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胡同
濟南無常門的鎮門之寶──「無常棍法」,共有黑無常、白無常、生無常、死無常、人無常、地無常、天無常、世間無常八式,每式均有八招。相傳無常門祖師會中法師夢會地藏菩薩,見盡六道炎涼、悲歡離合,參悟出一套棍法,專打沉迷聲色犬馬的奸佞、又打欺凌弱小的惡霸,警醒世人及早覺悟苦海,修身種果;當今世上,要數天下精妙棍棒武功,非它莫屬。它他自宋末失傳已三百餘年,如今重現,亦是打惡霸、打奸佞。
千戶見幾名手下中了十多棒,看得火冒三丈,又膽戰心驚;一輪快刀越來越快,卻越來越亂,見不得高明。三名錦衣衛見長官奮勇抗敵,不得不硬着頭皮幹。
紅葉不願傷人,一直只用劍鞘充當棍棒應戰,還故意留起內力不發,但是對方奮不顧身,她只得狠下心腸,使一手地無常式的「地獄無門」,掃得其中二人四腳朝天,然後用劍點在二人腳底的湧泉穴上,一發內力,讓二人吐出鮮血,昏迷不醒。其餘二人以為同伴已死,慌得動彈不得。紅葉見狀,隨便掃一下他們的腿,又打倒二人。她探過四人鼻息並無大礙,餵他們各服一顆靈丹,然後從包袱搜得字條,便徐徐回行。
她回到本營,看見張復光立正等候,便說:「復光,我取信回來了。」張復光不笑不怒,只道:「你看吧。」紅葉割開馬鞍,果見一封火漆封上的信。張復光又示意她拆開,她便拆開來看,見十二個字──「礦之限兩幫不五揮天諸人落」,文句不通,又沒有上下款,便交給張復光,說:「復光,我看不懂。」
張復光看過一眼,說:「廠衛密函,大都一分為二,或一分為四,派人分道而行。既是密函,自然不必寫上上下款,也知對方屬誰。」紅葉恍然大悟,說:「原來你早就知道,才不讓我去。抱歉,我竟自作主張。」張復光邊收拾行裝,邊道:「反正辦了,就別後悔。錦衣衛神出鬼沒,我們還是儘快北行,免得他們纏上。」然而荒野之地,忽然有煙火升起,二人便深知不妙。
紅葉說:「你上馬先行,我用輕功追得上。」張復光不客氣,應了一聲,人和包袱已登上馬背,立時推馬前進,穿插於樹林之間,不讓飄血吝嗇力氣。紅葉駕起輕功,再者身形輕盈靈巧,枝椏再多亦不礙事,所以沒有落得太多。然而又見各方陸續響起煙火,顯然錦衣衛已經大舉出動。張復光道:「情況危急,不要留情。」紅葉應了一聲,說:「復光,我來殿後。」
二人率先遇上八名騎馬趕至的錦衣衛,飄血身軀龐大,難以突圍。紅葉立時使出拂指劍的一招「流水」,一劍攔住八騎,說:「快走!」
飄血跨出兩步,已經越過八騎,可是又來十餘個徒步跑來的人,還有拿住弓箭的,張復光立時勒馬回頭,闖向馬群,錦衣衛的八騎生怕飛來橫箭,驚慌散開,剛好阻擋步兵前進。他隨即轉折向西,說:「走!」紅葉隨手撒出一把銀針,扎中數人,即轉身逃走。
忽有一人從天而降,攔住飄血去路,說:「交回密函,可免一死。」
其時天色太暗,互相瞧不清楚對方面容,但是紅葉聽得對方講話怪聲怪氣,但是中氣充沛,顯然用上內力,並非剛才只懂幾下拳腳功夫的雜卒,低聲道:「復光,你繼續走,別回頭。」然而對方竟說:「男的叫復光,女的叫甚麼?」紅葉的聲量好比蚊蠅拍翼,然而對方清楚聽見,明顯是內家高手,於是先下手為強,纏住對方倭刀;其時飄血愈走愈遠,錦衣衛的騎兵才追上來。
「廢物,還不去追?這女人我來處理。」那人刀法凌厲,教紅葉眼睜睜見廿餘人追殺張復光,卻無暇阻截。那人又說:「姑娘,好俊的劍法啊!可惜誤入歧途,不然加入我張大太監麾下,定必平步青雲呢!」
紅葉避過一刀,手心捏一把汗,心想武功如此了得的太監,不知宮中還有多少人。她見張太監的刀法與錦衣衛同出一路,但是要快和狠得多,內力和身法亦非等閒,難以捉摸,更加抖擻精神,一手拂指劍亦越使越快,鬥了數十招,終於找到一線空隙,在對方腿上割了一劍。張太監登時驚呼一聲,踉蹌落地,顫聲道:「哎唷!劍舞門的畜生,竟敢傷害本公公,可惡!」紅葉上前挑去對方倭刀,封住對方穴道,說:「得罪了。」
紅葉提起張太監,聞聲追趕張復光,眼見錦衣衛沒有碰上飄血的馬毛,飄血也沒有突破重圍,於是揚聲道:「接住張公公!」她把張太監擲向錦衣衛的馬匹前,嚇得錦衣衛個個勒馬。紅葉即趁此良機,與張復光逃脫至江邊。
張復光道:「這位張公公,恐怕是東廠提督張誠。」紅葉道:「他的武功並非卓絕,紅葉尚可應付。但是多來一人,恐怕難以脫身了。宮中定必有更多高手,我們今次之行,不會太冒險嗎?」張復光道:「總有入宮的辦法,但是可以平安到達京城才說。」紅葉低頭道:「對方悉破我是劍舞門弟子,不知會否礙事……」
「劍舞門當然礙事。」張誠再次現身,江河反射月光,看他年至四、五十,身段瘦削,但相貌俊朗,威風凜凜,豈有剛才的嬌嗲陰柔?他面如鐵青,聲線語調變得沉厚而滄桑,道:「東方幫、劍舞門,又是陳年往事啊。」
張復光道:「閣下是否東廠提督,張誠公公?」張誠瞟一眼張復光,又瞟一眼紅葉,面容扭曲的笑道:「好美的人兒,不愧為劍舞門的入室弟子,我喜歡。」
紅葉不禁寒風,打個顫抖。
張誠又說:「你既然知道本公公的名號,怎麼還不下跪?襲擊東廠提督和錦衣衛,罪名可不輕了。」張復光卻道:「督爺尊貴,同掌司監禮和東廠,豈會介意小小賤民的禮數。小人誤打誤撞,不慎傷害幾位官爺,請見諒。」張誠嘖嘖嘆道:「你的馬屁拍得不響,本公公決定帶你們回去東廠,好好調教。」張復光笑道:「賤民何德何能,堪得張公公厚恩?只盼公公放過二人生路。」
張誠再次亮出倭刀,黏一下刀身,說:「本公公願意召你們隨侍左右,已經是大赦。你們知道密函之事,就該死路一條。」紅葉亦亮出「霧濃」,張誠瞪起怒目,獰笑道:「哈哈,原來是『霧濃』寶劍,剛才看不清楚,以硬擋硬,難怪吃了大虧。小姑娘,再來,看你是否真的應付得了!」
張復光忽道:「好,我們跟你回去東廠。」
張誠瞪大眼睛,又笑說:「好一招『置諸死地而後生』。好狠的男人啊!哼,更加留不得。」他兩步身法,已經移步至張復光面前,身法之快,連紅葉亦自愧不如。紅葉勉強橫出一劍抵擋,正是拂指劍的「流水」。張誠一招不得手,即專注對付紅葉,一手內宮秘傳的刀法,竟比拂指劍還要快,紅葉心暗道:「師父曾說,太監武功詭異難測,然而內功無不走陰柔一路、外功不外乎以快取勝。我們的武功不相上下,看來要憑內功分高下……」
此時張復光策馬狂奔,獨留紅葉迎敵。
張誠獰笑道:「情郎置你於不顧,如何?」紅葉被講中心事,露出手臂破綻,中了一劍。張誠續笑道:「高手過招自當心無旁鶩,小姑娘武功了得,心性功夫卻差了得。雖然你很美,但是那小子有趣得多。」紅葉急道:「大事要緊,豈容你胡說八道……」張誠又道:「原來有要務在身,本官更要將你們生擒問話。不妨告訴你,整條運河皆有廠衛把守,他逃不了。假若他束手就擒,說不定能保住小命,假若反抗,本公公也來不及阻止了。」
紅葉催緊劍法,使一招「龍入井底」,逼對方跳起,可是對方沒有落套,只有橫身閃避。她匆匆變招,橫砍一劍,待「霧濃」抵上大刀,即扭動手腕扭動,劍身已在對方頸項和大刀之間。然而張誠忽發奇招,左手竟徒手抓住「霧濃」,右手的大刀砍在紅葉肩膀,說:「好端端一個美人,身上要多一道疤痕了。」紅葉左肩受重傷,血流不停,但是劍招仍沒有使完,又用一招「臨山」,劍腿齊攻,搶攻對方上三路。
張誠竊笑一聲,不慌不忙地橫劍抵擋;他目光敏銳,洞悉劍招來勢,還看準下路破綻,又伸左手抓住紅葉的足下,一招怪指功,戮在紅葉腳跟。紅葉頓感劇痛,在半空失個平衡,好不容易用「霧濃」插地,不致跌傷。然而張誠已經補上一掌,打在紅葉的背心。
紅葉硬吃一招,以為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橫飛數丈之外。可是她習練「劍舞訣」時,常與芍藥齊修內功,一個月內已精進不少。因此張誠一掌,沒有拿她性命,還可趁此機會,拔足逃走;張誠後知後覺,一下子已落後十數丈。可是兩人追逐半里,紅葉漸感到血氣不順,腳步逐漸放緩,十數丈後的張誠慢慢追上,道:「好姑娘的輕功比劍法更俊,可惜內力不振,腳步多快亦無補於事。」
紅葉快喘不過快,莫說講話。
張誠又追上紅葉,又施一掌打在對方腰脇。紅葉伸掌抵擋,仍難免賠一口鮮血。但是她乘對方之不備,快如閃電地潛身,再刺對方大腿。張誠舊傷復發,但是沒有大礙,反而情急踢中對方,來不及抓住,只得望着對方墮進大運河,心道:「難得絕色,可惜……這!」
「叮、叮、叮」,金針飛燕步,又救紅葉一命。
紅葉落在對岸之時,已經站不穩腳,可是見到張誠的背影,立時怕得催緊輕功,直氣往西行。張誠好不容易見有渡船經過,借力越到對岸,依循血跡搜尋,但是走了數十步,再不見血跡,遂回復溫柔嬌嗲的聲線,說:「假如奉給皇上,定必十分歡喜,說不定又多一位鄭貴妃……」
船上的人登岸,來者是幾名錦衣衛,拱着手,低頭道:「稟……稟張公公,剛才一名男子闖關,形跡可疑,可是他騎術了得,馬又太壯,屬下攔不住……」
張誠回眸一笑,兩人立時跪地叩首,不敢抬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