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嗜肉
莫那鄉雲集精銳之師,尼蘭谷的黑衫軍、不靜園的青苗、沙摩地的阿首羅和滅我,全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但面對強大的四路國軍,仍然不堪一擊。
路城軍節節敗退,棄城而逃,跟隨逃走的市民不過兩萬,數以十萬居民留在路城,一半是逃不了,一半是不逃了。結果使朱鹿沮喪不已,光復路城才數月,頃刻再度淪陷,一時自責無能,一時怨恨聖主太狠心,北方人殘酷無比,他只能目送市民遭屠殺,假如上主要滅絕真元族人,何必要蒼生受苦?一道光雷劈死他不好?無仇可報,不致使生靈塗炭。
朱鹿住在根陀安排的大宅,不容他人煩擾,伽雅是例外。
伽雅端來熱粥,因聽聞朱鹿已兩日不進食,可是才放在枱上,朱鹿便撥開碗子,粥水瀉地。她好不傷心,邊抹地,邊說:「大家仍在努力,我們不要放棄。」
朱鹿緊握拳頭,盯著伽雅道:「別撿。」伽雅一時沒在意,繼續收拾,朱鹿便踩在粥水,濺得伽雅滿身污物,罵道:「你也反抗我嗎!走、快走!」
伽雅擔心刺激朱鹿,馬上離去,出門恰見龍心,便問道:「爺爺,朱鹿怎會這麼暴躁?」
龍心嘆息道:「他本來不是脾氣暴躁嗎?年輕人不堪壓力,有負眾望……」
伽雅越聽越心酸,好友歷盡波折才恢復身份,又馬上身陷絕境,雖然各地主官仍支持政權,但民意卻傾向推翻朱鹿,重投四路國,儘管要仰人鼻息;當然,這是殘留在路城境內的北方移民,他們沒有撤離,反而成為公開的內應。
伏羅已不斷促請外地支援,但沒有任何城市出兵,甚至未曾收到承諾的糧草。
大軍退至莫那鄉,只有更危險。
此時,約莫三十餘歲的平庸男子到來,伽雅卻鞠躬致禮,道:「萬歌主官,城主暫時不接見任何人。」
萬歌相貌平凡,亦不特別高大,八字眉常深鎖,好像滿懷心事。
他怏怏道:「城主再不振作,我們即管拚命,也不可能打贏。」
伽雅亦明白,萬歌掌理的三月河為將功抵過,自告奮勇擔當先鋒,慘勝幾場硬仗,元氣大傷。同樣曾經支持前新路城主黑桐的尼蘭軍,亦陷相同困局。路城軍、寶樹林軍和不靜園軍也受創不輕,六軍之中,沙摩地聯軍保存最好,偏偏最弱。
沙摩地幾員大將都不是將才,只有石婁精於用兵,面對經驗豐富的四路國軍,始終獨力難支。
伽雅面對其他主官,不禁慚愧,勉強說一句:「我們還可以反勝的。」
萬歌不發一語離去,彷彿只為了帶來擔憂。接下來卻厲害得多,尼蘭谷的阿富蘭主官在門外痛罵朱鹿個多小時,又責備伽雅一頓,才半不情願離去。晚上,不靜園的迦蘭陀主官和寶樹林的舍目林主官結伴求見,也是伽雅負責招呼,聽受兩位名望極高的領袖教誨。
朱鹿還是不露面,伽雅儼如代理城主。
路城除了城主,還有主官,伽雅忽然掌政,主官自然不滿。萬歌一類人深藏不露,迦蘭陀和舍目林兩人年華已去,也不爭權,該主官便聯同暴躁的阿富蘭搞奪權,幸好龍心看穿陰謀,勸使朱鹿簽下令狀,讓伽雅名正言順暫代城主,可是政權已搖搖欲墜。
伽雅臥在床上,沒有帶上兒子,睡房便寧靜得使人心緒不寧。
她不斷思索如何反勝,但伏羅、顯見、廣世利等人人脈極廣,也求援不得,自己有何能耐,請得各城幫忙?她忽然想起一人,一個許久沒有想起的男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加音王,但對方在大陸之南,又數年沒有聯絡,怎會千里迢迢相助?
突然,阿首羅登門造訪,對方雖然是心腹,但私下甚少交流,伽雅擔心有壞消息,匆匆迎接。
阿首羅滿身刺青,向來一張冷臉,月光下有幾分嚇人,道:「主人沒事就好了。」
伽雅一時分不清所指,糊里糊塗道:「哦……對。」
阿首羅倒不在意,召出小火尾狐,讓小東西跟隨伽雅,道:「如果有危險,牠會通知我,但請不要離我太遠。」
伽雅會意過,慶幸還有好下屬支持,道:「現在戰情緊張,你應該保留力量戰鬥。我有海珠保護就足夠……你有見過海珠嗎?」
阿首羅道:「海珠也要休息,小狐不用。」
伽雅推卻不來,也只好接受好意,但見對方格外悶悶不樂,便起疑惑。
阿首羅知道伽雅已察覺,亦不故弄玄虛,道:「火人稱王了。」
伽雅怔住數秒,才緊張道:「怎麼回事?」
阿首羅正要解釋,便見海珠捧著水盆匆匆奔來,說同一番話,道:「火人自稱是真元城主後人,自立為王,建立『真路國』,還馬上進軍莫那鄉!」
伽雅心想,火人向莫那鄉進軍,四路國軍進佔路城後亦必南下,己方腹背受敵,必敗無疑,惟今之計只有再撤退。按地形以尼蘭谷最易於放守,而且路途較短,但要犧牲麥那鄉作戰場,如今危在旦夕,可不容再猶豫。
她馬上動身找眾主官及將帥商量,卻忽然想起:「舍南呢?」
第八鄉成為真路國的首都,便易名為「真路城」,鄉公所易名為真路宮,但貫徹其實用主張,不加修建。火人與國民慶祝後,馬上宣佈與四路國結盟,出兵討伐偽城主朱鹿,兵力竟達五千,未計留守之眾。原來全鄉人口已接近二十萬,除了沙摩地的原居民,還有早年移居本地的北方移民,他們驍勇善戰……
火人走到王宮地下牢獄,下令親兵獄卒迴避,獨自走進最低層的最深處。
獄中人是舍南,被綁在十字架上,身上滿是鞭撻傷痕。
火人隔著鐵門,一臉幸災樂禍道:「路城已命不長,你妻子也跟那男人灰飛湮滅吧。」
舍南已斷水糧兩日,兼身受重傷,失血甚多,聽著火人嘲弄,竟沒有力氣生氣。
火人看著舍南,自己手臂、胸口、腰部的傷勢便隱隱作痛,心想當日若非眾人合力,單挑之下肯定不敵。但誰更強已不重要,重要是現在的位置,他在牢內,我在牢外。當日在舊居中感受到一絲前所未見的異能,便知道另一件遺物在舍南手上,正為如何搶奪發愁,舍南卻自投羅網。他相信是命運驅使他成王,然後逐步侵略世界。
他記得佛朗機的梅德王的敗亡,在於操之過急,死於八大家族的圍攻之下。他要利用四路國,好好建立基礎,尋找足以顛覆世間的稀世異能者,直如今次覓得古龍族,以其迷惑法術,操控國民。
最後,他要屠殺異能者,從此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他自從得知離雲鄉長是真元城主的後人,便策劃大計。先與同伴尋找寶盒的下落,得知埋藏於木那鄉,便殺害同伴,暗中挖掘,與此同時溝通北方人,博取中都城政府信任,繼而加入莫那鄉的權力核心,逐步實現大計。
距離目標只有數步之遙,四路國會幫助他殺死朱鹿,他只管解開寶盒封印,奪取傳說中的力量,便天下無敵。
儘管他不知道真元城主的能力,世上也無人知道,但解開謎團的鑰匙,就在面前。
火人抓住舍南腭骨,道:「嘿,你已喚不起戰血,從實招來,可以免你一死。」
舍南身上的封印,全是制衡戰血之用,他全無反抗之力,氣若游絲,乾脆住口不語。
火人不著急,他從世界各地聘來最優秀的學者,合力解讀灰布上的咒文,不過與舍南交戰時,見識過那威力驚人的漩渦,便按捺不住熾烈的心,獰笑道:「有趣、太有趣!以後世上不只有八大家族,還有我火人!」
舍南身在獄中,未知火人已稱王,心想此人喪心病狂,必然威脅伽雅,但自己身在獄中,無法逃脫,如何保護伽雅?他只有用灰布的秘密拖延火人,但這些咒文只是封印師的古文字,盧遮、喀絲,甚至三月河的封印師也看懂,火人手下猛將如雲,光憑自己身上諸多封印,對方焉會缺少封印師?
「告訴你……放我……」
火人狠狠瞪眼,卻瞬間冷靜下來,道:「先說,再放。」
「灰布……是……是……」
火人睜大眼睛,道:「再說!」
「法……法引……」
「法引?」火人抽住舍南衣領,起勁地摑耳光,吼道:「甚麼法術的法引?快說!」
突然,舍南掃視火人的手掌,火人立時縮手,誰知舍南引頸更快,唰一聲,竟撕下火人手心一塊肉!
火人突然掐住舍南脖子,不是因為要取回肉塊,而是知道鬥士的最強殺著──嗜肉!
舍南已把人肉吞進肚子,人肉膻味令人幾乎嘔吐,下腹一股熱氣驟然升上喉頭,卻洩不出來,到底是禁忌之術,他第一次使用,甚是生疏。但此過程不過眨眼,其後便獲得自身十倍的力量,手銬腳鐐就像麵條,一扯即斷,身上的封印像粉筆字,一抹便消。
火人吃過苦頭,不敢硬碰,連忙退回牢外,鎖住精鋼大閘,舍南不顧一切撞擊,始終撞不破。
此時,下屬匆忙趕至,面有難色道:「陛下,有客人求見……」
火人怒瞪下屬,不分情由便摑一記耳光,罵道:「別看見我正忙嗎!」
下屬連忙鞠躬認錯,卻道:「陛下,是四路國的使者……」
聞及四路國,火人頓消幾分怒氣,心想此盟友來得不合時,回望大閘內的舍南,瞋道:「那傢伙撐不了多久,多派幾個人看守,別讓他逃出來,也別讓他死,明白沒有?我待會便回來,假如有甚麼閃失,就殺了你們。」
眾下屬又驚又恐,齊聲答應,馬上四出找援手,反而無人看管大牢。
「這些飯桶全不管用!事成之後,休想有一個活口……」火人心裡責罵下屬,及後回望舍南,咬牙切齒道:「你也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