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當權的滋味
會議第三日的上午，乃六鄉會議的高潮。
鄉長會議前夕，各地都關心會否如預期出現第七鄉和第八鄉。長老堂的議事桌只預備六張椅子和六人，龍心坐在主席，左側依序為根陀和阿羅沙，右側為仳連、伏羅和舍南。
龍心作為主持人，但擔任鄉長的資歷甚至不如年青的伏羅。根陀才是鄉長之中的老前輩，但他延續過去兩日的態度，漫不經心地打瞌睡。反而末那鄉的仳連笑嘻嘻，他的年資亦不短，率先道：「反正大家沒有話要說，不如結束會議吧！龍心，你可沒帶我參觀木那鄉呢！」
龍心笑道：「可不成，我想只是大家太禮讓，但既然仳連先生打開話題，就按議程討論吧。」
阿羅沙卻不動先聲，插話道：「龍心，我只對伽南鄉感興趣。我聽說你答應莫那鄉的要求，建立第八鄉，你有徵詢過我的意見嗎？我當初看在你我和默那三鄉血脈相連，才答應派人協助建立伽南鄉，但你也知道我與根陀老頭向來不和，你答應與他合作，即是故意與我為敵。」
眾人均注視龍心，龍心鎮定道：「阿羅沙，我沒有這意思，而且這是你們兩鄉的私怨，總不好賴在伽南鄉上吧。」
阿羅沙板著臉，道：「廢話，麥那鄉和木那鄉的合作從此拉倒。」
眾人均不敢輕視此言，畢竟鄉長身份斐然，一舉一動皆有其公信力。可是大家都感出奇，畢竟麥那鄉一直倚賴來自木那鄉的尼蘭河水灌溉，假如木那鄉截斷河道，麥那鄉須得另行開發水源，可是阿羅沙肆無忌憚，其他人均懷疑麥那鄉有其他準備。
但龍心、舍南，甚至伏羅均明白伽南鄉不能缺乏麥那鄉支持，而且六鄉團結與否，還關乎沙摩地在新路城的地位。
如今三月河和寶樹林不斷安插親信於城政府及軍隊，又大力培育管治人才，資助青少年入讀新路城書院，及至留學其他國家和城市的大學院。沙摩地在此環節已落下風，假若六鄉不和，互相抵制，只會漁人得利。
伏羅最在乎大局，便幫忙解釋道：「請先生冷靜，龍心鄉長答應莫那鄉，其實也為了麥那鄉著想。我知道先生派遣十二名精英協助建設伽南鄉，更有數人不幸因政府軍砲轟喪命。龍心鄉長知道長期與政府作對，只怕苦了鄉民。為了保存伽南鄉和各鄉鄉民性命，又知道莫那鄉與城政府關係甚佳，所以才想藉此機會合作，解救伽南鄉。」
阿羅沙不為所動，道：「小子，壓根兒別想蒙混過去。我要龍心立即拒絕莫那鄉的要求，否則麥那鄉全面撤出伽南鄉。」
舍南資歷最淺，年紀最輕，一直克制，但想及早前家族的決定，乘機道：「此事可從長計議，首要還是決定伽南鄉的定位。雖然龍心鄉長前日指伽南鄉是一盤生意，但內情如何，大家心裡有數。既然大家已默認伽南鄉的地位，不如正式授與它第七鄉的地位，成為沙摩地的新成員吧。」
提議一出，孩子氣的仳連即拍掌道：「我贊成！多些人，多些說話，而且來個女人，以後開會便不會這麼沉悶了！」
龍心面色一沉，心道昨夜與舍南表明心跡竟然不管用，也不知如何收拾，只道：「如今局勢緊張，假如宣告伽南鄉為第七鄉，恐怕掀起另一場戰火。」
舍南嘴角一翹，道：「鄉長不必擔心，默那鄉會全力支持伽南鄉獨立。」
龍心皺起眉頭，鄭重道：「你可知道此話後果嚴重？」
舍南神態堅定，暗諷道：「我們巴拉的後人，勇於承擔所有後果。」
龍心不禁搖首嘆息。他甘願承受輿論壓力，接受莫那鄉的提議，只為了伽南鄉多爭取一些時間和空間，對方卻毫不領情，也苦無辦法。
忽然，根陀睜大圓眼，炯炯有神道：「我也支持第七鄉。」
眾人均感詫異，仳連突然跳上桌子，逗弄根陀的下巴，謔道：「老頭子，我沒聽錯吧？不像你的作風呢！」
根陀不動聲息，卻突然散發驚人的異能，幾乎撐破長老堂的牆壁，厲聲道：「不單是我，還有你們，全都要支持伽南鄉！」
仳連一直裝傻扮懵，也不禁面露驚訝，勉強笑道：「喂，別拉我進這淌渾水，這些賠本生意，末那鄉不會沾手的。」
伏羅異能不出眾，只是異能戰士，此刻已稍不支，冒汗道：「我明白老前輩相團結沙摩地，但假如六鄉一起支持，公然反對政府，便沒有轉圜餘地。而且假如其他地區趁火打劫，只怕六鄉都得不償失……」
然而根陀一臉憤恨，反駁道：「難道你們還不明白新政府這幾年的把戲，就是旨在分散各地的實力嗎？」根陀氣勢更盛，伏羅登時呼吸困難，連忙收斂心神，住口不語。
阿羅沙冷哼一聲，卻道：「老頭子，我跟你不和一輩子，今次倒是意見相同。」
根陀倒不理會，自顧自的續道：「你們以為可以安排精英到政府，卻不明白政府正在收買你們的精英；你們以為可以自治，卻不明白政府一直分化地方勢力。你們還不明白木那鄉受土地限制的意義嗎？木那鄉位處沙摩地正中，又是兩河的交匯處，是最佳的交通中心。這麼好的條件，政府卻廢了它，原因不簡單不過？就是阻止我們合作！伽南鄉正犯著他們的禁忌，所以他們才出兵吧！」
的而且確，舍南和伏羅統轄之地，分別是四路國通往西北和南方大城市的樞紐，木那鄉的重要地位，他們不用聽說也明白。
伏羅只不料根陀一直裝老扮懵，實際仍對局勢瞭若指掌，更不敢看輕此人，道：「老前輩見解獨到，晚輩十分同意。但我們即使明知政府搞分化，也不可能與政府軍對著幹，畢竟實力相距太大，六鄉聯手也不可能……」
「大個屁！」根陀當真甦醒過來，啐一口道：「想一下，默那鄉那幾個小子就抵得住一軍，任他三軍齊發，我們六鄉會招架不來？我們要制住的倒是其他地區！三月河那幫走狗，寶樹林那幫假道學，政府叫他們送死，他們都心甘命抵！」又一記強大的異能衝擊。
伏羅穩住心神，強顏鎮定，問道：「看來即使我們團結，但不容易抵禦對手，老前輩有對策嗎？」
阿羅沙又是哼一聲，插話道：「小崽子，只會問意見，難道你腦袋光長不用嗎？」
伏羅哈哈幾聲，謙虛道：「晚輩見識尚淺，希望長輩多多指教。」
根陀道：「還有甚麼好對策？先團結沙摩地，回到戰爭前，推選一人當代表，其他人全力輔助，才夠格跟其他地區周旋！」阿羅沙哈哈大笑，顯然支持老對手的提議。
伏羅環視眾人眼神，根陀與阿羅沙立場堅定，自不用說，反而其他人神色凝重，便試探道：「要選一人作代表，不當在我們之間？」
此時，根陀才稍為收斂，道：「我們六人之中，無人能堪當此重任。我心裡已另有人選，就是那個伽雅。」
眾人均甚震驚，連阿羅沙也動容。
舍南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出根陀的提議，即時反對道：「根陀先生，我妻子連伽南鄉都管不來，怎麼擔當此重任？」
根陀呸一口，厲聲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你這不中用的小子，當上鄉長至今有甚麼政績？就職當日還被人鬧得天昏地暗，新路城和其他地區的報紙都恥笑你，你知道嗎？」盛怒過了，又含恨道：「我們五人在四年前都敗了名聲，這幾年又各自為政，其他地區都恢復過來，我們還在內鬥，其他人自然瞧不起我們。唯有伽雅這丫頭橫空出世，帶領一個小小的伽南鄉擊退政府軍，新路城出兵、口誅筆伐，反而令她的名聲愈來愈響亮，其他地區無一不注意她！唉，這小妮子厲害得很，你這個當丈夫不慚愧麼？」
怦然一聲，舍南敢怒不敢言，滿腔怒火發洩在議事桌，好端端的珍貴尼蘭木，頓成粉碎。
伏羅擔心傷了和氣，便打圓場道：「事關重大，難以三言兩語便定奪，晚輩斗膽建議休會一小時，讓大家仔細考慮，再回來商量。龍心前輩，你是主持人，你同意嗎？」
龍心剎那間回過神來，點點頭，便逕自離開長老堂。伏羅無可奈何，與仳連打個眼色，也各自離去。
舍南看著地上的碎屑，深呼吸幾下才平復心情，與根陀和阿羅沙兩位前輩鞠躬，也回到中庭透氣。
其時，中庭仍聚集數十個一直留守的侍衛和政要，他們都聽見舍南打破桌子的巨響，也認定是最年輕的舍南所為，紛紛報以異目。
舍南氣沖沖離開中庭，回到鄉公所內的客房，但見房間空無一人，咕噥道：「偏偏重要關頭才不見人？」
此時，宗霧獨自進來，凝重道：「剛才討論甚麼，你也會發脾氣？」
舍南與掛名父親關係疏離，但也匆心尊敬對方，立時消減幾分戾氣，詳說根陀的見解和提議。
宗霧聽畢，細想片刻，才道：「你擔心伽雅承受不來嗎？」
舍南聽其語氣，訝異道：「父親，難道你認同根陀？」
宗霧轉身而去，臨門時道：「孩子，這是你們當鄉長的選擇，為何要問我？」然而他知道此決策絕不簡單，統領沙摩地與統領伽南鄉不可同日而語，而且舍南和伽雅從沒參與戰前政治，也不瞭解各地內情，僅從書籍和報章知道皮毛，如何統率各鄉？
舍南目送父親離去，不知道應否感謝父親給予自由，這就是當權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