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盤山寶積禪師,馬祖道一禪師之法嗣,生平不詳。一般人開悟都離不開善知識的隨機點撥,而盤山寶積禪師的悟道因緣卻頗為奇特,完全出乎人的意料。據記載:
有一天,寶積禪師從市場上經過,看見有一位客官正在買豬肉,客官告訴屠家說:"精底(瘦肉),割一斤來!"屠家把刀啪地一聲放在肉案上,叉著手說道:"長史!那(哪)個不是精的?"寶積禪師一聽,忽然有省。
後來又有一天,寶積禪師剛走出寺門,就碰見一群人正抬著棺材送葬。送葬隊伍的前頭,有一位歌郎正搖著鈴鐺,拖著長腔唱道:"紅輪決定沉西去,未委(不知)魂靈往那方?"而跟在棺材後面的帳幕下死者的兒子悲傷地哭道:"哀啊哀啊!"寶積禪師一聽,豁然大悟,身心踴躍,當即跑回寺院,把自己的證悟告訴了馬祖,馬祖印可了他。
寶積禪師的悟道表面上看似很偶然,實際上是他工夫用到了一定的火候。如果工夫不到家,這樣的場景碰見得再多,也沒有用。這說明了一個道理:道不僅僅是在深山老林裏,道就在日用中!法也不僅僅是在寺院裏,生活中的一切,不管是有情的生命,還是無情的草木,它們都無時不在說法!關鍵看我們的心是否在道上,若能時時刻刻、在在處處都能做到心不離道、道不離心,那麼,日常生活中,哪怕一個很平常的情景,都有可能成為你悟道的契機,就能像寶積禪師那樣契入了!
寶積禪師離開馬祖後,即北上幽州,駐錫於盤山,在此大弘南宗頓教法門。當時在北方弘傳祖師禪法的,應該說寶積禪師算是比較早的一位,除他之外,當時北方傳禪比較有名的還有趙州老人和臨濟禪師二位祖師。
關於寶積禪師的禪法,可以從他的上堂法語中略知一二:
<1>心若無事,萬法不生。意絕玄機,纖塵何立?道本無體,因體而立名。道本無名,因名而得號。若言即心即佛,今時未入玄微。若言非心非佛,猶是指蹤極則。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
<2>夫大道無中,複誰先後?長空絕際,何用稱量?空既如斯,道複何說?
<3>夫心月孤圓,光吞萬象。光非照鏡,境亦非存。光境俱亡,複是何物?禪德,譬如擲劍揮空,莫論及不及,斯乃空輪無跡,劍刃無虧。若能如是,心心無知,全心即佛,全佛即人,人佛無異,始為道矣。
<4>禪德,可中(假若)學道,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無瑕。若如此者,是名出家。禪德,直須自看,無人替代。
法本不相礙,三際亦複然。
無為無事人,猶是金鎖難。
靈源獨耀,道絕無生。
大智非明,真空無跡。
真如凡聖,皆是夢言。
佛及涅槃,並為增語。
<5>三界無法,何處求心?四大本空,佛依何住?璿璣不動,寂爾無言。觸面相呈,更無餘事。珍重!
寶積禪師臨入寂的時候,仍不忘用畫肖像的因緣,啟悟他的弟子們覺悟自性本空的道理。他告訴徒眾說:「有人邈得吾真否(還有人能描繪我的真影嗎)?」於是眾弟子紛紛為他寫真,但都不契合他的心意。
這時普化禪師從眾人裏走出來,說道:「某甲邈得。」
寶積禪師道:「何不呈似老僧(為什麼不拿給老僧看看)?」
普化禪師於是打一個筋斗出去了。
寶積禪師笑道:「這漢向後如風狂接人去在(這漢今後瘋瘋顛顛的,接引學人)!」說完,寶積禪師便入寂,後諡凝寂大師。
普化禪師姓氏不詳,也不知是出生於何地何時。普化禪師在北方參訪時,悟道於寶積禪師後,得到寶積禪師的認可,直到寶積禪師圓寂,普化禪師才在東五台的盤山一帶行化。普化禪師晚間常宿在荒塚,白天常常穿梭於大街小巷,言行怪異-有時歌舞,有時悲號,時有驚世駭俗的言行。度化他人,外表看起來像瘋瘋癲癲,若仔細觀察,言中深藏禪機,含有著隨機運用,隨緣化度。
當時的人,總是摸不清他是凡是聖。在街上見人就振鈴一聲,或撫其背,有回頭者,不論富貴貧賤、男女老幼,一律平等的說「乞我一錢」,含攝著平等慈悲,普化度生的意義。
當時臨濟禪師帶著他的老師黃檗禪師的手信,到偽山禪師那兒參訪後,仰山禪師送到山門說:「你以後若往北方行化,那兒會有一處行化的好地方。」臨濟禪師說:「是什麼好地方呢?」仰山禪師說:「你去就會知道,會有一個人輔佐你弘法。只是這個人有頭無尾,有始無終。」
臨濟禪師後來行化到河北省真定縣鎮州,普化禪師已經在那兒一段時間了。臨濟禪師就在大城東南的一個小寺院當住持,寺院名為臨濟院。那時普化禪師常常在街頭振鈴唱道:
明頭來明頭打!
暗頭來暗頭打!
四面八方來,旋風打!
虛空來,連架打!
意謂說:清明的念頭出現時,我就奪那清明的觀照,不留痕跡。若覺察到無念時,我也奪這了知無念的覺知。「連架」是古時候打稻殼脫粒的工具,意謂凡有所發現心念微細的作意痕跡時,皆令其脫落,直至無相。
臨濟禪師聽到普化禪師的行跡後,就吩咐侍者去測試他。侍者去了後,聽完普化禪師唱完後,依照臨濟禪師的指示,一手就抓住他。並大聲的問說:「心念都沒有這些痕跡時,你要怎麼樣?」
普化禪師輕輕的托開侍者的手說:「明天鎮州大悲院那兒有齋席。」侍者就把當時的情形說給臨濟禪師聽,臨濟禪師說:「我很早就懷疑他不是一個平常僧!」
當臨濟禪師知道普化禪師是一位得道高僧後,就想請他與克符和尚來幫忙弘揚他的宗門。當臨濟禪師見普化時乃云:「我在南方,馳書到溈山時,知你先在此住待我來。及我來,得汝佐贊。我今欲建立黃檗宗旨。汝切須為我成褫。」
普化接受了,並道一聲珍重後,就下去了。克符後至,師亦如是道,符亦珍重下去。輔佐是放下身段,故意與臨濟禪師一唱一和,引導僧眾在禪法的修証上,有個入處。猶如觀音與勢至菩薩,現菩薩身來輔佐阿彌陀佛弘揚佛法一般。
三日後,普化禪師卻上前問訊云:「和尚前日, 道甚麼?」師拈棒便打下。
又三日,克符上問訊後亦云:「和尚前日打普化。作甚麼?」師拈棒亦打。
臨濟禪師一日與河陽、木塔倆長老同在僧堂地爐內坐,因說普化每日在街市掣風掣顛,誰能知他是凡是聖?言猶未了,普化入來,臨濟禪師便問:「汝是凡是聖?」
普化云:「汝且道我是凡是聖?」臨濟禪師便喝。
普化以手指云:「河陽新婦子,木塔老婆禪,臨濟小廝兒,卻具一隻眼。」
意思是:河陽像個新媳婦,困在規矩中,無所作為。木塔像個老婆禪,只引經說明,臨濟這小子,倒是別有一隻法眼。普化禪師對臨濟禪師並未大大的讚美,就禪的放曠無絆,任運消遙,在普化禪師的身上,可說發揮到極致,若由此來看禪風,在這方面,臨濟禪風的確略遜一著。
就在咸通初年(西元860年),普化禪師與克符禪師的大力輔佐下,臨濟的宗門獲得各方迴響。普化禪師認為輔佐的務已告一段落,打算要離開了。就向街人預示自己將要圓寂,到大街上向人乞一件好衣,很多人都要送他衣服,普化禪師都沒接受,振鈴而去。當臨濟禪師知道了普化禪師的本意後,就吩附人送他一副棺。普化禪師笑道著說:「臨濟這小夥子真多此一舉。」卻也欣欣然接受。
普化禪師托著棺到街上大聲說:「普化明日去東門死也!」次日街頭一堆人擁擠著跟著普化出城,到了城外,普化禪師卻說:「今日不適合送葬,明日再到南門過世。」次日,眾人又隨之至南門,普化禪師又說:「明日到西門過世才會吉祥。」然後又說明天到北門去比較好。就這樣的到了第四天,人們逐漸的,都以為普化又在瘋瘋癲癲,就沒人跟了。普化禪師就一人到城外,振著鈴,躺進棺材內,請來路人幫封棺。
眾多路人一看普化被封進棺木內,就到城內告訴街人,眾多街人擁擠來看熱鬧,有人怕他瘋癲的枉死在棺內,就打開棺木來看,結果一看沒半個人影,普化全身脫去,不見屍首,了無痕跡。這時空中響起振鈴的聲音唱著:
明頭來明頭打!
暗頭來暗頭打!
四面八方來,旋風打!
虛空來,連架打!
聲音逐漸的越來越遠,直到無聲。也正應了仰山禪師所說的有頭無尾,有始無終。
--黑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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