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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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生死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應帝王〉第五段）

　

　我們終於來到〈應帝王〉篇最重要也最精采的一段了！在這一段中，莊子藉著壺子示相這一個寓言，充分表達了莊子之學，或說以掌握真我為核心要義的生命哲學，完全不是一種言說知解的學問，而是必須通過真誠懇切的修養體驗，最終能活出真我的學問。而所謂真我，雖儒道相通，畢竟重心有別：儒家重在藉道德創造活出生命的意義價值，道家則重在無論環境際遇如何，都依然活得自由。而自由者，即自我所由，即永恆地由自我作主，不被任何外在條件或框架所限制束縛的意思。

而這種主體自由，在這一段便通過活潑自由的生命不可能被命相之術所斷定來表示。

鄭國有一位相術非常高明的巫師名叫季咸。他幫人看相神準，能預知人的生死存亡，際遇順遂，甚至能精確預言事情發生的年月日時，簡直就像神仙一樣。結果鄭國人看到他，都驚慌走避。列子卻在和季咸見面之後，深感佩服神往。回來告訴他的老師壺子說：「我本以為老師的學問已經是當代第一，没想到又遇見一位學問比老師還好的奇人。」

壺子回答列子說：「過去這段日子你跟我求學，其實重心只在理論層面。我雖然把我的理論都全教給你了（既其文，既是完畢之義），但還來不及教你如何將理論落在生活中去消化體驗（既其實）。你以為光學會理論，知解文字，就可以算是得道了嗎？若沒有一顆明覺能自作主宰的心去活用這些理論，你是沒有辦法去博愛眾生，成就化育萬物之功的。就好像徒有一群母雞，若沒有一隻讓牠們受孕的公雞，就算天天下蛋，也孵不出一隻小雞一樣。（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句中，「而」通「爾」，「卵」是動詞，乃化育義。）我為什麼這樣說你？就因你如果只依靠這些分析性的理論，而沒有一顆能感通人我的心，就必然會與世人構成對立抗衡的關係（以道與世亢，「亢」，抗也）；這也就無可避免地會暴露凸顯了自己，讓自己成為被攻擊的箭靶（「信」，伸也，凸顯也），也使別人有機會觀察你、掌控你，置你於危險之地。這都因你還沒有做好讓心靈自我自由揮灑，脫然無累的工夫所致。關於這一層工夫，你不妨下回邀季咸一起來，我顯一個相去給他看，看他怎麼說，你就可以領悟這層工夫何在了！」

壺子會顯示出什麼相去給季咸看呢？遂引出一連串精采的情節來，我們且到下一次再來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