實,對一個有「心」的人來講,太難。
有心,便有情;有情,便有羈絆。
動物如此,人類亦然。
「為什麼……為什麼……!」朱寧的淚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只聽得陣陣嗚咽聲。
造化弄人,原以為道士霍龍可以將父親痊癒,卻造成無可挽回的結局。
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距離比的上生死相隔。
死生有命,而天命難違。
面對天人永隔,人只能選擇堅強奮鬥,或者懦弱滅亡。
「……」朱寧跪坐在地,拿著雨傘經過的行人不禁側目睥睨。
對於那些沒體驗過撕心裂肺之痛的人,是不會瞭解什麼叫做「絕望」的。
斗大的雨水重重地擊打在朱寧的身上。
細微的絕望深深地萌芽在朱寧的心裡。
人生沒有目標。
生存沒有目地。
死活沒人關心。
回溯一切。
從頭到尾,自己就不應該找那庸碌道士。
那個,該死的,殺父仇人。
朱寧想纂緊拳頭,但他辦不到。他現在連好好地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心力憔悴,乘以十倍,就是朱寧現在的狀態。
總有一天,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殺了那個道士來祭拜父親!
「──憎恨嗎?」
忽然一道聲音傳入朱寧耳裡,膩如砂糖,聽得朱寧霎時如癡如醉。
「──需要力量嗎?」
「──不畏懼黑暗嗎?」
「──告訴我,你會為了報仇,而拋棄人類情感嗎?」
三道問句連著發問,聽的一愣一愣的朱寧只覺得一陣睡意襲來,朦朧之中竟點了點頭。
「──是嗎?……」一陣訕笑聲。
好甜、好膩、好誘人的聲音……
「好的,我確實收到你的覺悟了……等你醒過來的時候,你將變得,比現在還強一百倍!」
是嗎……是嗎……太好了……
朱寧被那聲音搞得魂迷心竅,突然有些亢奮。
儘管亢奮。
最後,朱寧還是闔上了雙眼。
倏地一道黑影閃過,朱寧的身軀抖動了一下,便這麼暈死在街道旁。
※
三妖,一人。
不,是半人。
半人的另一半是妖怪。
曰之,「半妖」。
一切真相都明朗化了。
亞軒抖抖眉毛,看著坐臥在五星級床上、渾身裹的像木乃伊的狂,嘴角泛出一絲笑意。
這裡,是知名大飯店的房間內。
幾天前還住在簡陋的鐵皮屋裡,連日的滂沱大雨將鐵皮屋打得咚咚咚直響,受不了的眾人於是搬移據點,暫時移到知名大飯店裡。
經過連日來亞軒喋喋不休地解釋,旭、狂、寒無雙才「勉強」接受他的理由。
等於說,在三人接受亞軒的理由那一刻起,亞軒就是旭手下的一份子。
「──我來對你們的說詞做個統整吧。」亞軒咳了幾聲,說道:「妖狐族,自古以來傳承著代代漸薄的九尾之力,在少爺的兄長要繼承族長的前一夜,族內有個背叛者不但殺了所有的族人,還奪走了妖狐族三大神器:『凌雲戈』、『青冥刀』、『降魔神劍』,是吧?」
「然後,僥倖地,少爺活了下來,誓言要替族人報仇──而,寒無雙、狂,則分別是少爺使用族內密術煉出來的雪精和狐狸精。」亞軒倒了一杯水,「以上,我的簡略版沒有錯吧?」
「嗯。」旭點點頭,說:「之後,經由我們長期的追查,終於讓我們找到滅族者到了這裡,但我們卻沒想到這裡會有你的存在,以致於一聞到你的味道就錯判了你就是滅族者,但畢竟只是與你只是匆匆掠過,不知道你住哪,只看到你當時的校服,於是狂便判定用『逼』的方式,是最快找到你的捷徑。」
「原來如此。」亞軒點點頭,啜了口水,這根本就是一場天大的鬧劇嘛!
「所以……朱志浩學長也是狂下的手囉?」亞軒。
「朱志浩?你說的是手骨被我給折斷的那個?」狂看著亞軒,稍稍欠起身子。
這幾天以來,狂對亞軒的敵對程度,已經沒有當初那麼嚴重了。
……畢竟,自己可是被貨真價實的「狐火」給燒傷的啊,不可置否,這小子,沒有說謊。
「是。」
「啊、如果你是說手骨折斷的那個人的話,的確是我動手的。」狂的表情有幡然大悟的感覺:「講白了,折斷他的手骨只是殺雞儆猴,為的就是讓你迫於壓力而提早出現。」
「……如果他是你朋友的話,我很抱歉。」狂低下頭。
「沒,他不是我朋友。他只是畢業的學長。」亞軒搖搖頭,笑道:「我只是想確認事實。」
原以為只有人類才會打打殺殺,發展恩怨情仇,沒想到妖魔之間也會如此,甚至更上一層。
太可怕了。
而自己,也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牽扯了進去。
「是嗎……那就好。」狂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亞軒望著狂,再望望旭,然後再瞥了一眼寒無雙。
……事情的頭尾如此,要怎麼告訴唐宇呢?
唐宇那死腦筋,就算講了八百遍事實他也可以提出不同的八百個疑點來推翻怪力亂神。
雖然唐宇跟自己是最好的,但亞軒卻沒好到連自己是半妖這種說出去笑掉人家大牙的事跟唐鈺說。
妖魔鬼怪,虛無縹緲。除非有陰陽眼,否則是看不到的。
但當今之世所秉持的觀念正與上述背道而馳:眼不見,不為憑。
沒有陰陽眼,又秉持著僵硬如此的觀念……這要怎麼讓人去相信,這世界上是真有妖魔鬼怪呢?
真是矛盾的現實。
「真是的,又回到了原點。」寒無雙有些悻悻然地拍了一下盤起腿的腳,
「說不定,滅族者早就已經遠走他方,而我們卻還在這裡浪費時間!」
「不,我體內隱隱翻滾的九尾之力正告訴我滅族者正在這個城市。」旭瞇著眼睛,望著窗外的斜陽,「他一定躲在某個角落,等著我們。」
以背叛者的實力,絕對是在「等」著他們,而非對方不知。
既然有本事背叛族人並誅全族,就表示對方必非等閒之輩。
既然實力渾厚,那為什麼不將自己也連根拔除、以絕後患,反而留給自己一路生機、東山再起?
而且以對方的實力就算自己真的整頓旗鼓,說白了旭真的只有三成信心可以成功拿下背叛者的頭顱。
僅僅的,三成。
剩下的七成,只剩死路,沒有活路。
第一次還有理由給旭一次活下去的機會,可自己若要飛蛾撲火,對方就沒有理由菩薩低眉。
七成三的懸殊差距,旭賭的只是他的運氣。
大不了,下了黃泉與家人同伴,路上不孤單。
死亡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活著的時候,孤獨一世。
「少爺,恕我問一個現實的問題,」狂看著身上的繃帶,「就算我們真的找到了……如果對方還是贏了,那我們多年的努力何在?」
狂的話問完,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旭。
旭沒有動作,只是依舊望著窗外。
「……我們的努力,將會付諸流水。」旭側過頭,房間瀰漫著一股低迷的氣氛。
「──所以,我們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空氣一震,眾人一震。
然後,不約而同地泛起了一抹微笑。
亞軒尤其開懷。
原來如此。
就是因為旭這樣的氣魄,才會讓被煉出來的狂、寒兩人死心蹋地地跟著旭。
並不單單只是因為旭是煉出他們的主人這麼簡單。
而是,擁有這般的氣魄,才是兩人對旭俯首稱臣的唯一理由啊!
「這才是,我們認識的少爺。」寒無雙咧嘴一笑。
「倘若少爺有此決心,要我交出性命都行!」狂挺起身子,哼哼幾聲。
「既然如此……我似乎沒辦法不幫這忙了吧?」亞軒失笑:「畢竟我也是半個妖狐。」
旭哈哈大笑,瞪著亞軒說:「你原本就得幫我的忙,你傷了我的部下,就算妳不願意也得好好跟我出生入死!」
「……妳這跋扈的女人!」
「你說什麼!不准這樣講少爺!」「你汙辱少爺!該當何罪!」「簡亞軒!你這半妖竟然說我跋扈!」
三妖喊得大聲,亞軒嚇得後退幾步。
「你是不是不想活!敢這樣講我!」旭疵牙裂嘴,瞪著亞軒。
「敢汙辱少爺!找死!」寒無雙兩眼精光大放,兩袖飄起。
「別以為我身負重傷便不能行動!」狂硬爬起床頭,作勢要打。
「等、等等──」
「沒人打架還在等一下的!」旭說才說完,一拳揮來。
寒無雙飛過來。
狂跳起來!
「等、等一下啦──!」
知名五星級大飯店裡,就這麼傳出了悽慘的哀嚎聲。
※
大雨不斷,如同連綿的愁緒。
人愁心上秋,人悲心上非。
「我已經,快失去了我熱情的動力。」霍龍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也許我是個不堪挫折的人,遇到這樣一個打擊就一蹶不振。」
「別妄自菲薄啊霍龍。」阿軍的眼神帶著些許打氣的意味,望向霍龍。
「我就像新生的枝枒……稍用點力,就斷裂不起。」霍龍的聲音有一點哽咽。
是不堪挫折麼?阿軍心裡暗道,嘴角泛笑。
「你不是不堪挫折。」阿軍大飲了一口水,續道:「而是,你的心太脆弱。」
「脆弱跟堅強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心脆弱,而思緒綿密;毅力堅定,而心有所向,所謂仁者無敵,是脆弱的堅強。但堅強卻毫無感情者,心如寒冰,刺到要處反而不堪一擊,是堅強的脆弱。」阿軍義正嚴詞地說。
「──你脆弱,但你堅強。」
霍龍的心像是被痛擊,一時半刻反駁不出任何話語。
連貶低自己的力氣都省下了。
也許……
也許……世界上,真的有脆弱的堅強這種東西吧?
霍龍纂緊拳頭。
也許,他該再度相信,自己手上所籌碼的勇氣。
而不是在這裡惆悵地坐以待斃。
「謝謝你,阿軍。」霍龍感動地說道。
屢次快要失心的沮喪,都是讓阿軍的話語給鼓舞成面向陽光的勇氣。
究竟眼前這位好友,背景是多麼黑暗呢?
不然怎麼會,悟出這麼多非凡成熟的思緒?
不管如何。
自己的未來,勢必還是得靠阿軍輔佐才行啊……。
「真的,謝謝。」霍龍的感動以無從表示,激動地鞠躬。
「別這樣。」阿軍感緊扶起霍龍。
一瞬間。
怦咚!
一瞬間,阿軍的心臟忽然急速收縮,阿軍唔了一聲,雙手壓緊胸口!
霍龍才剛被扶起來,卻見阿軍唔了一聲,胸口煞是疼痛劇烈,竟讓阿軍猛地單跪了下來!
「阿軍!」霍龍蹲了下去,想要扶起阿軍,卻見阿軍一手推開霍龍,面目極為猙獰。
「你怎麼了!」霍龍被這一推踉蹌倒地,連忙急問。
「沒……沒事……」阿軍氣喘吁吁,額頭直冒冷汗。
「我出去把朱寧找回來……」阿軍壓著胸口,趕緊奔竄而出。
「喂!喂!」霍龍爬了起來,追到門口,只見阿軍一個縱身便消失無蹤。
「搞什麼啊張破軍……!」霍龍方才見阿軍那可怖的表情,著時嚇得有些驚慌失措。
自從認識阿軍以來,他露出痛苦掙扎的表情是今天是頭一次!
「不會出事吧……!」霍龍心頭惴惴,不祥預感油燃而生。
「嘖,事情接二連三來,究竟是怎樣!」霍龍抓抓頭,憤憤地走到床邊坐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依霍龍的第一直覺……
所有的腥風血雨,現在,才正要開始。
※
日已西下,夜幕低垂。
城市開始起霧,淒冷大雨迷濛之間逸散著妖異的氣味。
巷弄裡一群抽菸吸毒的小混混嘻笑聲不止,全當住戶死人沒聽到。
人影自高樓躍下,電光石火之間,小混混們連眨眼的機會都沒有。
畢竟,屍首分離的「屍頭」是不會眨眼的。
人影提著驚異非常的小混混們的人頭,隨手一拋。
咚咚咚咚咚……
人頭滾來滾去,形成一幅令人作嘔的血腥圖畫。
「咋,全是群垃圾。」人影冷哼一聲,一個翻身又隱沒在城市的黑裡。
昔日故人已死,今日完人再生。
我將用我自己的手段,一步一步,讓你付出代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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