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震天價響的轟隆聲,好像要將整個天空給震醒。
空氣震盪。
「唔喔喔,還滿耐打的嘛。」崔判官感到些許訝異,三判官連續合擊好幾次居然都沒能將這長了黑翅的喪服男子給打下來。
「好說,好說。」喪服男子戰得冷汗直流,一次又一次地將攻擊化險為夷,九死一生。
「哼!看老子的!」斷惡司搶先一步朝喪服男子飛去,一掌專門剋孤魂野鬼的「斷惡掌」一出掌便虎虎生風。
喪服男子看到斷惡掌四周燃著透明的淡黑色妖氣,知道這掌不能硬擋,正要轉身,查察司飛身一躍,一劍刺向喪服男子,喪服男子進退維谷,身子一側,一掌面對斷惡司的斷惡掌,一掌面對查察司的劍,雙手手心翻手向下,雙臂一震,用力一拉!
這一拉,地上兩隻妖怪登時被喪服男子隔空給拉了上來,一隻中了斷惡掌爆裂,一隻則受到查察司的劍擊一分為二。
斷惡司炸裂了妖怪而斷惡掌未停,直直朝著喪服男子推進!
而查察司的劍斬了妖怪後也並未遲疑,仍繼續揮向喪服男子!
喪服男子雙手伸入喪服裡,然後猝然灑出一大堆黃色符咒漫天亂舞,忽然收起黑翅,讓自己極速朝地面落下!
查察司與斷惡司不及反應,雙雙撲入符咒的天羅地網之中!
「──喝!」喪服男子打出刀印,低喝一聲,漫天黃符煞時爆炸!
碰──……
喪服男子嘴角漾著冷笑,待自己即將落地時,又張開雙翅,低空直竄飛起。
「囂張的混帳。」崔判官哼了一聲,大手一揮,生死筆與生死簿雙雙自袖口飄出,一股陰風呼呼吹來,將生死簿吹開內頁,崔判官不假思索地畫下一條巨龍。
生死簿、生死筆,能創造生,亦可製造死。
黑色墨水構成的巨龍激射出一道道刺眼的黃色光芒,惹得喪服男子不禁闔起雙眼。
閉著眼睛的喪服男子聽得一陣陣地龍吼聲,心裡著實一震,待黃色閃光隱沒,睜開眸子,才發現自己的頭頂竟正周旋著一條黃色巨龍!
是應龍!
應龍,擅長蓄水行雨術。上古時期與蚩尤一役和黃帝同陣營,但卻被蚩尤方雨師擺了一道,將自身的水耗盡。原本屬善良一方,而後卻被邪道化。
「該死的王八蛋!」此時,斷惡司及查察司正負傷追了上來,喪服男子四面楚歌,冷汗直流。
「嘖,雖然不想……」喪服男子抿了抿嘴,眉頭一蹙,打出刀印,渾身霎時魔力奔騰。
「他想跑!別讓他跑了!」斷惡司最先出聲,運掌矮身拍去!
「別跑!」查察司雖然不擅出擊,卻仍提劍刺向喪服男子。
「應龍!」崔判官一聲令下,應龍仰天怒吼,自上而下俯衝!
三方齊攻!
「如果這樣就死在這裡,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啦!」喪服男子大吼,喪服內忽然飛出一張張白紙──
「紙式三魔──賁天狼!」
崩轟一聲,喪服男子周圍的白紙瞬間爆裂,應龍、斷惡司、查察司三方即時到退,才沒有被這場爆炸給波及。
「嗷嗚──」爆炸出的煙霧裡傳來一陣狼嚎,眾人還在猜測喪服男子到底在耍什麼花樣,登時一股旋風將濃霧吹散,眾人才得以一探究竟。
「這……!」三司瞪著喪服男子腳下那妖怪,一時之間竟無法言語。
沒想到,紙式竟然可以變化如此,更遑論可以驚人如此!
喪服男子腳下那妖,竟是張著兩對黑翅、燃著紫色火焰的灰紋白狼!
那妖狼非但有兩對白翅,連體型居然也比陽世間的狼大上五倍!
「哈哈哈哈哈!我的賁天狼只是三魔之一,要見另外兩魔,還要看你們判官的本事!哈哈哈哈哈!」喪服男子肆無忌憚地放下豪語。
「虛張聲勢,拿下他!」斷惡司從來不怕為惡之人,今日喪服男子的猖狂,怎麼可能使其心生畏懼!
「查察司、斷惡司,退下!」崔判官朗聲,騰空躍起,擋在兩人前面。
「崔判官!你幹什麼!」斷惡司見崔判官如此,不禁怒吼。
「讓我的應龍去跟他打,你們現在負傷,敵方妖物又太過壯大,不妥!」
「怎麼知道那狼妖是不是金絮其外、敗絮其中!」
「你看不出來嗎?那妖狼絕非外強中乾!」崔判官沉聲。
「內鬨啦?這樣要怎麼打敗我呢?」喪服男子哈哈大笑。
聞言,斷惡司便住嘴不再講話,算是默允了崔判官。
「──我的應龍可不是叫出來觀賞的!」崔判官側過頭,應龍和崔判官只對了一眼,便知道崔判官下的指令,登時又龍吼一聲,朝賁天狼咬去!
「賁天狼!」喪服男子一聲令下,賁天狼振翅高飛,前腳撲向應龍的頸子,卻被應龍靈巧地躲過,應龍尾巴一拍,差點就拍中了賁天狼的翅膀,沒想到賁天狼狠狠地咬了應龍的身子,應龍吃痛,停下了尾巴的拍擊,怒吼一聲。
賁天狼沒有停止攻擊,右爪一抓,撕裂了應龍部分的龍麟,應龍身子劇烈翻騰,掃到了賁天狼的下腹,賁天狼差點吃痛摔下,好不容易才飛得更高,穩住了身子。
應龍才一開始就吃了大虧,不禁面目猙獰,一見到賁天狼就彷彿老虎看到了羚羊,直直地急速撲向賁天狼!
賁天狼往右一閃,應龍便旋即轉頭咬向賁天狼,賁天狼躲得有些狼狽,卻又找不到時機反擊。
賁天狼欲故技重施,抓住應龍的身子想要狠狠地咬住,卻在要咬向應龍時,遭到應龍的尾巴奮力一拍,拍飛了數尺遠,賁天狼慘叫一聲,兩雙對翅狂拍,極力不使自己掉落地面。
「……算了,賁天狼,走!」喪服男子冷嘖ㄧ聲,賁天狼撲開大翅,捲起陣陣旋風逼得應龍無法靠近,賁天狼狼嚎一聲,朝著空隙飛去。
「那賊人要跑!趕緊追上!」斷惡司正要動作,卻被崔判官給按下了身子。
「崔玨,你幹嘛三番兩次阻止我!」
「尉遲恭和賞善司被秦叔寶用符令給送回了酆都,酆都裡都沒有人照應,屆時重傷的賞善司出了甚麼意外,誰來負責!」
「所以崔判官才故意讓那賊人逃跑,好讓我們得以回去酆都?」查察司收起佩劍。
「是。」崔判官抱著秦叔寶。
而秦叔寶的氣色越來越差,連神氣也越來越薄弱。
「如果再不回去,連小秦也保不住命啦!」
「嘖……」斷惡司面有難色,甚是掙扎。
「這賊人一定會再度碰面,屆時再拿下他不遲。」查察司頓了頓首,道。
「好罷!趕緊將小秦送回酆都,同賞善司一起照料!」
好不容易才說服了斷惡司,三司卻發現腳下嘈雜聲不斷。
「唉呀,居然忘了這些妖魔鬼怪。」崔判官驚呼一聲,將秦叔寶讓給查察司抱,將生死簿打開。
生死簿自動翻開新的一面,兀自飄開崔判官的手,懸在半空中。
「進來──」崔判官雙手舉起,像是隔空捧著生死簿。四面八方吹起了陰風陣陣,而腳下妖魔漸漸被風吹起,且一一被吸入了生死簿!
一隻妖怪占一張空白頁,只見生死簿不斷地狂翻頁面,看似薄薄的簿子竟然翻也翻不完。
不知道吸了多久,腳下的妖怪總算被吸完,累得崔判官腰痠背疼,甚至還有些微喘。
「……呼……應龍……你也進來罷……」崔判官揮了揮手。
應龍低吟一聲,便聽話地撲進了生死簿,化為生死簿上某一頁氣勢磅礡的墨龍。
三司同時相望,互相點了點頭,然後化為一方白光,倏地消失。
※
酆都,天子殿。
「唔……崔判官……斷惡司……查察司……?」尉遲恭甫一到酆都,便發現天子殿內並沒有人,氣氛煞是詭譎。
「……我的房間……在……左邊的……第二間……」賞善司氣若游絲,說起話來有氣無力。
尉遲恭抱著賞善司,端詳了一下天子殿內的擺設:一襲長長的紅毯,左右兩邊各有兩間房間,掛著匾額明鏡高懸的大牆最左邊有個小縫隙,足以容納一個人進去。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子殿……?
「嗯。」尉遲恭著左邊第二間房間走去,推開房門,只見賞善司的房間內甚是簡陋,單單一張床及放置法器的大櫃子,並無其他特殊之處。
尉遲恭緩緩地將賞善司放到木床上,賞善司虛弱地呻吟一聲,便沉沉睡去。
默默地對賞善司行了禮,尉遲恭出了房間,只見正要踏出大門,三道白光忽然竄入大廳,尉遲恭心頭一震,以為是敵人,待白光定位,三司站在尉遲恭前,尉遲恭這才卸下心防。
尉遲恭一見到三司,微微行了一揖,崔判官點點頭。
「小尉,賞善司呢?」斷惡司問道,尉遲恭比了下房間示意賞善司在房內入眠,眾人才真真正正地鬆了一口氣。
「這賊人真是可惡至極,竟然差點就把賞善司給……!」斷惡司忿忿不平地說,彷彿賞善司的意外是他的錯。
「看樣子,賊人身分似乎是道士,卻又是妖魔。」查察司順順鬍鬚。
「此言何哉?」崔判官望向查察司。
「起初,瞧那為數眾多的各路妖魔便知道是賊人召的;再者,那一身宛若渾然天成的魔氣及其紙式上紊亂的妖氣,足以證明他並非人類;再次,雖然證明了他是非人類,但他一身上的奇異法術卻不得不承認賊人也許曾經是人類,說不定還是個道士?種種的可能性加起來,只有一個結果──」查察司與崔判官四目相交。
「那就是,賊人是個半魔。」兩司頗有默契,異口同聲。
「照你這樣一說……」斷惡司像是想起了什麼,「在我的斷惡掌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我感受到他身上的魔氣似乎不陌生。」
「不陌生?斷惡司倒是說看看,這魔氣像是什麼?」查察司眼中燃著一絲希望,期許能找出更多線索。
「那魔氣……就像……嗯……就像那個……」斷惡司緊蹙眉頭,支支吾吾。
「什麼這個那個的,還不快講?」崔判官被斷惡司給逼得心急,說道。
「唔……就快想到了……那個……」
「斷惡司,究竟是什麼魔氣讓你不陌生?」查察司這時也被斷惡司給激起了興趣。
「啊!想到了!」斷惡司總算想起,「這魔氣,我在人間捉拿孤魂野鬼有碰到幾遭,這妖魔……叫做……」
「叫做……」斷惡司的思路像是被卡住,不斷地重複「叫做」兩字。
「叫做什麼!快說!」查察司跟崔判官雙雙抓狂。
「這妖魔,我想起來了!」斷惡司幡然大悟一般,直呼:
「那魔氣,就是人間專食人類惡念的魔物──『融魔晶』!」
※
窗外大雨滂沱。
今夜也是下雨。
從收拾融魔晶那個下午開始,每天晚上都不斷地下雨。
阿軍看著熟睡的霍龍與朱寧,心中莫名的平靜。
「唔!」霍龍猛然夢囈一聲,從睡夢中驚醒,整個人彈了起來。
「哎呀,你最近似乎很容易做夢呢,是惡夢呢?還是……?」阿軍漾著笑,淡淡地說。
「沒。不是惡夢……」霍龍盤起腿來,雙手磨擦著臉。
怎麼一回事,最近做夢做得也太頻繁了吧?而且還是夢到一些陳年往事……
這次,接著上一段的夢,夢到了在張叔叔家的那段莫名其妙的過往。
思考至此,霍龍又猝然驚呼一聲。
「幹嘛啊你?」阿軍用看著神經病的眼神望著霍龍。
「那個,我原本不是在收服融魔晶嗎?我的記憶後來就停止在那該死的妖怪將我從天而降的要把我摔死,後來的我都一概不知……最後到底怎麼了?我怎麼沒死?你又怎麼會來?更重要的是,朱寧呢?」
「唔嗯……一次問那麼多問題,害我不知從何答起呢。」阿軍呵呵一笑,將事情的頭尾一一道來。
「怎麼說呢……總之,在你要被融魔晶給摔成肉醬的時候我這個救星剛好駕到,推開融魔晶抱住你,才沒讓你給摔著,之後我就把融魔晶給斬首……然後融魔晶就這麼消失了,最後我抱起你跟朱寧,搶了一戶人家的家裡──也就是這裡,當做你們休息的地方。」
「什麼?!你這該死的傢伙居然搶別人的家!?」霍龍斥聲。
「騙你的啦,笨蛋。」阿軍漾著笑。
「那這間房子怎麼來的?」霍龍蹙著眉頭,逼問道。
「當然是,借的。」阿軍自窗台邊站起,伸了個懶腰。
「借的?難道你在這裡有朋友?」
「這裡是旅館啦,笨。」阿軍拍了一下霍龍的頭,「我身上又不是沒有盤纏。」
「喔……」霍龍自討沒趣,轉頭看向朱寧。
「你們啊,睡了整整三天。」阿軍也望向朱寧,說:「朱寧那間房子,新聞鬧很大,眾說紛紜。總之沒一個說對的……就算說對了,也沒人會信。」
是啊,沒人會信。
這就是社會,這時代的信仰。
「我從來沒想過,原來融魔晶會這麼強大……」霍龍咕噥。
「你才知道嗎?」阿軍白眼。
「融魔晶,吸取人的貪、嗔、癡……原來……人居然也可以有這麼多惡念……」霍龍低頭,喃喃自語。
「所謂的人哪,」阿軍語重心長,道:「其實,不過是會互相殘殺的一種種族……為了私慾,為了利益,為了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我一直都以為,所有的妖魔都是邪惡的……原來……原來……」霍龍纂緊拳頭。
總以為,天上地下,魑魅魍魎,無惡不作。
每每為了人類,而剷除那些妖魔鬼怪。
那些妖怪,總是咆嘯著人類是多麼噁心的生物。
咆嘯著,人類是多麼的可悲。
而自己總是義憤填膺地辯駁。
直到這次遇到了融魔晶……
「這世上,萬惡之最就是人吶!要是人沒有慾望、貪婪、癡迷,甚至為了基本生存而唯我獨尊的邪惡,今天就不會有惡靈、更不會有我融魔晶!」
「人非神,豈能十全十美?有些神都有了私慾,更何況手底下創造出來的人!」
「所以人就該被原諒?所以他們汙穢的世界就該被放縱?所以我們這些妖魔鬼怪就該成為最下層的低賤人物,犧牲在虛情假意的衛道人士手上嗎!」
「你現在在做什麼,就該被受到什麼樣的制裁!你操控著朱寧父親的身體,吸取他的貪、嗔、癡,然後再加以為害他人,這樣,就該被原諒?你少說笑!」
「我們生之於人,毀之於人。真是笑話一樁!」
「我們由於惡念,惡念由於人類……而區區一個還未夠班的小小道士,就妄想淨化這個世界,無稽之談!可笑、又是可悲!」
可笑、又是可悲嗎?
也許融魔晶的話,帶有另外一層含意吧?
──這世界上的運行漸漸逆轉、人的觀念偏差,總以為妖魔是萬惡之源……殊不知散發種種惡念的是自命清高的自己!想要除掉妖魔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難道,真的錯了嗎?」霍龍的呼吸有些侷促:「原來,最笨的還是我自己嗎?」
「別想那麼多。」阿軍坐到霍龍旁邊,從床頭櫃上拿了兩瓶寶特瓶裝的水,將一瓶遞給霍龍。
阿軍手一扭,將瓶蓋給旋開。
「即使萬惡根本是人……但他們反過來傷害人照理上已經違反了天地循環的法則,別把融魔晶的胡言亂語給放在心上。」阿軍。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難道你會讀心術?」霍龍苦笑,隨口應道。
「看你的臉就知道你在想什麼,所以你這個人什麼心事都藏不住。」阿軍喝了一口水。
「是嗎……」又是苦笑。
「我……真的適合當道士嗎?居然連除妖這件事都開始迷惘……」霍龍聲音有些啞,臉上泛著僵硬的苦笑。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你要自己想通。」阿軍依舊從容自在的樣子:「我只能說,不管你最後的選擇是退出這條路,抑或繼續邁進,我都支持你。」
「……謝謝。」霍龍乾咳了幾聲。
而喉頭間,忽然覺得苦苦澀澀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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