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茫茫樂土
一百一十年前,富龍城主的長夫人浣沙誕下女嬰,她很擔心,因為大宗向來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浣沙與某妾侍幾乎同時懷孕,浣沙先誕下女嬰,假若妾侍誕下男嬰,她便大有可能失去長夫人之位。恰巧侍女從河邊撿來孤兒男嬰,遂以男嬰代替親生女兒,冒充為大宗城主的長子。三十年後,富龍城主逝世,男嬰長大成人,繼任城主,成為最後一任路城城主,名曰真元。
儘管真元城主沒有大宗血脈,但才俊過人,路城與世界第一大城市拉普達城斷交三十年,因為他而恢復。此外,富龍末年開始的大天災亦非史料記載般嚴重,真元看準南部氣候穩定,徙置災民往南方,安保生計,又可提升農產量,以解飢荒等燃眉之急。除此以外,還有許多善政,令人民生活轉趨穩定。
然而,真元政績漸顯之際,招來四大家族不滿。
四大家族輔助大宗建立路城,受到封賞,經過數百年,已成為各據一方的土豪。各地天災屬於地方事務,富龍在任時,為免觸犯四大家族利益,對災情不聞不問,四大家族也從無埋怨。反而真元希望解救人民,四大家族即抵制城主,要真元孤掌難鳴。
然而觸發四大家族推翻政權,是真元提議的新制度──新路社。
真元希望在路城政府中建立組織,讓各地人民推選代表加入,藉此廣納民間意見,完善政策,日後新路城的新路社,正是脫胎於此,只因四大家族修改史籍,人們逐漸遺忘此淵源。
伽雅急不及待追問:「難道四大家族擔心權力受削弱,所以造反?」
龍心道:「對。真元城主正是目睹大宗和四大家族不可一世,奴役人民,才有此構思。可惜他籌備之際,一名親信洩露消息,四大家族立即起兵。當時路城東、西和北部飽受天災禍害,南部則連年豐收,四大家族以土南族勢力最大,但土南族卻最消極,引來三族猜忌。聯軍攻陷路城時,三族計劃推薦土南族長笈多為城主,讓土南族成眾矢之的。可是笈多沒有上當,謝絕三族好意,未攻陷路城,已返回南方,按兵不動。不過他可以洞悉局勢,除了本身了得,還因為得到一塊瑰寶。」
伽雅想起寶樹林牙女帶來的消息,道:「就是真元城主的孩子吧!」
龍心點頭道:「對。真元城主觀察大宗和四大家族,只欣賞處事謹慎的笈多。事實上,笈多的軍隊從沒進入路城,而所到之處沒有沒有搶掠,更接濟被三族破壞家園的災民。只不過他不是出於善心,而是明白這是爭取人民支持的最佳方法。他決定收留真元城主的兒子,亦只因為想利用那格那的身份,進可攻,退可守。」
「可是笈多知道,假如那格那沒有民望,亦無補於是。他於是安排還是嬰兒的那格那成為木那鄉鄉長的養子,改名天回,以隱瞞身份。木那鄉當時只是小農村,鄉長是好人,見是孤兒便欣然接受,更讓天回成為繼任人。天回與他的兒子元化兢兢業業,木那鄉一直穩定發展。同時,笈多在內戰後成立新路城,他的兒子靜蘭繼位,模仿真元建立新路社,容許各區代表參政,民望大升,新路城發展一日千里。而靜蘭死後,就到西密。」
龍心談及摯友,便眉飛色舞,道:「西密知道天回是真元城主的後裔後,便拜託我回鄉好好培育成材,靜待機會光復路城。然而我們都明白,光復路城困難重重,首先是路城遺民被三族分置各地,難以凝聚,二來是難以證明城主後人的身份。可是第二個問題,他已有解決方法,就是尋出能證明城主身份的大宗印章。」
伽雅想起與牙女的推測,竟出奇地吻合,道:「你們找到嗎?」
龍心滿面失望,搖首道:「找不到。」
宗霧道:「也許講一下帝光的事,讓伽雅多一些頭緒。」
龍心續道:「伽雅,我不知道舍南有否跟你提及建立伽南鄉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實現『樂土』。」
伽雅未有所聞,茫然道:「沒有。但你們所指的『樂土』是指《神書》的『樂土』嗎?」
「沒錯。」《神書》記載原初的人類便住在樂土,裡面有兩條源源不絕的大河,茂密的森林,豐富的果實,無須工作,所到之處,必有裹腹。但隨著人類顯露貪婪本性,為了食物便發動戰爭、割據土地,直至果實供不應求,改為獵殺其他物種維生,最後發明耕作,利用自然。
帝光認為樂土是最佳的生存環境,因為它提供最簡單的生存方式,也最接近聖主賜予的環境。但同時明白世界難以返回原初,不能盲目追求理想,罔顧現實。他提出的樂土,是建立跨越疆域的理想城市。首先,他認為只有農業才可滿足人類的需要,不同因素會影響收成,惟有水利可以減少不安定。但是水利往往涉及廣大地域,例如疏導尼蘭河會影響整片沙摩地的農業,而沙摩地的農業會左右新路城的發展等。所以亦要解決政治問題。
他在鷗鳥城讀書時,發現鷗鳥城是最接近理想的城市。西北地理複雜,遠古便有數十個大小部落或族群,彼此時有戰爭,不管陸民與島民、平原與山林、白人與黑人等。但自從鷗鳥城興起,各族群衝突便大減,因為鷗鳥城擔任中介,協助各地貿易,各取所需,使各大小城鄉樂意和平交易。他希望沙摩地中亦有類似鷗鳥城的角色,而木那鄉位處中央,本來是上佳之選,但若以任何一鄉為中心,其他都不會贊同,於是冒生奇想,建立新鄉。
伽雅立時心頭一動,道:「難道伽南鄉就是樂土?」
龍心道:「當北方人限制我們的土地發展,我便思考木那鄉有甚麼出路,恰巧廣世利和宗霧派舍南聯絡我,我便一口答應。雖然我們彷彿出賣家鄉,但我們都同意,鄉民的生計才最重要,否則跟草菅人命的四大家族有甚麼不同?當然,我後來才聯想帝光的樂土,可能有更深的目的。」
帝光生於新路城時代,路城既成過去,可是他十分仰慕此已覆沒的城市,因為路城成立之初,正扮演鷗鳥城的角色,平衡各族利益。他認真反省,假若只為實現沙摩地的樂土,實在太渺小,他決定要重建路城一般的城市,沙摩地是起點。但當時默那鄉的決策者智取完全否定帝光的見解;因為智取認為路城滅亡,證明它不合時宜,重新建立路城倒不如探索新方向。帝光則堅持路城失敗只因為決策者錯誤判斷,並非路城本質惡劣。
他們辯論不果,帝光冒險盜取印章,欲強行批准樂土工程,智取及時察覺阻止,並重罰帝光。
帝光坐牢七年,展開顛沛流離的生活,塔世利使他振作,又要面對家族和民眾非議。但他從來沒有動搖,傳授見解予塔世利,塔世利則轉告最敬愛的兄長宗霧,希望宗霧培育她和帝光的孩子成才,實踐夫婦倆的心願。結果,宗霧安排舍南遠赴鷗鳥城,學成歸來,幫助舍南當選鄉長,逐步實踐親生父母的理想。
伽雅總算瞭解來龍去脈,道:「如此說來,西密城主和帝光的理想可謂殊途同歸……」
龍心道:「沒錯,所以我們一直合作順利,但不料舍南原來反對光復路城。」
伽雅倒是明白舍南無非針對朱鹿,並非針對路城,心想私事壞了大計,不禁慚愧。
倒是宗霧看穿伽雅心事,道:「舍南同意建立樂土,但他是向前看,不像帝光往後回首。他告訴我,樂土是理想,落實在不同時代,會有不同形式、不同意義、不同作用。今日與二十年前總有不同,就如他和帝光也不一樣,假若將路城一套搬回來,等同重覆失敗。」
龍心重拾整神,道:「總之,我們要令舍南改變初衷,此事非要伽雅負責不可。」
伽雅已沒有信心,但想及舍南徵回土地,便白費兩年來的努力,更讓獲得新生活的鄉民再次流離失所,於心何忍?
此時,門衛敲門入室,報告阿首羅求見,伽雅馬上准許。
阿首羅少有的神色凝重,道:「今日使者帶來的消息,鄉民之間已傳得沸騰,有兩個默那鄉家庭已經離開,恐怕愈來愈多。」
伽雅皺起眉頭,正籌謀援解之法,龍心卻道:「我們不能阻止,否則鄉民更容易失信心。但伽雅必須向公眾講幾句安慰說話,讓鄉民安定過來。」宗霧也同意道:「你已是大長官,沙摩地以你為首,今次算是小考驗,學習如何服眾。」
伽雅勉為其難點頭,心想自己甚少公開講話,況且舍南收地勢在必行,假若處理不當,口舌之爭事小,塗炭生靈事大,今次考驗比對抗政府軍更困難,可是眼前已沒有其他選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