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紅
婦女領袖步至伽雅面前,不笑不怒,眉宇間卻威嚴十足,道:「我不會歧視你的出身,因為我也出身於窮鄉僻壤,有幸得到丈夫垂憐,才可嫁入巴拉家族。但是我看不起自甘墮落的女人,尤其是甘願當背叛者的女人。」
伽雅知道不應開罪對方,但顫聲道:「舍南不是背叛者,我也沒有自甘墮落,請尊重我們。」
婦女領袖瞪大杏眼,語調尚且溫和,道:「我欣賞你的勇氣,但人們不可以為尊嚴而犧牲道義。你丈夫是默那鄉人是不爭的事實,但以他的身份,實在不配當上鄉長。我不知道他如何騙取其他人的支持,但假如你們醒覺,就馬上離開這裡吧。」
伽雅見對方執著舍南的出身,霎時間也想不到辯詞,只道:「請問你是誰?」
犍度在旁冷冷一笑,說:「沒見識的女人。讓我教懂你,她就是我們巴拉家族的頂尖人物,我大智者祖父的長孫媳婦,悉舍利。」
伽雅數算輩份,巴拉長孫即宗霧的同族長兄,問道:「難道你是五大聖家之首?」
犍度哈哈笑道:「你別以為當宗霧的掛名媳婦,便能自稱五大聖家?舍南和你只是外人,就像外面的路人,牧場的豬!」
悉舍利冷瞟一眼犍度,似是怪責其口不擇言,畢竟舍南父母血統皆屬巴拉一族,頂多能指責離經叛道,不能褻瀆先祖。而且她不討厭伽雅,甚至心存好感,但她無法忍受屈居背叛者之下,道:「你不必知道我的身份。今次姑且饒你,但假若以後再踏進這條商店街,我不會再留情。」
對方驅逐自己,伽雅倒求之不得,馬上牽起拉妮娜離去,然而拉妮娜拉住她,對悉舍利說:「我剛才點了茶和甜點,很想吃,可以用完先走嗎?」旁邊幾個不相干的婦女即擠上前,甚是囂張道:「你們怎麼還不識相?夫人都說放過你們,怎麼還賴著不走?想討甚麼好處?」幾個婦女愈鬧愈烈,還推開拉尼娜。
伽雅忙扶住拉妮娜,低聲勸退,拉妮娜卻只會微笑,凝視那掌權的女人,也不還手。
悉舍利乾咳一聲,向婦女皺一下眉,道:「這位小姐是外賓,我們一定好好招待。犍度,你就好好招呼客人,至於……姑且讓她陪伴客人,我們總不能沾污祖先的聖名。」犍度略感意外,但家族頭領號令一句,唯有接受,遂使喚侍應重開店門、拉開窗簾,店內回復光明,精緻的擺設反射陽光,閃閃生輝。
拉妮娜若無其事地坐下,無視婦女的異目,向領袖點頭致謝。伽雅也坐下來,卻惴惴不安道:「這裡氣氛不好,我們還是找別處吧。」
侍應已送來熱茶,拉妮娜嚐一口,緩緩道:「其實我早聽聞這裡的甜點很好,今次是最後一次機會,我求求你,就讓我一償心願吧。以後你來不了,我也不來了。」
伽雅一愣,慚愧道:「你是局外人,況且那位夫人是好人,她不會為難你。」
拉妮娜笑說:「我們既然是朋友,就無分彼此。而且此處不容我們,還有其他地方,你也別為剛才不快,我看那位夫人也喜歡你,只是不便表白,否則早就攆走你和我了。」
甜香傳進鼻孔,侍應捧來香噴噴的熱甜品。伽雅望向侍應的托盤,視線恰恰對上對面的悉舍利,悉舍利馬上別過臉,可是沒有半點厭惡之意,伽雅亦不討厭對方,甚至覺得大方得體,正是大人物的風範。
二人無驚無險享用過甜點,黃昏將至,遂漫步回去鄉公所,在中庭道別。
伽雅回到房間,舍南尚未醒來,至今已熟睡三四小時,想必已累透,可是細看丈夫的臉,才發現丈夫滿額汗水,面色蒼白,遂搖醒卻不果,伸手額頭探體溫,才知道發熱。
她想起丈夫背傷未癒,生怕併發炎症,炎症足以致命,馬上出門找醫師。但她跑遍西翼,均不見醫務間,向守衛詢問,知道廣世利外出,美娜亦不在,鄉公所的職員也大都下班,唯有托守衛往外邊找醫師。
醫師看診後,給舍南餵服過藥便退熱,只是舍南仍一直昏睡。
伽雅總算舒一口氣,也感疲累,但擔心同床會妨礙丈夫復元,於是問人取來被褥,自行鋪在地毯,充作床鋪,心想今日經歷不少,印象最深刻是那名曰悉居里的女人……
倏忽,她眼前一黑,回過神來知道是暈眩而非犯睏,不是好先兆,說不定有人發動異能,掀起新一輪暗殺,遂馬上擠到丈夫旁邊,祈求丈夫儘快甦醒。
接著,嗡嗡聲再在她的耳朵不斷盤轉,然後有幾把聲音充斥其腦際間:「他受傷未癒,不可錯過此機會!」「笨蛋,他還有幾個能幹的手下保護,動手起來,不慎鬧個轟動可善後不了!」「管他媽的!多等一日,也更難下手!」「哼,都怪你辦事不力,途中殺不了他,你要負上全責!」「吵甚麼?還不動手?」「喂,我不是說收手嗎?」「操你媽的,動手吧!」
她抖一下,又回復聽力,幾把聲音卻消失。
她記得舍南安排過侍衛,埋伏四周保護,但舍南未醒來,有何方法聯絡侍衛呢?靠近窗戶,但只能看見對面的新翼和無窮的夜空。
咯咯,突然有人敲門,她立生戒心,躡手躡腳走近房門,又聽見敲門。
「伽雅,睡了嗎?」拉妮娜的聲音穿過門縫進來。
伽雅登時舒一口氣,打開一線門縫,正好見到拉妮娜的秀臉,擠笑說:「快要了,有特別事嗎?」
拉妮娜欣然說:「只是發無聊。我聽說有醫師來過,你生病嗎?」伽雅搖首說:「不是,只是丈夫稍有不適,現在已好多,需要休息而已。」拉妮娜笑說:「這就好了。可是你的面色不怎麼好,有煩惱嗎?」
伽雅已疲憊不堪,但見對方情真意切,不好拒絕,遂一手將拉妮娜拉進房間,然後鎖上門。
二人坐在地毯上,拉妮娜突然被拉進來,莫名其妙,但仍開朗道:「我們小聲點,別吵醒你丈夫。」
伽雅佩服對方細心,說:「你很特別,一定人見人愛。」
拉妮娜換個話題道:「你面色可不大好,可以為你分憂嗎?」
伽雅輕輕歎息,不知從何說起,只道:「假如他醒來,我便安心了。」拉妮娜瞥看舍南,說:「我看不是醒來就解決,你還介意下午的事?」伽雅細想也不無關係,正欲回答,然而一陣暈眩,又幾乎奪去她的意識。
拉妮娜乍見她要倒下,匆匆抱住對方,道:「你沒大礙嗎?」伽雅勉強收斂心神,爬到舍南身邊,搖動說:「危險,快醒來……」拉妮娜一直參扶,直至看見那龐大的背影的正面,才露出本色,冷冷道:「果然是你。」
伽雅頓感一股寒意,回望身後,那張美麗動人的面孔,忽然冷若冰霜,心想,原來使她失去意識的人,就是一直陪伴自己的人;拉妮娜雙掌凝聚藍光,伽雅全身脫力,失去意識。
此時,敏感的舍南醒來,感到背後有一股強大的異能,立時轉身。他驚見妻子昏迷,也感受兩名自己的侍衛正趕來,但他只在意一張久別重逢的臉,道:「海倫,為何你在這裡?」
這個自稱拉妮娜的女人沒作答,只一心衝向他,卻是衝進他的懷抱,摟住他的強壯的身軀,用自己上身的藍色光芒,治癒足以致命的重傷……
伽雅自從發現有人擅自開墾邊界至今,已為異能吃過不少苦頭,幸好她睜開眼睛,便見到丈夫的面容,至於昨夜經歷的印象甚為依稀,也忘記拉妮娜曾叩門入室,甚至使她昏迷。
舍南扶起她,一別以往般體貼道:「這回到你生病,今日就好好休息,否則明兒參與儀式,可辛苦了。」
伽雅眼如火灼,心想這下子到自己發熱,在馬背熬幾天也健康,昨日休息半天卻生病,還真是命苦兒,說:「昨夜我突然頭暈,以為又有人來刺殺我們。」
舍南點點頭,說:「我半夜醒來也感不妥,守了半夜,但沒有動靜。不過我們的侍衛不斷釋放異能,警戒外人,況且鄉公所守衛森嚴,對方多膽大也不敢胡來。」
伽雅啊一聲,以為明白何以昨日犯暈眩,沒有絲毫懷疑。
突然,有人敲門進來,原來是美娜送來午餐。舍南取來一碗乾綿綿的白粥,用杓子舀一口,吹涼才餵伽雅。
美娜爬到床上,伏在伽雅旁邊說:「嫂嫂真幸福,舍南哥也沒餵我吃飯。」
伽雅心情甚佳,笑說:「傻孩子,我寧願沒有人餵,也不想生病呢。」
美娜吐一吐舌頭,又道:「嫂嫂,媽媽昨日回家時,說見過你和外地人到犍度叔的餐館,還鬧了一場風波。」
舍南即皺起眉頭,道:「你昨日跟誰外出?怎麼不告訴我?」
伽雅不料小妮子道破,略感尷尬,不自覺挨近丈夫,又把昨日與拉妮娜結識和外出的始末,交代清楚。但見丈夫猶有疑色,內心不好受,忍受不住咳嗽幾聲,竟咳出滿掌血水,意識始見模糊。
舍南連忙扶住妻子,命令美娜找醫師;此時,走廊也傳來驚呼,他已沒空理會,不斷按摩妻子背心,希望可理順呼吸,但伽雅再咳幾聲,還是咳出滿床通紅,昏厥過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