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活著和死去。
那天似乎是一個美麗的秋天的晴日。
在那一天，我輸掉了一場比賽。
不知道是愧對澄藍的天空，還是該盡十七歲的責任義務，為賦新詞不得不強說愁──總之我那天露出了悲慘的表情，一直到翌日醒來。
事後我知道輸的不只我一個。比賽結果，冠亞季殿漂亮從缺。不過我仍然頑執地假想著我應該為了輸贏而狂喜狂悲：「啊！就讓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好了！」
就讓我在這個世界上也變成一個從缺的名姓吧！我想著。
從缺吧。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好再失去的了。在圖謀美好未來的同時，我們踏著別人的鮮血往上爬；更甚者，有時未必是人和人之間的惡性鬥爭，而是人對於自然的毀滅：大量運用氟氯碳化物，始臭氧層一點一點的破滅分解；由工廠家庭排放的廢水，致使鳥瞰時的海岸線不再蔚藍如昔。也許在它們還有能力自我淨化、自我復原的同時，我們看不見腳下的土地悲泣的表情。然而有昭一日倘若他們臨時從我們的生活裡從缺，我們又該以怎樣的心情迎接末日？
朝陽會依循自然的規律沉浮起落在地平線的那一端，物換星移，有些事彷彿是那樣自然純粹得近乎真理，不會有第二個答案，「真理越辯越明。」你也許信誓旦旦。
那麼，幾億年之後太陽不再放光發熱，是否我們還應該微笑面對這樣的真理的無故從缺？「幾億年後？那時妳在哪裡？」你也許又揚起自信的笑容。但是這樣的情節想必你不陌生──在世紀初有人預告了世紀末的危機，不也被鄙夷地譏嘲：「世紀末，我們恐怕都已入土為安！」
也許真的是那個樣子。我們的肉體可能已分解、我們的靈魂可能已幻滅，在那個時候。
但接續著我們的思想的後人們，他們還活在那個時代呀！
「幾億年！除了蟑螂這樣活下來！還沒有其他生物可以辦得到吧！」
未來的事究竟是很難說的。蟑螂要是能預測它能活到億年之後，也許早早就開始編族譜了。
不管如何珍惜地企圖著，還是有些事物會不穩定地死去、老去，甚至碎滅分解。然而我依然願意相信，脫序的會回來，從缺的會出席，直至有朝一日我無法再如此期盼方休。於是無論是真實的世界或虛假的夢境，你溫暖的形體永遠都在……
那你也許要問我，「靈魂呢？走丟啦？」
計較這麼多幹嘛？它只是偶爾從缺一下而已。有個身形在，至少可以像人人喊打的蟑螂。（看，那麼多人舉著拖鞋見證你的存在。）
之二 我思，故我在。
「我思，故我在。」
忘了是笛卡兒還是尼采，真是糟糕，因為剛剛才看到米蘭昆德拉說，「遺忘就是一種出現在生命中的死亡形式。」
原來我雖然還在思索，然而藉由遺忘，我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下次要自殺的時候，就選擇性地遺忘吧！就像李敖說的，「忘了我是誰。」忘記了自己的名姓以後，就算不能神聖地死去，至少也能成就心靈的超脫。
這世界對你我其實不虧不欠。雖然未曾在這裡鐫刻下名聲，至少也曾經給予你漂亮的記憶。
雖然，記憶給你的東西，卻僅止記住了、再遺忘。如此而已的過程。
也許我羨慕著你的生命，璀燦、耀眼，所謂成功之於你，彷彿伸手可觸及。然而我就算不能成為天使，至少還能當個賣火柴的小女孩，販賣轉眼即滅的微薄夢想。
能這樣也許就夠了。就算幾億年之後沒人記得我，可是那又如何？你自己說的，「幾億年之後，妳在哪裡？」
同理可證，你又在哪裡？一切的勝敗其實已然不重要。「由於我們所有人都惑於想像與夢境營造的真實感，因此我們最終都將謊言轉化為事實。」虛構與真實，你我早已經分不清──否則幾個月以前，我們便不會爭執起「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你在我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的詩句到底出自泰戈爾或張小嫻手筆。盡信書不如無書，歷史存在的意義並非成為記憶的憑證，而是留待更多的憑證去考察這段記憶是不是來自三人成虎式的杜撰，如果看待歷史的態度是眾人稱是便全盤皆收，這樣的歷史，不如從缺。既然歷史不存在，你我又何必搶著想青史留名？
「一塊未經蹂躪的土地，是一塊沒有記憶的土地；一塊沒有記憶的土地，是一塊沒有歷史的土地。」我們所謂的歷史，也不過是用文字去記載烽火。沒有烽火又何來歷史？又有誰希望殺戮無盡地延續？
從缺吧，從缺吧。如果世界大同成為一種真切的渴盼，那麼就讓一切都從缺吧！沒有干戈不息、沒有愛恨糾纏，所有的慾望都在生命和記憶裡完全從缺，一切就平順了。
可是你甘心嗎？
不甘從缺，也難怪你我無法改過向善；每次都說著志在參加不在得獎，可是每次輸了還流露出這麼大的失落感。好吧好吧，要不然我們這樣約定：下回比賽的時候，在後台我會為你高呼冠軍萬歲，請你也展露你的風度，叫我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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