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草記事﹒冷水坑生態人文工作室 生活即是教育學習現場，我的教育人類學筆記。 // 生活是我的田野，敘事是我的穿越線，書寫是我爬梳、重整經驗的方式。 // 散落著行旅中的吉光片羽，生活中俯拾的琉璃碎片，自己也不甚確定書寫主題的獨白，... 讓時間來闡明，幾乎都是自身的觀察和經歷的剪裁與潤。回首間，也發現自己的文字似乎建立在大量行腳的基礎上。 // 生活中難免有些事情難忘，特別是一次自然旅行的經驗，也可能會是喜怒哀樂、感想、盼望... 點點滴滴，交織成自己生命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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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輪轉。屬於植物集團結婚、喜悅、忙碌、與容易發霉的春季，隨著梅雨季的潮濕告一段落，而脫胎換骨了。吐穗結實的稻穀表面生出細芒，昭示著刻正進入典型的夏日節氣〈芒種〉。天氣也步入穩定的豔陽熾烈–午後雷陣雨型態。

今年的〈芒種〉適逢端午節。

阿德回想起大約一年前參與環境信託全民認股時，(註: 當時曾寫下一篇〈放一塊河口地，在心中〉)曾經答應咕嚕和瑀魚，將帶他們到那片河海交會的泥灘溼地實際走一遭，感受由濁水溪沖積出的海岸豐饒。

於是，始終對孩子信守承諾的他，端午節清晨就駕車從八卦山台地上的阿公家出發，從名間往田中、北斗、一路西行芳苑。

 

在小咕嚕還躺臥在揹巾裡的許多年以前，阿德的爸爸曾經帶我們來過芳苑。那是個金黃色油菜花從田間漫溢出來，而海風冷冽的冬天。

那時候，從阿德的老家所在的八卦山台地，一直向西、向西、…直抵海岸邊，就是芳苑了。

退潮時，蚵農駕著牛車，到潮水退得遠遠的遠方低潮線工作；漲潮時，蚵農趕著牛，從潮水漫溢的遠方，拖著一車一車滿載、沉重的蚵，與漫上腳跟的潮水競速著上岸。

當時，我和阿德對著一輛接著一輛上岸的牛車的凝視，簡直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不知道台灣還有多少溼地在用牛車運蚵的？ 

在我心中，始終停留著那幅勞動美學的景象–河海的交會處，就是「良田」與「牧場」；卻也是蚵農每一日的、真實又粗礪的生活。

這裡每一輛運蚵的牛車，都長得不一樣



大大的馬達聲由遠而近，是來自拼裝而成的鐵牛車

鐵牛車也沒有一輛是相同的，就像每一隻鷸、鴴、每一隻招潮蟹的獨特，就像你、我的不同

咕嚕和瑀魚一下車就愛上這片濁水溪北岸的泥灘地，一點也不畏懼泥灘裡密佈著銳利割腳的蚵殼、也不擔心頭頂的大太陽。咕嚕和瑀魚用阿公田裡的小鋤頭、小鏟子挖掘著灘地裡的寶藏；瑀魚很快被一汪汪淺水域收納的天宇淨藍所吸引，不斷邀我一道前往下一灘水域探看。遠方突出地平線的，是濁水溪南岸的六輕工業區。

螺貝類軟體動物的密集程度，讓我們十分驚愕。這些似乎就是專門吃蚵的「蚵螺」，蚵引來了蚵螺，而蚵與蚵螺又餵養了誰呢?循著這條線索，我們或許能片面地理解彰化海岸濕地水鳥豐富的原因與珍貴的程度。

阿德耐心追到的螃蟹

另一隻水中潛行的螃蟹


一身的泥漿，也正是牠最好的保護色與偽裝

濁水溪帶來豐厚的泥沙，使得這裡也成為孕育赤嘴蛤的棲地、「良田」。

兩位蒙面的婆婆一面挖掘著泥灘中的赤嘴蛤，一面收集在腰間拖繫著的塑膠桶中


塑膠桶裝滿了就倒進網袋中，讓赤嘴蛤浸在海水中緩緩吐沙

瑀魚和我拉起網子，觀看她們一個早晨收集到的蛤

又來了一位架著牛車運蚵上岸的老爺爺
當我雙腳深陷在軟黏的、充滿生命的泥灘地，望見南岸那片伸入海中的石化廠，總覺得六輕填海造陸建廠，是一種接近虛幻卻又無比巨大的殘酷現實。一連串錯誤的政策，縱容六輕封死了海岸濕地的生機，往後並持續枯竭著陸域的地下水源、散播著污染於海陸兩域；是看不見卻依舊存在的事實。也是台灣的土地無法承受之「輕」。


又一輛牛車，我好想問問他們，為什麼放一個床墊在牛車後面？其中必定有什麼道理。也或許，不需要什麼道理。

望著牛車離去的背影，猜猜他們是一對父子檔還是兄弟檔呢？
方才為了拔出被泥攤吸走的拖鞋，而跌入泥中的瑀魚，好像穿著一雙黑泥長襪、戴著黑泥手套，就連臉上都有泥，仍然開心地笑著！


咕嚕也玩得臉上都飛濺了泥漿


洗去手腳和裙子上的泥，瑀魚決定就在這處陽光曬暖的海水裡泡起「溫泉」了

十點多，兩位婆婆收工了，她們在岸上放下的工具和今晨辛苦的收穫

海風襲過視野遼闊的灘地，為艷陽燒炙下的海岸帶來涼爽。我慶幸八輕工業區出局，讓這片潮間帶濕地，繼續以濁水溪沖刷自中央山脈的泥沙，撫育著蚵、螺、蛤、蟹、水鳥…，包容蚵農繼續耕耘、放牧於大海的牧場，以及偶爾來此汲取天光、涼風，感受土地生命力的我們。


阿德邀咕嚕一起去遠方灘地上挖掘赤嘴蛤

阿德挖到的第一把赤嘴蛤，有時會在海水中靜靜地伸出腕足或呼吸管

兄妹倆在海水中洗去手腳的泥，一起泡起「溫泉」降降暑熱

從這位趕牛車的爺爺瘦削痀僂的背影，推測他的年紀已經很老了

此行，我們還順道造訪了坐落於芳苑田間的「喜願烘培坊」。

認識「喜願」是因緣際會，聽明純說起台灣生產本土小麥的故事、喜願的「麥田音樂會」、並且拜讀了Water書寫走入麥田後的感動與省思。

因此，當我和阿德提出出版《行走，儲藏愛》，打算捐款贊助環境團體、拋磚引玉的想法時，身為主婦聯盟成員的明純，便和Water討論出出版社另以贈書的方式，贊助主婦聯盟推廣喜願的本土小麥產品。

讀過幾篇喜願小麥的報導之後，覺得這番贊助將是十分難得的榮幸，也託明純幫我訂了喜願的產品「大麵神禮盒」。往後的幾週，陸續在餐桌上、在露營的日子，品嚐過全麥涼麵、湯麵，與咕嚕瑀魚一起用全麥麵粉攪拌麥香濃郁的麵糊、製做鬆餅，啜飲全麥麵茶配早餐…，而每一次我們圍繞著餐桌手做與用餐間的談話，就像是一次寶貴的餐桌上的環境教育。包裝袋與喜願DM上那句「實踐就是最好的批判」也深深地刻印於心版。

阿德也認真地研讀著「麥田紀事」http://www.taiwan-wheat.net/，並且向從事農耕的朋友分享這個為了做出健康美味的麵包，而種植本土小麥的故事。

全家人竟然不知不覺成了本土小麥的仰慕者與支持者。

於是端午節那天，也專程帶咕嚕瑀魚造訪了坐落於芳苑田間的喜願烘培坊。春夏的時候四週是稻田，秋冬的時候就會置身於一片麥田中。

小朋友眼尖，一下車便發現屋外就插著好幾束長長的麥穗，而堆置桌上的麥穗則是施總監正在採收篩選5.0版的種籽。雖然正逢假日，麵包坊並沒有製做麵包，孩子們跟總監施伯伯有說有笑地聊著天。

最近很想畫畫的我，向他要幾枝取過籽的麥穗寫生；他卻很慷慨大方地送給我們一束長長的麥穗、一大包有種籽的小麥麥穗，並鼓舞我們試種看看。

隔天早起的清晨，凝視著淡黃色麥穗的我，在牛皮紙袋上隨手畫下了一張喜願麥穗的蠟筆畫。我想，其間必定固著了攪拌與咀嚼間，散逸的麥香；也將自己對於走過的土地一份原始的情感，隱藏在顏色和線條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