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穿梭人間，看見了嗎？
劇場版中長了翅膀的黑衣男人（范植偉飾），後來變成天使，穿梭於台灣、香港、上海之間，調皮地引導著電影版的兩對男女，讓他們瞭解最珍貴的一直在身邊，並慢慢找回生命的喜悅與熱情。
第一對男女的故事發生在香港，張海約（楊千嬅飾）在七歲那年不知為何被脾氣暴躁的母親在地鐵裡甩了一個耳光，眼睛就漸漸失明了，十幾年來，與父親相依為命的她，並不因為眼盲而封閉自己的心，反而以豐富的想像力（電影版以電腦動畫來處理她所想像的畫面）和樂觀助人的態度來面對這個世界，也因為這樣，她結識了開設婚姻介紹所的何旭明（梁朝偉飾）；因為工作性質使然，何旭明原本是一名個性幽默但有點不太老實、愛耍嘴皮的男子，卻因為一場不明原因、突如其來的眼盲（一覺睡醒就看不見了），對生命失去了信心，張海約慢慢地與他相處之後，變成在黑暗中指引他的明燈；後來又因為不明原因的復明（被百貨公司聖誕樹的大星星反光照了兩次），何旭明終於瞭解熟悉的一切消失之後，才知道自己什麼也沒看清楚，並且知道最珍貴的人一直在身邊。
第二對男女的故事則發生在台北與上海之間，任職於廣告公司的鍾程（張震飾）原本對於公司的一名女同事（桂綸美飾）深深暗戀於心，聖誕節前夕想寄一張賀卡向她表明心跡，卻寄錯了，寄給了上海的一名根本不熟的公司女客戶董玲（董潔飾），女子因為剛剛結束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收到鍾程寄來的賀卡，被掏空的心頓時似乎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鍾程被女同事拒絕之後，來到上海找董玲，兩人因為同病而相憐，卻又像張愛玲小說筆下的男女，將彼此的愛慕之情都埋在心頭（如《半生緣》中的沈世鈞和顧曼禎），直到董玲搭地鐵離去，兩人心中的牽引越發強烈，最後董玲再搭地鐵折返原站（幸虧有折返），仍然遇到鍾程，兩人終於找回生命的喜悅和熱情。
對電影版的監製王家衛而言，「這部電影要抓住的是《地下鐵》的精神，而不是原封不動地把圖文轉換成影像」 ，他「希望這部電影能夠擁有原著的氛圍──小小的詩意，小小的夢境，小小的喜悅或者悲傷」，而導演馬偉豪也說：「觀眾不應該期待去電影院看跟繪本一樣的內容，我們要表現的，是幾米和地下鐵的精神──怎麼樣在不開心的時候走出來，讓自己的人生有了方向」，連該片的美術顧問余家安也說：「那是一個世界不同面貌的詮釋……還加上了許多商業元素。因此，和原著的浪漫世界便產生了一些脫離。」（李孟融2003）從前面兩段關於片中兩對男女戀愛故事看來，電影版在人物、情節、表現手法上，的確與繪本版差異頗大，但其內在精神則是不偏離的。
在電影版裡頭，范植偉所飾演的天使其實始終扮演著一個關鍵的角色，張海約之所以會認識何旭明、何旭明之所以會復明並重新贏得張海約的芳心、鍾程之所以會寄錯信、甚至董玲之所以會搭地鐵折返並與鍾程一起去尋找上海地鐵第四十六站（事實上上海地鐵總共只有四十五站）等等，都是因為這名天使在其間穿針引線，在生命旅途的分岔點上給予些微的指點，而成就兩對情人、兩樁美事。天使在電影版中是跨文本存在著的，他可以出現在香港的地鐵向張海約借盲杖撿何旭明婚姻介紹所的宣傳單，因此促成張海約在第一次的電話裡頭救了何旭明一命，因為何旭明被人懷疑有詐欺之嫌；他也可以出現在台北的誠品書店和捷運上，看鍾程寫聖誕賀卡給女同事並將它偷偷地換過另一張賀卡；他可以在百貨公司裡扮成聖誕老人送給何旭明一顆糖，讓他吃下之後，經由聖誕樹大星星的光芒連照兩次之後而復明；他也可以化身為上海地鐵裡的老人，給鍾程和董玲一張上海地鐵的路線設計圖，讓他們倆一起去尋找第四十六站；他還可以同時化身在香港和台北兩地，透過手機通話，討論彼此對搓合人間有情伴侶這項工作；他更可以出現在張海約的夢境跟想像裡，成為地下鐵列車長，站在列車門口歡迎張海約。這名天使就像希臘神話裡的命運女神一樣，牽引著命運、希望與夢想，無怪乎在《地下鐵電影珍藏紀事》影像書裡頭，有五張夾頁設計上頭，均印有「chance cross」（機會路口）、「hope street」（希望街道）、「wonder way」（奇蹟之路）、「dream station」（夢想月台）、「fate square」（命運廣場）的字眼，且每一次所擺的位置都不一樣，恰恰點明了電影版所側重的詮釋角度。
電影版較之於繪本版、劇場版與劇本版最大的不同，在於更為寫實地處理盲人的身體修辭與呈現，尤其是後天盲眼的張海約和暫時失明的何旭明，電影版在許多細節上都處理地非常細膩，像是吃東西、倒茶、走路、日常用品貼標記、到公園座椅傾聽四周傳來的聲音並辨別其內容、到盲人中心請讀報員幫忙讀武俠漫畫《天下》（還要求加入俠客對決雙方的出招音效）等等，聽覺與觸覺取代了視覺，成為最主要的感官方式 ，而且隨著適應期的增長會使得這些替代感官或身體換喻變得越來越敏銳，楊千嬅就說：「但漸漸的我就開始習慣了，甚至可以感受到黑暗帶給我的平靜……這真是很特別的發現。我們[指她和梁朝偉]都有一種很深的感覺，看不見之後其實我們想的東西、看的東西，比明眼人更加深入、更加通透。……其實眼盲也是一種幸福，因為她可以主宰自己的視野，不想見到的事物，本來就看不到，想見到的，只要有想像力，什麼都可以看得到。」（李孟融2003）所以她所飾演的張海約對於復明卻未告知她的何旭明，就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何旭明在暫盲時期的盲體呈現與復明之後想再現盲體的差異，主要就是身體靈敏度的差別，甚至透過檯燈燈罩的溫度，張海約都感知到何旭明復明了，因為明眼人對空間具有精確性的掌握，但卻也需要光的照明來辨別其位置。
由此引出電影版的另一個主題：愛情與信任。張海約曾經在何旭明的婚姻介紹所裡頭表明，她心儀對象的條件主要就是不能騙人，在她的標準裡頭，何旭明復明卻未在第一時間告知她，就是最大的欺騙；後來為了要讓何旭明有補救的機會，張海約的父親和何旭明約定好，讓他們在聖誕夜的百貨公司廣場裡碰面，但條件是何旭明必需閉著眼找到張海約，最後藉由他們倆人彼此之間的默契──張海約撥動手錶鏡面的聲音讓何旭明聽聲辨位，這是他們在公園練習聽聲辨位所培養出來的身體默契──他們終於找到了彼此。
做為對照組的交叉敘事，張海約和何旭明是盲的看見，而鍾程與董玲則是看得見的盲，這一對因為寄錯賀卡而在一起的異地男女，曾經對於各自迷戀的對象，可以一閉起眼睛來就看到對方，但是現在卻什麼也看不見了；而就在失去（舊戀情）與獲得（新戀情）的過渡期間，他們都無法辨認悲傷和遺忘的距離究竟有多遠。鍾程隨身攜帶的那一盒巧克力應該也可以視為天使的化身，他在上海灘口告訴董玲，好吃的巧克力應該是不會有甜味的，而且含在嘴裡、閉起眼睛，就可以看見想看到的人，董玲照做了，但是她只看到曾經是自己的愛人與別人結婚的畫面，卻不知下一段幸福就在自己身邊。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地下鐵╱迷宮
從繪本版進站，經過劇場版、劇本版，一直到電影版，我們看到了圖像、文字、詩、意象、空間、影像、身體等不同的風景，雖然只有短短的四站，雖然每一站都還可以通往其他地方，像是音樂、自然、動物、圖書館、點字……，但是我們這趟地下鐵之旅得暫時下車了，不要忘記帶走您的雨傘與隨身行李，因為明天過後，當您再度想起這一趟地下鐵之旅，歡迎再從任何一站上車，走走停停，看看想想──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玫瑰花園，也許是綠色迷宮，也許是命運交織的城堡……
完稿於2004/8/25
強颱艾利肆虐深夜
(因腳註格式會被破壞，故從略！)
參考資料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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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a）：《地下鐵Sound of Colors》。台北：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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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b）：《布瓜的世界Pourquoi》。台北：大塊。
───（2003a）：《幸運兒Mr. Wing》。台北：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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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c）：《微笑的魚a fish that smiled at me》。台北：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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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a）：《又寂寞又美好Beautiful Solitude》。台北：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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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merman, J. E.（1964）. Dictionary of Classical Mythology. n.p. （台北：書林代理銷）
本文首度發表於第五屆華文戲劇節(雲南，昆明)，2004/9/5-14，並將收於該屆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
本文2005年3月同步刊登於台灣《美育雙月刊》(國立臺灣藝術教育館)，與新加坡南洋藝術學院《南洋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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