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決戰前夕
下課鐘聲響起，佔首三節的英語課完結。二人以為可以離開地獄，但何月箏離開班房時，卻要他們跟隨。
何月箏身為老師，在人叢裡肆無忌憚地穿插，漠視安全，但其他師生已習以為常。反之同學在意何以二個陌生面孔擾亂秩序，紛紛異目相待，指手劃腳。
俞怡面皮薄，恨不得把頭栽在沈望輝背後，至於慣受懲罰的沈望輝也忐忑不安，不願成為囑目的對象。
還好何月箏沒有巡遊全校，而是一直氣回去二樓，再指示二人去美術室等候。
美術室是貫通兩個標準教室而成，格外寬敞。除了黑板和教師桌，有十張大桌子，各有五、六張圓櫈，擺位有別教室，但與一般教室的排列是異曲同工。
太陽仍在東方，美術室的窗都朝向西面，故只有幾束光芒從門口和氣窗透進，但恰好照射學生的優秀作品。畫作當中，有用廣告彩、粉彩筆或木顏色的彩畫，也有黑白色調的素描，飾物櫃則有紙粘土人偶、橡皮圖章等勞作，如藝術叢林，多采多姿。
沈望輝在美術室隨意踱步，看到一幅全家福廣告彩畫便停步。他見畫家只是二年級生，畫作線條結構簡單，但色彩對比極大，鮮艷奪目，更重要是畫中人為一家四口，爸媽姊弟，無一不開懷大笑。畫作主題為《簡單的家》。
俞怡留在門口，一天沒有老師指示，都不敢內進就坐。但她見沈望輝看畫作入了神，便好奇道：「你看甚麼？」
「啊？這幅畫挺不錯。」沈望輝回去俞怡旁邊，坐在大桌子上說：「你有甚麼家人？」
俞怡道：「在大陸時，同住的只有爸爸和媽媽，但祖父母和親戚都住在附近，經常見面，與家人沒大差別吧。」
沈望輝點頭說：「原來是大家族，聽你語氣，應該相處很融洽吧。我有些不同，我在鄉下住在我媽外家，而且是租住親戚的房子，雖然與表兄弟姊妹的關係不俗，但頂多是好友，與家人不同。」
俞怡傻笑道：「哈，我不懂分清楚，總之大家常見面，不會很見外就是。」
沈望輝淡淡一笑，又重提舊事，「你還沒作答，到底你是不是甚麼官二代或富二代。我瞧你英文比中文還好，一定去過外國讀書，一定是有錢人。」
「哪……哪會？」俞怡徬徨道：「只是我爸、媽從小向我講英文，所以英文較好，而且沒學過繁體字，才不懂這裡的中文試卷。而且我家也不特別富有啊！只算是小康之家。」
「不特別富有，即是富有吧。」沈望輝滿目懷疑，但見對方楚楚可憐，千萬個不願提起，也不逼迫。
二人在美術室待了十分鐘，不經不覺小息已度一半。何月箏終於再出現，在教師桌前說：「取圓櫈過來。」
沈望輝拿兩張圓櫈，二人面向老師就坐。
何月箏從文件夾取出兩份小冊子，向每人分發一份，說：「現在已十一月底，老師來不及講授十二月期考的內容，所以會在別人考試時，特別為你們補課，準備下學期的呈分試。」
沈望輝疑惑道：「呈分試？」
俞怡更感疑惑道：「你不知道？所有五年級生下學期的分數會影響升中的派位，所以我才趕著入讀中五。」
學業一直由父母安排，沈望輝確實聞所未聞，「原來如此……但我們只有半年，確實能追上課程進度？」
「天知道，我只求盡責。」何月箏冷言冷語後，搬出一套三本的厚重的補充練習，科目不離三主科，每本不少於二百頁，「明天起每日放學補課，這些是四年級的補充練習，我要你們打穩基礎，才學習五年級的課程。我待會給你們通告，你們通知家人老師要求補課，以後每日都遲一小時下課。」
沈望輝衝口而出：「啥？連四年級都有，豈不是要花半年讀兩年的份？」
「以你年齡，本應讀六年級。但假如連四年級都應付不來，休想升班。」
俞怡見老師目光厲害，凝重地點頭，說：「我會努力，不會白費老師心血。」
何月箏罕有放笑，又說：「明天會教中文，補課前先自行做中文閱讀理解的練習一至三。」
沈望輝登時絕望，心想連座位都未確定，便要預備額外的課業，而且一次便十頁，比在鄉下時一星期的家課份量更多。他又掃瞄數頁，看見每篇閱讀理解篇章的字數必不少於五百，多者更達七、八百字，須回答五至六道問題，包括選擇題和問答題，每份練習建議完成時間為二十分鐘，總分為二十，明顯是比速度。
「喂，你有信心嗎？」沈望輝未曾遇上如此長篇的文章，很懷疑是否五年級生的程度，更擔心俞怡的中文水準不足應付，半為救人，半為求救，希望對方也反對預習和補課。
然而俞怡堅定地說：「嗯！我會盡力，一定要完成，克服弱點。」
沈望輝快被巾幗正氣擊倒，只好垂頭喪氣捧起補充練習，說：「好，我們馬上開始預習吧……何老師，小息差不多結束，我們先走了。」俞怡得班主任首允，便禮貌道別。
沈望輝心想，才第一天上課已有十頁家課，而且今天還有四節課，說不定有更多練習。再說，班主任冷酷無情似的，不像林真可讓他撒嬌，更不像其他老師可以欺負，再不可以像從前得過且過。然而他首要解決並非學業問題，而是誹聞。
補充練習又厚又重，他主動替俞怡接過。別人當「柴可夫司機」，他就當苦力，將本子放於俞怡座位，便回去原座位取回隨身物品，再移進俞怡身旁的空座。
小息沒有老師駐守教室，同學喧囂更大。他沒空理會，甫坐下便翻開閱讀理解練習，苦惱道：「唉，怎會這麼多繁體字，連我也不會。喂，你懂嗎？」
俞怡仔細閱讀著，叼著指尖微微點頭，但眉頭幾乎連成一線，看來形勢嚴峻。
他們自成一國專注做練習，誹聞沒有發展，同學便興頭漸消，喧囂漸息。但此不盡是好事，因為意味他們尚未融入班級，還是陳柏豪好心腸，瞧見二人真心用功，便特意過來道：「你們都是新入學，有需要幫忙就跟我說，能幫忙的一定幫忙。」
難得有人自動獻身，沈望輝靈機一觸，展示補充練習，說：「幫我完成它！」
陳柏豪登時瞠目揮手，說：「不可以，這是你們的家課啊！替別人做家課，要記缺點的！」
「切，這喚作能幫忙便幫忙嗎？」沈望輝慍慍一句。
俞怡覺得沈望輝太刻薄，又見陳栢豪垂頭喪氣，便說：「謝謝你，假如我有不懂，一定請教你。」
陳柏豪登時眉飛色舞，連聲道：「好啊！」
沈望輝瞧見二人相望而笑，心裡便不舒服，長嘆一聲，暗地罵一句賊，便繼續埋首家課。
話說，閱讀理解的篇章題目是《空氣與我》，提及許多環保建議，例如減少私家車用量、淘汰低效能車輛、提高植物覆蓋比例等。沈望輝在鄉下不曾學習，也沒曾想像政府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只嫌公車又慢又髒，班次又不穩定，計程車車廂狹窄，收費又高，還是私家轎車最方便。
鐘聲響起，小息結束，沈望輝反而深深舒一口濁氣。俞怡收拾補充練習，拿出學生手冊看時間表，愣愣道：「接下來應該是……啊，你有手冊沒有？啊，你還沒有練習簿。」
沈望輝也終於察覺，道：「去哪裡領？」
「應該是圖書室，可是小息剛結束，待會午飯時間才去領吧。」
此時，在他們前一排的小女生轉身，笑嘻嘻說：「喂，你叫沈望輝嗎？你和俞怡是甚麼關係？」
沈望輝見對方眉尖額窄，眼細如線，笑如小丑，態度輕佻，便連半眼也不瞧對方，冷冷道：「干你屁事。」
對方先愕然後動怒，罵道：「臭傢伙，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俞怡長得這麼可愛，才不會看上你這粗魯鬼、賤嘴巴！」
沈望輝冷冷一笑，「我跟俞怡要好，跟你們個個都沒關係。喂，難不成你是同性戀，喜歡上俞怡？可不行啊！」
俞怡不曉得插話，只能眼巴巴聽著二人吵架；旁人隔岸觀火，二人愈吵愈烈，最難受卻是她。
「喂！」一名男教師在門口大喝一聲，劍眉厲目，威武十足，喝道：「你們吵甚麼！」
沈望輝還態度散漫，但與之吵嘴的女生卻馬上端坐，教室內就只有他站立，份外顯眼。
男教師盯住沈望輝，闊步進入教室，每一步，木製的鞋底都敲出震撼人心的聲響。同學都屏息以待，挺直腰板，連回頭也不敢。女生見男教師經過身邊，不禁抖一下，但當男教師沒有為她停留，她便睥睨沈望輝，裂嘴邪笑，彷彿沈才是小丑。然而沈望輝根本不在乎她，如今值得入目的敵手，只有男教師。
一股熱氣湧上喉頭，沈望輝的呼吸像海浪愈捲愈烈，四目彼此沒有移開，精神像比賽中的拳擊手般集中。但見對方身材比自己高大，那年過三十才漸發的英氣遠遠壓倒自己，所有觀眾都期待頑童受教訓，一切環境都對自己不利，又無法先發制人，只可見招拆招。
男教師至少高一米八，體格強健，學生再高大也不過黃毛小子，長輩口氣可不輕，「你怎麼站起來？」
「我喜歡，與你何干？」沈望輝仍嘴巴硬，但語氣已稍收斂。
「小息鐘聲已響起，所有同學都要返回座位，安靜等待老師。你現在是違反課堂規則，按道理要受罰。」
「嘖。」沈望輝不屑道：「又要懲罰，你們有虐待癖嗎？」
「你不要企圖推卸責任，這裡是學校，可不容許你或我胡作妄為。假若每人都不依規矩，豈不是天下大亂？何老師還是太縱容你們。」
「嘿，我要壞規矩，你也拿我沒法子。」
「我不會忘記職責。」男教師字字鏗鏘，決意不讓步。
大戰一觸即發，年紀老邁的數學女老師到達，瞧見男教師便嚇一跳，慌張道：「哎呀，黃主任都在，我有去錯教室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不，苟老師，這是你的課，我先走了。」姓黃的男教師殷切地扶前輩進內，然後離去，但離去時，不忘暼一眼壞學生，眼神如同對待罪犯的嚴酷。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