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我們逆風而行
他們逐漸接近默那鄉的中心,沿途仍有不少農房和田地,亦有商店和華美的住宅。各條通往外地的要道上,除了默那鄉的平民,或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商旅,旁邊的尼蘭河支流旌旗蔽空,正是通往西北的主要通道。幾座大宅各有木欄包圍,各有廣闊的草坪作庭園,華美不讓宗霧的居所,十有八九為本地的巨商所居,伽雅問道:「我們快要到達目的地吧?」
早在兩、三里前,舍南已下馬步行,戴上帽子掩人耳目,道:「對,前面是小南村,穿過它,再走幾里便是。」
伽雅點點頭,也從馬背跳下來,二人走在兩馬之間,以馬身遮擋他人視線。
他們越過幾座大宅,又見幾座。眼前草地漸變成沙地,沙地中央有一群建築,中心的市場滿是攤檔,攤檔後方有數十間旅店,大者能住百人,其後還有貨倉。
舍南見妻子好奇張望,解說道:「這條小南村可很重要,不少外地人在這裡暫留,因為旅店和貨倉的租金較便宜,而且距離南市集才數里,又鄰近尼蘭河,運輸算是方便。北面有一條小北村,也相差無幾。」
伽雅心想,木那鄉被逼集中發展,沒有類似的小聚落,但拉普達城、佛朗基城等大城市,都有各自統治的附屬小鎮,小鎮以降都有不同鄉村,鄉村以降又有不同小區,對比之下,木那鄉才算作畸形。
他們穿過小南村,混進密集的商旅,繼續邁向鄉公所。
鄉公所在主聚落的中心,主聚落即默那本村,鄉中大小聚落甚至荒山野嶺,也有名稱,不像木那鄉只有一個統稱,小區只按方位命名鄉北、鄉南般乏味。不過木那鄉沿用統稱是戰後開始,從前未受城政府限制土地用途,農民近乎自由開墾,各地有其名字,以便識別,例如伽雅舊居之地喚作十八壟,來自其祖先開墾的十八塊壟地,只因戰後阡陌改了,城政府強行拆卸農房,干預規劃土地,逼使農民重新開墾,誰也考究不出十八壟原址。
他們已進入本村的南市集,磚屋極之密集,人們熙來攘往,街道兩旁擺滿攤販,賣肉食和穀物為主,至於攤販背後的商店則食肆居多。
隨著邁向中心,攤販和車馬漸少,行人卻不減,商店逐漸成為主要的構成,油糧、布匹、成衣、藥石、木具、金屬等,無所不有。外地行商多流連此間,大買大賣,議價聲此起彼落,亦有婦人帶傭人來辦貨。再接近本村中央,行人也疏落起來,無論本地或外地人的舉止也優雅多,四周罕見南市集的磚屋,道路亦不規整,反而彎彎曲曲,略嫌狹窄,建築恢宏多變,每過一彎總有驚喜。
此時,舍南終於摘下帽子,道:「前方就是我們默那鄉的鄉公所。」
伽雅盼頸前看,是一座三層平頂白牆建築,芸芸建築中反未見突出,但站在正門前,抬頭望見高足五米的棕色大門,景貌莊嚴,不禁肅然起敬。
門外有兩名輕鎧守衛,向二人肅敬行禮:「參見舍南閣下。」守衛字字鏗鏘,立時引起途人注目,紛紛投來詫異之色。
舍南一臉泰然,道:「我們來找鄉長,請兩位引路。」
忽然,一名中年從後方喝道:「你配得上踏入鄉公所嗎?」此人衣履光鮮,一身雜色直紋長衫,短髮烏黑,相貌成熟卻俊美,從某店舖闊步至舍南與伽雅面前,打量一下伽雅,忽然吐一口痰。
伽雅及時避開的濃痰,慌忙躲在舍南背後,莫名其妙。
守衛欲制止惡行,舍南則示意守衛退下,道:「三叔,她是我的新婚妻子,來自木那鄉的伽雅,也是你的拉普達書院學妹。」
中年再打量伽雅,鼻哼一聲,語帶不屑道:「竟敢跟我攀關係,你還真不知廉恥。」
伽雅生怕舍南逞強,引起紛爭,暗中拉一下丈夫的衣袖。
舍南也無意糾纏,遂說:「我們叔姪許久沒聚舊,等我倆安定生活,就請三叔一家到新居一趟。」舍南說罷便轉身,由守衛引路而去。
然而中年搭住舍南的肩膊,嗔道:「我叫你滾蛋,你敢不從?」舍南頭也不回,聳肩甩開中年的手,中年也不強留,亦自知留不進,只恨道:「聽聞你今趟出門很狼狽,但願你之後逢吉化凶,狗命不保。」
舍南帶伽雅進入鄉公所,讓守衛回去崗位,自行穿過前室和廊道抵達中庭。
伽雅見中庭無外人,才敢問道:「剛才是誰?」舍南淡淡答道:「他是我父親的三弟,叫犍度,但他與我父親不咬弦,我和他的關係更差得很。」伽雅記得木蘭講述舍南的身世,也不以為奇,沒有追問。
「舍南哥。」一名清純少女從二樓欄杆跳下來,像落葉般平穩落地,甜笑道:「你就是我的嫂嫂嗎?你好,我是舍南哥的表妹美娜!」
舍南摸一摸美娜頭兒,笑道:「我想找你的爺爺,他在辦公室嗎?」
美娜向來熱情,已挽著伽雅手臂道:「對啊!嫂嫂,我們一起找爺爺吧!」
伽雅一臉尷尬,卻見丈夫難得輕鬆歡快,唯有接受。
他們走上二樓,梯間遇上在鄉公所工作的鄉民,她漸漸心跳加速,似是異能使她不適多於緊張。
舍南看見妻子額冒冷汗,猜想是異能作用,遂說:「美娜,好好控制你的異能,你嫂嫂受不住。」
美娜回首嫣然一笑,說:「嫂嫂才不是受不住我的異能,而是你的。你看我的手心,你的異能多霸道,我也感到炙熱呢!」伽雅碰一下美娜掌心,果見熱得滾燙,又見指頭結了一塊一塊繭,心想到底小姑娘有何異能?
他們抵達鄉長室門前,舍南還沒敲門,美娜已帶伽雅開門入室;伽雅頓感刺眼,原來鄉長室後是一門闊三米的大窗戶,好不容易從光芒中尋獲一片黑影、一個垂暮老人,席地而坐,書桌放了兩疊羊皮紙和一套白羽墨水筆,左右牆身都是大書櫃,放滿書籍。
舍南也坐下,美娜則跑到老人身邊,只有伽雅發愣站立,舍南拉一下她手,才回過神來就坐。
老人精神飽滿,身穿黑衣白袍,一把白美髯,笑容可掬道:「舍南,恭喜你娶了一位好妻子。」
舍南彎腰作揖,道:「多謝。我們回途稍遇波折,所以比約定晚來,請見諒。」
老人呵呵笑道:「平安回來就好,你喚作伽雅是吧?多謝你答應嫁給舍南,以後可多多指教。」
伽雅立時搖手道:「我甚麼都不懂,請鄉長指教就是……」
老人微笑道:「我聽聞過你的事跡,能考上拉普達書院定是非凡之輩,但我們已是親人,老夫就不再客套了,你也是。」
伽雅害怕以下犯上,不敢抬頭,只想起對方名字──廣世利。
廣世利道:「你們趕及回來,我們就如期在兩日舉行交接儀式。老夫已安排一切,讓舍南任職時,你們的婚姻可同受祝福。接著便是你們大展拳腳的日子。」廣世利見伽雅滿面疑惑,續道:「我想舍南還未告訴你,但此事若有你幫忙,必定事半功倍。其實我從龍心得知,你在木那鄉廣受本地人愛戴,所以希望借助你的名望,在兩鄉邊界,建立新聚落。」
伽雅即訝異地橫瞥丈夫,道:「舍南,怎麼回事?」
廣世利解說道:「我知道木那鄉受制於城政府,浪費許多土地,特別是邊界一帶。龍心和老夫商量過,決定在我鄉的邊界建立新村,讓木那鄉民移居本地,以便開墾木那鄉的邊境。我們當初都有保留,擔心木那鄉的本地人更分散,逐漸失勢;再說,我也擔心默那鄉民反對,畢竟撥地近乎割讓土地。可是由你擔任新村領袖,既是我鄉的鄉長夫人,也是木那鄉名人,雙方也容易接受。」
伽雅完全明白對方之意,但將之重任交托於新人,不是太冒險嗎?
舍南卻彷彿早就知道安排,神色自若道:「所以首要找出適合之地,畢竟大部份地方已建好村落和開墾,總不可能趕走原住民。」
廣世利道:「我與你父親提議兩塊土地,首選屬於你們家的牧場,由你們建房子,建成後租予木那鄉鄉長轉介過來的農民,免去首三年租金,還供應牲畜和農具。」
舍南道:「父親告訴我,我家已開始採購建村的石材和木材,工匠也趕緊鑄造新器具,不出一年……不,只要半年便可住人。」
伽雅愈來愈迷惘,心想,雖說半年不短,但只在半年間讓木那鄉翻天覆地,不是太倉卒嗎?而且木那鄉民未必全都接受寄人籬下,默那鄉民未必全都願意接濟,國家或城政府也絕不會坐視不理,假若引起紛爭或內戰,豈非得不償失?
眾人議論正事,美娜卻肆無忌憚地打個呵欠,道:「爺爺,我想舍南哥他們都累了,我先安排客房和午飯,辦妥再通知你們!」
「噢,我也忘記你們舟車勞頓,你們就隨美娜去休息,萬事待舍南上任後,再作商量吧。」廣世利望著伽雅一笑,道:「伽雅啊,你好好養和身體,日後就拜託你了。」伽雅懊惱地點頭,心想此擔子實在太重。
此時,辦公室外忽然傳來叫嚷:「反對舍南接任鄉長!反對舞弊!」
伽雅橫瞥丈夫,困惑的她,看見一張泰然的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