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心靈病的治療之道無他,不過是讓心歸心,身歸身,無限還給無限,放下對有限外物的執著,不要在有限處強求無限!
台灣心靈病在哪裡呢?一言以蔽之,台灣心靈病在自我認同錯亂。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住民到底是什麼人?我們到底該怎麼稱呼自己?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台灣人是什麼意思?中國人是什麼意思?這不僅是個政治問題,更是個文化問題,乃至生命哲學問題。
還原每一個個人,這是「心靈」的本質涵意,也就是「我」是誰的問題。在這一點上出了問題,有了疑惑,就稱為自我迷失、心靈昏昧,也就是所謂「生病」。所以說「台灣心靈生病」,就是指許多的個人都生病了,這些病人互相匯聚、激盪,進而出現集體的病狀,就像流行病(感冒或SARS)互相感染一般。要治療這種心病,也得回到個人的心靈,問問這種自我認同錯亂從何而來?才能執簡馭繁,由小見大。
自我認同的人性學分析
(一)生理的分析
自我認同,有外在的自我認同與內在的自我認同之分。所謂外在的自我認同,就是認同外物為我;而內在的自我認同,就是僅認同自我為我。所謂外物,包括具體實物、抽象符號、概念理想、主義,乃至其他個人或群體等等。認同外物為我,是暫時性的自我認同,可稱之為「假」;認同自我為我,才是一究極性的自我認同,也才是真實的自我認同。
人為何會暫時性地認同一外物為我?這常常是因為現實生存的需要,主要有二,即免於匱乏及安全感的需求。為了免於匱乏,人會暫時認同金錢(泛指所有維生物資)為我,視金錢為命根子,必要時不惜以生命去護衛財產,即所謂「人為財死」;這是因為沒有錢人就無法存活,所以再危險的行業都有人願意去做。
安全感的需求,就是免於恐懼。為了免於恐懼,人會暫時認同權力(指權力結構中的優勢地位)為我,意指視權力為生活的必然保障。為了占據更優勢的地位,必要時不惜以性命去爭奪,因為沒有安全感,人不能安心生活。
但現實生存的需要,本質上其實有限。當嚴重不足時,人會不惜犧牲生命去爭取,但當此需要漸獲滿足,這些資源,譬如金錢、權力的重要性與迫切性也會漸漸降低,人的自我認同自然會逐漸從暫時性的外物認同,過渡到終極的自我認同,終致僅認同自我為我為止。
這時,人便能放下對一切外物的心理依賴,而獲得包含自由、自主、自尊、自信在內的自我存在感;這是自我認同的第一義。這時人蘊積在內的創造力便能獲得釋放,而使人在通暢的創造活動中見到自己;這是自我認同的第二義(發用,從用中見體)。此時人便有能力去尊人、愛人、信人、助人,而使人從人我間的相愛、相信、相融為一體中,充分實現自己;這是自我認同的第三義(成仁)。
(二)病理的分析
然而人若在求生存的階段遇到挫折,而且受傷未癒,創痕便會凝為情結,將人心卡住,而無法順利地過渡到真實的自我認同,反導致暫時性的外物認同變質為恆久性認同,而使本屬有限的生存需求無限膨脹,造成自我認同的錯亂。
當匱乏感凝結,便容易將金錢、財富、物品轉成終極性認同,而出現拜金、拜物、縱欲(物欲)消費狂熱等現象。當不安全感凝結,則容易將權力、名位轉成終極性認同,而出現好名、好色、權力飢渴、政治狂熱等放縱權力欲望的現象。如此一來,立即構成矛盾與非理性。這種縱欲(物欲或權力欲)的結果會危害到自己的健康,乃至生命,此即為自我矛盾,古人謂之「惑」,於今則可直稱──心靈生病了。
這種現象與為謀生存而不得已從事危險的工作不同,因其情況並非出自不得已,而是來自錯誤的選擇。對於此種矛盾或「惑」,孟子曾喻之為「揠苗助長」、「緣木求魚」、「南轅北轍」,所有的矛盾皆出自人將本屬心靈的無限性需求(自由、創造、價值、意義、尊嚴、愛),誤置於本質有限的外物之上,結果非但不能實現其無限性需求,反而徒令無限性(心靈)為有限性所限,而導致心靈受傷。
心靈受傷早在求衣食、安全之匱乏經驗中發生,但因生存的迫切性而被忽略、壓抑,所以雖然受傷未癒,卻暫時可以潛伏在自我防衛機制中,而暫不發病。等到求生已遂,人生需求自然升級之時,舊傷便浮現,而造成升級時的阻礙,亦即使人心錯誤地沿用外求的方式去追求自我實現,遂構成誤置與矛盾,使心靈創傷加重,而自我防衛機制亦無法遮掩,因此發病、心靈受傷必然顯現為種種矛盾症狀。
在此矛盾中,因為心靈畢竟為生命之主體,故必然會對卡住他的種種外物限制產生厭惡、抗拒、排斥,乃至欲毀之而後快,但卻忘記這些外物之所以會妨礙他,全是因為自己選擇認同它們的緣故;既認同它又嫌惡、排斥、損毀它,這就是矛盾。在矛盾中,人,自傷、自毀了,這就是生病。
自殘、自棄的案例多得不勝枚舉,嚴重自我壓抑的人會藉切割己身出血來獲得快感(存在感),人也會傷害至親來釋放既依賴、又厭惡的矛盾情結。人常會沉浸在悲傷情結中不願出來(自憐),也會故意自暴自棄來證明自己的自由,當然最激烈的病態自我證明就是自殺。
我們若透徹分析這種奇怪、病態的自我證明方式,便知道人原本願意用創造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只因為創造不成,才忽爾顛倒,用破壞來自我證明。
所謂「創造」,即當無限性(心)遇到有限性(物)時,能成功通過,就是藉物表現自己,這時物之有限性,便由限制原則轉化成表現原則。心、物關係則是有限性為無限性所化(化限制原則為表現原則),於是心物合一,生命統整,自我存在獲得證明。
但若無法成功通過,外物即構成自我表現之障礙,雖然是人選擇了它,但這樣的障礙使心靈受傷,進而以自我的這一端(心)去否定另一端(身),造成身心破裂、自我矛盾,這就是生病。
當然,這裡所謂的「身」,已不單純是指身體,它延伸包括身體存活所涉及的種種物質、身分、社會形象、金錢與權力。總之,凡是賴以存活的,都有可能成為自我存在的限制與障礙。因為創造受挫,所以用破壞來洩憤;因為求愛被拒,所以用傷害來報復,「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這些都可稱之為「自我的顛倒」。
(三)治療的原則
治療之道無他,不過是讓心歸心,身歸身,無限還給無限,放下對有限外物的執著,不要在有限處強求無限!其實,從人心不惜傷害己身來證明自我存在,便已證明心的確比身(包括所有外物,如錢與權)貴重。這就足以使心從對物的執著中抽出,開啟回歸自己的契機。
當然,我們需要一個治療的歷程,以協助受傷生病的生命復原,亦即恢復他自行創造人生價值、建立自我存在的尊嚴。我們可以用心理治療(解剖受傷之心理現象)、意義治療(追究致病之源在意義之失落)、文化治療(從文化資源中提供創造意義價值的法門途徑)行之。
中國傳統的心性學,包括儒、道、佛三家,是意義治療之大宗,此一文化源,早已成為人生命人格不可割捨的內涵,正宜認真開發,以幫助人之自我實現。如果忽視、鄙視、排斥、拋棄,不僅非常可惜,也將構成自家生命最嚴重的破裂。
台灣心靈病象的存在分析
台灣心靈之病,一方面為長期失去文化資源的涵養,以致免疫力降低;一方面歷經不同之現實創傷,兩者相乘,遂致創傷嚴重,自癒無方。我們本來就有大中國的共同背景,但首在滿清入關,高壓懷柔,導致中國人人格折損,文化涵養也大幅降低;次在經歷鴉片戰爭到八國聯軍的嚴重外侮,使中國人的生命有不能存活之痛,這引發了孫中山的國民革命,才得以終結;再者是日本侵華,八年抗戰,導致國敝民疲;最後是由此引發的國共內戰,海峽分立,族群撕裂,互貼標籤,形成兩岸都有的白色或紅色恐怖。台灣命運事實上與大中國連動而不可分割,大中國的民族傷痛亦即台灣人民的傷痛。
但台灣更有屬於自己的特殊傷痛,如日本殖民五十年,使台灣遠遠疏離了中國文化資源的涵養;二二八事件對台灣人心的沉重打擊;國民黨長期的威權統治,此三者雖分別源於中國之外侮(割讓台灣)、抗戰之勝利(接收台灣)、與國共之對峙(戒嚴統治),但造成的卻是台灣特殊的傷痛。
此傷痛之最特殊處,在於台灣長期的存活史中,一直無主動性可言,故主體不立,甚至愈形喪失。台灣之人格,因此而有強烈的受格屬性,不能主動,只是承擔每一階段的不幸,因此容易養成陰柔、卑屈、壓抑的性格,以致我們不時可以看見悲情。
此受格的自我意識,可以電影「悲情城市」中一句台詞象徵:「眾人騎,沒人疼。」而這樣的悲情心緒,歌仔戲中的哭調適足以代表。所以,當三十年的經濟發展獲得成功,台灣人的現實生存需要逐漸獲得滿足之後,這種長期壓抑的自我認同需求,便必然萌發且力道強烈。這從鄉土文學論爭,到如今所謂的「正名運動」,都可以如此理解。
但這樣強烈的自我認同需求,卻因長期所受的種種創傷,一直未獲得有效治癒,因此被種種情結所卡住,而未能調適上遂,真實呈現。一時之間,只能順著歷史經驗認同原有的存在模式,亦即仍卡在暫時性的外物認同上。
首先是順著三十年的經濟發展,而認同金錢為我;這固然是受到全球資本主義大浪潮的籠罩,但台灣的物欲熾盛、消費狂熱、名牌追逐,乃至賭風之烈,仍足以令人瞠目結舌。隨後是順著民主開放,而認同權勢、名位為我;雖然民主開放本意,即是釋放出權位,以供所有國民參與競逐,但台灣人民的權力飢渴、慘烈鬥爭,以致贏者全拿、吃相難看、不顧廉恥,更是蔚為奇觀。
一言以蔽之,這就是「走短線主義」,也是「逕以暫時為永恆」、「逕以有限為無限」的必然表現,台灣人因此可以、也敢於為爭眼前這一步,而傾其全力。這意外造成台灣人(如台商)非常旺盛而強大的競爭力,能在險中求勝,逼對手讓步,我們姑且稱之為「野性的生命力」;這是台灣人的特殊優勢、賴以存活的最後本錢,卻也是台灣人生命中最根深的病痛,與存在的最大危險。
由於此生命力不是發自心靈自覺、創造的剛健力量,而是源於心靈的強大執著、自我的錯誤認同,所以它們順其慣性而自我制約,一旦愈逼近存在的底線,縱使贏了九十九次,只要輸一次就會全垮;而這般自我催迫的心靈狀態,說嚴重點,乃是一步步逼自己走上瘋狂崩潰之路。
這實是故意將生存需要與競爭無限膨脹、誇大到占據心靈與生活的全部,亦即自動替代了人吃飽後原當升級的真實自我認同,及由此延伸出來的創造性活動。這是執著的本意,也是執著的來源。
由大,我們可以看到政治上慘烈的「割喉戰」;由小,則可看到學生們長期嚴重的課業競爭,無非都是「將生存競爭無限膨脹」的實例。尤其嚴重的是,這被有限化(也就是被卡住、被禁錮)的受傷心靈,當他每一步都要傾全力去爭取、護衛他所選擇認同的外物(錢、權、名號等標籤)時,他其實不會有真實的自我存在感,只會帶來更嚴重的自我失落、存在危機。為了撫慰存在失落的恐懼,人們忍不住要自我切割見血,以證明自我存在,這毋寧說是台灣心靈病痛更趨嚴重的表徵。
當自我的本質分裂為二,然後用選來自我投射的一端去否定另一端,或切割另一端以突顯、證明這一端,我們以為傷害的是非我,卻不知那就是同一個自我。為了厭棄壓迫我的中國(忘記那本也可以為我所有,所謂「吾心即宇宙」、「天下事即分內事」),於是切割成中與台;在島內還要切割成藍與綠,以為只有一端是我,另一端是非我,卻不知仍是同一個台灣;在藍或綠營中還要切割派系,各為其主。即使是學生的課業競爭,同樣要切割敵我;我們以為流血的是別人,卻不知那也是我們自己的血。傷人者人恆傷之,等到我們被傷之時,便知那原是我當初傷人的回饋。更別提牽連廣闊的「去中國化」了,這其實是在刨自己心靈文化的根,可說是台灣最深層的自我否定、自我切割、自我放棄。
回歸文化以獲得涵養
台灣目前的當務之急,不是去中國化,反而是重新認可,並且認識所謂「中國文化」根本是自己本有的心靈資源。台灣心靈因為長期疏離此一文化涵養,才導致免疫力低落,以致病重如斯。所以,我們要找回自己,就要先接回能有效幫助我們的文化資源,然後才能有效地自我釐清(以免誤認真假)、自我治療,進而恢復健康、富創造力的生命。
中國自古以來,本就不是主權國家的名稱,而是文化的稱號,將其混淆為主權國家之名,只是近幾十年來的事;我們毋需因噎廢食,因討厭中華人民共和國,便牽連討厭中國的地域、人民,尤其是歷史文化。
中國文化不是指現住民的生活方式,而是華族這一脈生命幾千年來,苦心孤詣而開發成就的文化業績、文化智慧,此即生命哲學,亦即對人性普遍常道的肯定與實踐。這是所有中國人,乃至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共有的,我們尤其沒有理由割捨不要。此道於現代雖然隱晦,但其實都隱含在我們的語言文字、生活風俗之中,已成為我們人格結構的一部分,只要一念自反便可隨時重新開啟。
因此,在中國文化傳統下的所謂「民族主義」,並不是以認同有限的血統、地域、族群而建構起來的民族主義,而是以「認同自我為人」、「認同自我為具自由創造性的存在」為本的「文化民族主義」。這才是有效消弭切割、隔離,而讓身心、人我重新獲得統整和諧的正確方向,也是治療心靈執著、生命病痛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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