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傷痕
示威聲浪愈來愈大，廣世利卻漠不關心，道：「美娜，你帶舍南和伽雅去房間吧。」美娜欣然答應，便招呼二人，但伽雅始終關心示威，步至窗旁，偷偷望向鄉公所外的街道聚集數十人，男女老少皆有，一人在前方指揮。但伽雅只能見其背影，看似是瘦小的姑娘，好奇道：「舍南，他們是甚麼人？」
舍南也步至窗邊，強壯的身軀立時引起群眾注意，市民猛喝倒采，舍南倒不以為然，道：「他們是反對派的支持者，反對我當村長。」
伽雅又問道：「反對派？即是誰？」
舍南答道：「反對派只是統稱，包括所有反對我的人，不是嚴謹的派別。你未必知道，我默那鄉有五大聖家，我家是其中之一，今次鄉長選舉，五大聖家都有派人參選，我得票最高所以當選，其餘四家不服，聯合反對，要求重選。」
伽雅對默那鄉的政治只略懂皮毛，箇中盤根錯節，恐怕不是舍南片刻可交代，但她直覺主因是舍南的身世。可是關乎面子，也不好明言，只道：「換句話說，即使當選者不是你，其他人也會組成反對派吧。」
舍南點頭道：「是吧。」
此時，廣世利插嘴道：「也未必，你受的阻力大概比其他人要多，畢竟你很年輕，論資排輩，萬不到你。不過這些只是小眾，所以不用太擔心。」
伽雅得廣世利間接引證，更不放心，心想反對派吶喊示威，難保不會更激進，況且早前遇過暗殺，凡事都要謹慎，不能輕視。再者示威者的口號提及舞弊，她不禁懷疑丈夫當選是否別有內情。不過她未參與過選舉，只曾在拉普達書院的學生會選舉中投票，實不瞭解選舉與投票。廣世利和舍南似不想她擔心，談笑間，便帶她回到有重重包圍的中庭，再聽不見示威。
鄉公所門面不闊，原來內庭極深，全座建築分為前、後座，東、西和新翼。鄉公所的正門和鄉長辦公室於前座，後座為其他職員的辦公室。東翼亦是辦公場所，包圍前、後座的右方；接客用的西翼原包圍左方，兩年前建成的新翼再包圍西翼，作為休憩之地。伽雅心道此等規模已不輸新路城政府的大樓，木那鄉與之相比，只是小巫見大巫。
到達西翼的庭園，美娜便道：「舍南哥、嫂嫂，爺爺已派人準備好房間，你們以後可住在鄉公所，辦事也方便得多吧。」舍南微笑道：「多謝你。你去忙其他事情吧，我們先整理一下行裝。」美娜答應一聲便離去。
他們上樓梯，伽雅邊走邊道：「我們在這裡住兩日，直至後日儀式嗎？其實是甚麼儀式？有甚麼要先準備？會不會有人示威？」
舍南只笑而不答，伽雅看出笑容不由衷，但丈夫刻意不回答，她不敢再問。
二人進入客房，舍南便躺在床上小睡。伽雅心道丈夫舟車勞頓，況且還沒適應婚後生活，便不打擾，反而陽光明媚，便往窗邊欣賞景色。
窗外是西翼與新翼之間的庭園，庭園呈長方形，與其他庭園同用石塊鋪地，有幾塊園圃，唯獨中心的小石亭在鄉公所絕無僅有。
庭園內有些婦女和小孩，全是金髮白皮的外地人；四路國人的髮色多為黑、棕色，她知道東極北的羅素城人髮色為白，西北大陸原住民髮膚之色甚深，只曾見過拉普達城有金髮人，為數亦不多，心想，難道當真是拉普達人？假若在新路城，倒不難相信，默那鄉不是大城市，不禁出奇。她見百無聊賴便往庭園。來到平地，才發現小石亭內有兩名金髮男人。
忽然，一名金髮女郎步來，皮膚白如冰雪，明眸皓齒，一腔不純正的新路語，微笑道：「您好，我是拉妮娜，你是默那鄉人嗎？」
伽雅愣住片刻才答道：「我是伽雅，丈夫是默那鄉人，我來自木那鄉。請問你們是……」
美女嫣然，說：「我來自加多利亞，你未必認識此地方，但想必聽聞過鷗鳥城吧？我們在鷗鳥城的北方，接近極北的冰天雪地，現在屬於鷗鳥城的附屬。」加多利亞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港口，但伽雅認識。
三年多前，四路國成立之際，加多利亞亦出現於世界報章，包括加多利亞在內的西北六小港，遭受「西北雙雄」波爾港及戈兒港攻打，六小港人口合共不到三十萬，卻有十萬人死於戰難。伽雅心想以拉妮娜的年紀，想必知道這場大屠殺，總覺得嫣然的微笑背後，尚有戰爭的傷痕。
拉妮娜好奇道：「你怎麼了？」
伽雅回過神來，問道：「那麼，你們來默那鄉作甚麼？」
拉妮娜回望一眼同鄉，便口若懸河道：「生活啊。但也是偶然驅使。幾年前，加多利亞遇上戰爭，我們舉家避難到鷗鳥城，父親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一年前左右，長官要求長駐新路城，我們便遷往新路城，但不習慣。後來聽說默那鄉也很繁榮，環境也較好，所以遷來試試。其實我們只來了兩星期，本來已找到住所，但對方突然拒絕出售，寧願賠訂金。幸好父親在這裡有些人脈，所以可暫時住在這裡，再找新居。」
伽雅明白對方是難民，望向庭園十數人，又道：「他們都是你的家人？很多人呢。」
拉妮娜搖手笑說：「不是啦，但大家都來自六小港，都是近鄰吧。」
此時兩個孩子走過來，跟伽雅嘰嘰喳喳說一堆話，嘻嘻哈哈又走開去。伽雅摸不著頭腦，但見孩子臉蛋俊俏，又活潑開朗，便想起辛格；辛格活得好嗎？臨行前，她已拜託村長照顧此孤兒，可是村長已垂垂老矣，糖婆婆、白首老師等亦遲暮之年，料想不外十年八載，便歸聖主懷抱，到時由誰照顧辛格？然而辛格身懷異能，假若好好引導，也不難有一番作為，也許村長會安排他工作，或守護木那鄉，沒有一番成就，也能好好生活，只是想起辛格的呆相，便難以安心。
拉妮娜忽然說：「不如我們往外面走一趟，我想村裡有些地方，我還沒去過。」
伽雅略感愕然，畢竟二人初相識，本想婉拒，但反正已嫁來默那鄉，應要結識異鄉朋友，遂答應出門。
二人都初來默那村，不熟悉街道，不敢遠走，鄉公所附近有一條商店街，便朝著去。
商店街長而不闊，商店緊密，她們隨意走進一間成衣店，伽雅看見衣服款式罕見，色彩鮮艷，不似傳統沙摩地人的素色長袍，反而像拉妮娜身上的花樣長裙，清新而不俗氣，但聽見拉妮娜詢問價目，竟逾千銀元，豈非數十斤白米？此等物價已遠超新路城，媲美拉普達城了。
果然，拉妮娜另看上一件小白貂皮上衣，竟價值二十萬，足以在木那村興建一座大宅。拉妮娜仍面不改容，還幾乎付款，伽雅看見錢包一疊鈔票，心想到底此女子多富有？
「去下一家吧。」拉妮娜微微一笑，逕自離開。
伽雅愣一愣才跟上，又見對方走進一家小食店，拉妮娜邀她坐下，便換來侍應，用母語點了幾款食物。伽雅聽得胡里胡塗，原來恰巧侍應來自西北大陸，懂得不少西北語言。拉妮娜見伽雅好奇，遂用新路語道：「我來過這裡。」伽雅難以置信，慚愧道：「我是第一次來默那村，你熟悉這裡比我多了。」
拉妮娜狀甚出奇，笑說：「所以你也不懂？真有趣，兩個傻女孩胡亂跑，家人知道定很擔心！」
伽雅噗哧一笑，覺得此人親近多了。
倏忽，有人大模大樣步來，說：「咦，可算是冤家路窄。」伽雅回首一看，原來是討厭的犍度，即欲離開商店，拉妮娜卻拉住她，疑惑道：「怎麼了？」她只答道：「我想回去。」犍度卻不請自來，坐在二人旁邊，說：「難得夫人賞面來小店，今頓飯我來作東，隨便點菜。」
拉妮娜未待伽雅反應，便道：「店長，你也認識伽雅嗎？」
犍度嘴角上翹，笑說：「當然認識。再過兩日，她便是鄉長夫人，而且是我姪兒的妻子，也算是兒媳呢。」
拉妮娜略感驚訝，仍微笑說：「怎麼沒聽說過？但也得恭喜。店長先生，我猜你也是大人物，我就不客氣了。」
伽雅忙制止拉妮娜，又倉皇說：「叔叔美意，伽雅心領，我們走吧。」她強行帶拉妮娜離座，正要出門時，卻有兩名侍應攔住去路。
犍度打個手勢，侍應便關掉店門，拉下窗簾，霎時間一片昏暗。店內尚有十數名客人，全是打扮貴婦打扮，其中一名中年婦女似是領袖，不悅道：「犍度，你要我掃興嗎？」
犍度立時走至此領袖面前，深深鞠躬卻不收銳利的眼神，道：「請各位夫人見諒，因為我非要留住此女人不可。」婦女領袖皺起眉頭，道：「雖然風流是私事，這裡也是你的店舖，但這塊地屬於我的丈夫，我們訂下契約，不許傷風敗德，這些事萬不到你作主。」犍度故意揚聲，道：「假如夫人知道這賤女人的身份，一定同意我的做法。」
領袖更不悅，說：「女人就是女人，何必硬要加上『賤』字？有話快說。」
犍度奸笑道：「她是木那鄉的人，舍南的女人。」
領袖立時瞪視伽雅，滿目敵意，其他婦人亦然。伽雅立志學習堅強，但無法自制地全身發抖，偏偏美麗的拉妮娜捉住她手，神色自若道：「我在，別怕。」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