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突然感覺一陣寒冷,昌浩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
「……夢……?」
他夢到自己孤零零地蹲在一個陰冷黑暗的地方。
昌浩記得那個地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尋找小怪時彷徨過的那片黑暗。
從那個孤單寒冷的地方,自己把孤零零的小怪帶了回來。
「……小怪?」
黑暗中,沒有使用任何法術的昌浩什麼都看不見。耐心地等到自己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再次向四周張望。還是找不到小怪的蹤影
昌浩從被窩裡爬出來,披上衣服,打開門召喚著。
「小怪?喂,小怪——」
夜正深,一點沒有天亮的跡象。本來現在已經進入了夏季,正是天亮得早的時候。那麼現在大概才丑時或者寅時吧?
睡下的時候大概是亥時,所以算不上睡眠不足,可是這些天走了那麼多路累壞了,自己怎麼會在半夜醒來呢?
昌浩撓了撓腦袋,沒有疏理的頭髮散落到臉頰邊。讓昌浩覺得有些難受。他一邊把頭髮攏到後面,一邊皺起了眉。
「嗯,小怪不在啊。去哪裡了呢?這傢伙。」
語氣雖然很輕鬆,可昌浩的眼裡卻帶著類似恐慌的神色。
「去哪裡了呢?……一定會」
走到走廊上,昌浩抱著膝蓋蹲了下來。
「…一定會,回來的吧……?」
十二神將紅蓮,拉著肩膀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安倍晴明也老了,要稍微當點心了。」
最後說完這句話,貴船祭神現出本相飛上了高空。
如果有人找她,她通常會飛落在這座船形巖上。但是那不代表她一直都呆在那裡。靈峰貴船山整個都是她的家。而且她的本相是巨大的龍身,這裡根本呆不下。
斜眼看著神消失後的船形巖,勾陣低語自語
「……悲劇……昌浩身上,有什麼要發生了?……」
如果高淤所說的是事實,那麼已經有什麼發生了。晴明的病也是其中的一環嗎?
在出雲時昌浩眼裡的火焰。本該不知道的事情昌浩卻能說中。
對此勾陣原先的猜測是這樣的:軻遇突智是天津神,當然應該有昌浩所不具有的知識,或許他的已經和弒神之力一起殘留在了昌浩體內。可是,對於勾陣的猜測,高龍神卻給予了全部的否定。
那麼那記憶到底是誰的?那火焰又是什麼?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情報又那麼少,而事態卻在不斷地發展。難道這被動的局面已經是無法避免的嗎?
歎了口氣,勾陣回頭看著紅蓮。
本該比自己高而強健的背影,此刻顯得孩子般的無助。在他左肩胛骨的下方,有一道淺淺的利刃留下的傷疤。
那是被朱雀的「焰之刃」刺穿時留下的傷疤。作為神的眷屬,受了傷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留傷疤的,但是這道傷不一樣。以後即使能變淺,但是一輩子或許都不可能消失了。
不知道騰蛇是否還記得弒神之焰在體內灼燒時的痛苦?如果記得的話,或許能減輕些他心上的重負和煎熬吧。
失去的記憶最為讓人痛苦。
突然,輕的好像要消失在風裡一樣。紅蓮無助的聲音想起。
「……勾…」
「嗯…?」
紅蓮也不回頭,只將手貼在額際。
「…我…我…究竟能替他做什麼呢?」
昌浩說過,要做最好的陰陽師,因為和紅蓮約好了,一定要努力。
而為了這樣的昌浩,紅蓮究竟能做點什麼呢?
紅蓮對昌浩發過誓--
只有你需要,我借給你力量。為你盡心盡力,搭上生命也要保護你。
這誓言,現在仍牢牢地藏在內心最深的地方。和晴明賜給自己的至寶「紅蓮」這個名字一樣,是什麼都不能取代的。
「……」
縮回伸出的手,勾陣垂下了眼瞼。幫助昌浩不是為了看到這樣的背影的。
「按照你所希望的--」
輕聲卻鄭重的回答,讓紅蓮轉過了頭。
金色的雙眸帶著詫異注視著勾陣。她一字一句地說了下去。
「昌浩做到了。所以騰蛇,你也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好…如果力量不夠的話--」
一手放在自己胸前,勾陣斷然說道
「只要對我說一聲」
「說了呢?」
「我幫你,不管有多大的困難。」
「……是嗎…」
紅蓮抬起頭望著天。
突然意識到,活了這麼多年,自己還一次都沒有向同胞們請求過什麼幫助。
騰蛇就是這樣獨立獨往到了連這一點都意識不到的地步。因為獨立獨往在過去的騰蛇彷彿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向這樣的騰蛇伸出手的,是弱小的人類青年。從根本上改變騰蛇的,是人類純真無暇的孩子。
不管發生什麼,都毫無猜忌地向自己伸出手來,從本該無窮無盡的迷途上毫不費事的拉回了自己。向自己指出了前行的方向。
那就好像一塊決不會褪色的光的指引一樣。
仰望著夜空,紅蓮瞇起了眼睛
我能做什麼呢
自從恢復記憶之後,便感覺到一種捉摸不定的距離感。即使想要親近昌浩,心裡卻有什麼讓自己躊躇。
是因為缺少的時間,還是因為更深的罪惡感?
紅蓮知道有的時候昌浩會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自己。
以前的小怪是怎樣和昌浩說話的?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他?用怎樣的眼神去回應他?
這些都變得那麼遙遠,捉摸不定。
是的,自己在害怕
自己的靈魂,真的有那樣的價值值得那個孩子那麼拚命地去拯救嗎?自己有沒有給那麼閃眼的生命蒙羞呢?
「……想太多就會寸步難行哦」
耳邊響起勾陣的低語聲。
低頭看去,勾陣正帶著一臉清涼望著自己。
順滑的黑髮在風中飄蕩,一瞬間勾陣額際掩藏在髮絲下的傷痕映入了眼簾。
「……那個,能消掉嗎?」
「嗯?」
伸手撥動黑髮,明白紅蓮所指的東西,勾陣側著頭說。
「啊。——消不掉的話,你可做好準備。」
「……知道了」
紅蓮夾雜著歎息聲的回答
勾陣微微一笑。
與外界隔離的聖域裡,時間的流逝要緩慢許多。
難道說照著這裡的太陽和人間不一樣嗎?
仰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空,玄武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果然是以千引磐為界呀。那麼這裡是否與高天原相通呢?」(註:高天原是日本神話中諸神居住的天國)
不過這樣一來就變成高天原和黃泉筆直相通了。按照神話的話,黃泉國是在地底下的,與這個推斷相矛盾。
「唔唔,這是個難題了......」
「......一個人在嘀咕什麼呢?」
無奈的低頭看著玄武,想來寡言少語的六合歎了口氣。
他們自進入這個道反的聖域以來,按照人間的時間計算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但是按照他們的感受,彷彿才過去了不到十天。
也許因為這是在神的腳下吧。時間流淌的方式和人界不一樣。
凡人如果在這裡長時間逗留就會引起難以挽回的事態。說起來,五十年前晴明也是盡量少在這裡滯留,而是選擇盡量呆在千引磐的對面,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沙沙,彷彿是無數竹葉拍打的聲音。
回頭看去,道反的守護妖大蜈蜙百足怪,挪動著上百條腿向他們爬了過來。
「這邊也完成了嗎?」
玄武重重地點點頭。
「啊,這樣殘留下來的瘴氣基本上都清楚乾淨了。不過......」
眺望著整個聖域,玄武皺起了眉。
「守護妖的數量太少了,日後恐怕堪憂吧?」
道反聖域瘴氣的淨化工作,是由守護妖們負責的,可是聖域如此廣闊,光靠他們人手顯然不夠。雖然並沒有誰特別要求作為使者的六合和玄武幫忙,但他們還是在蜥蜴和蜈蜙無言的目光下屈服,半無奈地主動要求幫助他們。
道反守護妖裡本來還有過一隻大蜘蛛,但是在之前的戰鬥中死去了。小的那隻烏鴉也死了。所以現在保護道反巫女的守護妖只剩下蜈蜙和蜥蜴兩個。
大百足低頭和玄武目光相接:
「不用擔心。光有我們確實是不夠,巫女已經決定向大神祈願,很快就會有新的同胞誕生了。」
「那就好,回頭要告訴晴明這個消息,他也在擔心這個的呢。」
「是嘛。」
大百足點了點頭,催促玄武說:
「巫女已經在叫你們了,去本宮吧。」
玄武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讓他奇怪的事情來,詢問道:
「對了,百足。」
「嗯?」
用手指著聖域深處他倆被叮囑過不得靠近的地方,透過樹木的縫隙隱約可見一座青色屋頂的房屋,玄武抬頭望著大百足。
「那座建築物是什麼?看起來像是沒有人居住,可是卻被很清靜的氣息所包圍著......」
六合順著玄武手指的方向望去,黃褐色的眼睛眨了一下,不露一絲感情。
被問到的大百足突然瞥了一眼六合。」
「............」
在一旁看到大百足紅色的眼睛目光炯炯的射向同伴,玄武倒吸了一口涼氣呆立在那裡。
剛才的那是,殺氣......
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意。努力讓自己相信那只是錯覺,玄武將視線轉回到那間青色的房屋。
大百足慢慢地轉動腦袋,觸鬚輕輕晃動,眺望著那座青色屋頂的宮殿。
「——那是我家公主自小生活的宮殿。現在,她正安靜的睡在裡面....」
明白大百足話裡的意思,玄武瞪大了眼睛。
「就是說,殯宮?!......」
殯,指的就是貴人死後在舉行正式葬儀以前臨時停放遺體並祭祀。而臨時停放棺槨的地方則被稱為殯宮,或者荒城。
玄武偷眼看著六合。他胸前所掛的紅色勾玉是風音的遺物,是她的母親道反巫女贈給六合留作紀念的。
「......這......」
玄武有種不好的預感,不敢看百足的他,故作不經心地游移著視線。
「對不起,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別放在心上。」
「......巫女殿下還等著呢,走吧。」
沙沙沙沙,數百對的足音向起。玄武看了看前邊引路的大百足,又把視線投向六合。他仍默默地望著那座青色房屋。
因為是背對著自己,所以看不清六合是怎樣的表情。可是週身的氣氛讓想催促他的玄武猶豫了一下。
玄武默默轉身往前走去。六合肯定不會迷路,扔下他他也不會不樂意的。
暫時讓他獨自呆一會比較好,憑直覺玄武這麼覺得。
見過巫女以後,玄武和六合離開了道反。
他們向巫女轉達了晴明的意思,帶著從巫女那裡拿到的一樣東西,向主人所在的都城出發了。
天快亮了。
垂著頭的昌浩,聽到悄悄的腳步聲抬起了頭。
視線的前方,站著瞪大了眼睛的小怪。
「小怪,回來了!」
昌浩鬆了口氣的樣子。小怪跑近瞪著他說:
「你幹嗎呢,怎麼在這裡!」
「醒來發現你不在,就睡不著了,在這等你回來。」
看著微笑著的昌浩,小怪突然低下頭瞇起眼睛。
昌浩伸手一把抱起它白色的身體。
「嗨喲......啊,真暖和啊。雖然已經是五月中旬了,可是晚上還是有點冷啊。」
撓著小怪的腦袋,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它的頭上,昌浩垂下了眼瞼:
「小怪真暖和呀,冬天當圍巾最合適。有點冷的時候代替溫石正好。雖然夏天比較熱點,但是春秋冬大為活躍。真不愧是妖怪啊。」
「————」
沒有回音。
昌浩眨了眨眼睛。傷感化成眼角熱熱的東西湧上來。
大概小怪自己沒有意識到吧。
如果是在以前,這種時候,小怪必定要大嚷一聲: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孫子!
距離感,那麼真切。雖然就在自己身邊,卻感覺那麼的遙遠。
冷淡的視線讓昌浩心痛,生硬的語氣也刺痛了他的心,
而現在的沉默更讓他覺得悲傷難耐。
真的希望已經發生的事情不要在小怪心裡留下自責的陰影,可是看來,還是留下了。
抱著小怪,昌浩抬頭向天空望去。
天就要亮了。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漸漸地改變著顏色。
「天馬上就要亮了呢......」
「嗯......」
就像黑夜終會過去一樣,這憂傷也一定會消失的吧?
「昌浩,你明天再開始去寮裡也可以。」
早晨吃飯時,吉昌這樣說道。
「博士是這麼說的。本來成親也打算休息一天,聽說遭到了歷生全體的猛烈抗議只好作罷。」
不過成親是博士,這也是當然的事情。
看來吉昌對成親沒有絲毫同情,這是有理由的: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來了安倍宅,居然不等做父親的自己回來就先回家了。照理至少該等自己回來好好報告一下才是。
雖說成親家裡也有家人在等著他,可是既然來了一趟還不等見過父親就回去終究有點令人生氣。昨天成親又被寮裡堆積如山的公務吞沒了,加班加到一步都沒出過部署的大門。所以吉昌到現在還沒見到成親呢。
吉昌作為成親的父親,成親出門在外自然也牽掛她。這一點昌浩就做得很好,因為就住在自家院子裡,昨天吉昌從陰陽寮回來時昌浩便早早來到門外迎接。
「啊......兄長不妙......」
預感到父親因為過於繁忙,忍耐已經到了就要爆發的極限,昌浩在心裡暗說。
總之今天昌浩休息,那麼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做。
吃過早飯,昌浩向晴明的房間走去。
看起來今天晴明的身體和心情都不錯,起床換上了狩衣,正氣定神閒地坐在書案前展開一幅卷軸看著。這久違的身影讓昌浩感到十分高興。
「爺爺,早上好!」
「嗯,聽說今天你休息啊?」
「是啊。我打算去土御門殿那邊看看。」
「哦?」
晴明回過頭,視線從卷軸轉到昌浩身上,這才注意到站在斜後方的昌浩身著狩衣頭戴烏帽子,已經是外出的打扮了。
「爺爺感覺到的那道視線還沒有搞清楚......雖然我現在『看』不見,可能發揮不了什麼大用場,不過至少還能感覺,所以想調查了看看。而且爺爺現在生病在床不能親自去調查,只能我去了。」
晴明兩手交叉在胸前,考慮著什麼。
早上,晴明剛剛接到玄武發回來的水紋波動,報告說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所以晴明再考慮是否該等到他們回來以後再有所行動。如果道反巫女答應了他的請求,也許還是等等為好。
「而且......」
昌浩在晴明前面開了口,一邊搔著後脖頸一邊繼續說下去:
「彰子也拜託我了。」
「哦,彰子說什麼了?」
晴明瞇起眼睛,話音裡帶著好奇。昌浩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她很擔心土御門殿裡的籐壺中宮,所以請我一定要保護好她。」
還有——雖然這幾乎是根本沒有可能的——如果見到她的話,一定要對她好些。
這大概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彰子自己內心的心願吧。深切理解到彰子心情的昌浩,對她重重地點了頭。
「其實祈禱康復的法事也已經舉行過了,老實說我好像也做不了什麼。可要是有什麼小妖欺負沒有『見鬼』之才的中宮的話......」
昌浩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小怪:
「就請小怪幫忙,好好教訓它一頓。」
「怎麼是我啊......」
毫不理會半睜著眼睛不情願地嘀咕著的小怪,昌浩轉向晴明:
「因為以上的原因,所以我打算今天出去!」
「出去的話倒也無妨,不過黃昏時去比較好。」
昌浩一愣:
「唉?為什麼?」
晴明拿起書案上的檀扇朝昌浩一指,瞇起眼睛說:
「那是當然了,笨小子,昨晚沒好好睡覺吧?我可一眼就看出來了!」
依然是那副火眼金睛。昌浩和小怪都啞口無言。
無話可說的昌浩選擇了聽從晴明的話。
五月份白天時間很長,夏至很快就要到了,算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時候了。
本打算黃昏時候出發的昌浩,被露樹逮著去吃了晚飯。確實空腹出去途中餓得走不動路也很難辦,所以好好地吃了一個飽。
「那,我走了。可能回來會晚些,你早點休息吧。」
「嗯,沒關係。走好,路上小心啊!」
朝站在走廊上目送著自己的彰子點點頭,昌浩躍上院牆,跳到外面。
「好久沒這麼翻過圍牆了呢!」
「是啊!」
小怪跳到他身邊,表示了同意。他們的身邊有隱身的勾陣相隨,所以應該夠安全了吧。
說起來,出來巡夜有勾陣陪同這還是第一次呢。想到這,昌浩朝四周看著。
「怎麼了?」
抬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勾陣,昌浩歪著腦袋說:
「沒有,只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小怪總是形影不離,六合也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不過是不是還是跟爺爺說一下比較好啊......」
「不用了,我跟晴明已經說過了。」
勾陣微微一笑,
「本來有騰蛇也就足夠了。我只是對你們的巡夜感到挺有興趣。」
「啊,這樣啊。」
昌浩點點頭。勾陣仍隱去身形。
沿著土御門大路直著往東邊是土御門殿。現在已經接近戌時,西山殘留的晚霞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夜色。
昌浩使用了久未用過的暗視術。因為不能「見鬼」心裡稍稍還有些緊張。不過看起來在出雲靜養期間體力和靈力都恢復得不錯,所以除了「看」這方面,其他的都似乎不成問題。
出雲是神靈眾多的地方,比起都城來靈性要高得多。所以幸虧是在那裡修養。
一旁的小怪突然詢問道:
「昌浩,明天再去不行嗎?為什麼你這麼急著要過去?」
「唉?......」
昌浩一愣,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卻沒有找到什麼確切的答覆。
「......感覺吧......總覺得該盡量快點......」
晴明倒下是在四月中旬。昌浩和成親回京路上趕路趕得比較急,所以到家剛剛五月中旬。
應該快到望日(陰曆十五月圓之日)了吧,不過今晚的天上堆滿了雲,星星月亮都看不見。
望著天空,昌浩瞇起眼睛。
「想到爺爺已經倒下一個月了......」
快點,再快點,必須馬上去土御門殿看看。
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著,敲著警鐘。
小怪皺起眉。這大概便是陰陽師的直覺吧?
昌浩是陰陽師。「視」力下降後,其他方面的感覺會變得更為敏銳。從這個角度來看,昌浩的警覺應該是不容忽視的。
晴明感覺到的「視線」也讓人掛心。
小怪點點頭。翻身問道:
「就算是到了土御門殿也不可能進裡面去,你打算怎麼辦?」
「暫且先在外面圍著轉一圈看......」
昌浩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眨巴著眼睛聽著聲音。
是車輪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妖氣。沒有惡意的,很熟悉很親近的妖氣。
「啊......」
昌浩拚命睜大眼睛看著周圍。近了。雖然知道可是眼睛裡卻什麼也映不出來。昌浩急躁地咬住了牙。
小怪也注意到了車輪聲和昌浩的表情,飛快地轉動視線,用前足指點著說:
「那邊,在那邊呢。停下來了!」
昌浩朝土御門殿相反的方向跑去。
流過安倍家門的崛川上架著一條橋,從橋下靈巧地攀爬出來的妖車的身影清楚的顯現在小怪的眼睛裡。
「車之輔!」
聽到呼喚,昌浩收服的第一個式——車之輔高興地搖晃著車轅發出聲響,像是在說:
「是我,我在這裡!」
昌浩判斷著距離,伸出手去。
「再往前一步,對對!」
在看上去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裡,果然摸到了什麼。昌浩移動著雙手辨認著。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卻能夠感覺得到,比自己個子還高的巨大車輪,大而結實的車壁。昌浩一邊用手撫摸著,一邊輕聲說:
「車之輔......對不起,我現在,看不見你了......」
車輪中間溫和笑著的鬼臉,大吃一驚地瞪大了眼睛。
車之輔不會說人類的語言。但是能跟小怪以及雜妖們大致交流。
它的車轅響動著,詢問著昌浩腳邊站著的小怪,這時,妖車後面的車簾突然大幅度地搖晃起來。裡面飛出無數的雜妖,都是準備突然出來下昌浩一跳的,聽到昌浩出人意料的話語,它們一下子都亂了。
「真的嗎真的嗎,孫子——」
昌浩確實看不見它們。不過聲音氣息卻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反射性的剛要躲閃,卻聽到前方大量東西落下的聲音。
「啊——!」
只見小怪白色的身體被看不見的東西壓得倒在地上,四腿亂蹬著。
昌浩低頭愕然地看著,一邊恍然大悟地嘀咕著:「......哦,原來這就是『泰山壓頂』啊!」
在旁邊看著確實有趣,而壓人的一方也確實樂在其中。
當然這只是在事不關己的情況下才成立。
而另一邊,泰山壓頂初體驗的小怪,因為個頭比昌浩還小,被壓在小山一樣的雜妖堆底下怎麼也爬不起來。
看不過去的昌浩,像平時六合拽自己一樣,向小怪伸出手。剛把它拉出來放到自己肩膀上,它便怒氣沖沖地開始抗議。
「你們!怎麼不去壓昌浩了!」
「喂,等等,妖怪的小怪,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了!」
「不要叫我妖怪!」
小怪齜牙咧嘴地抗議一聲,回頭惡狠狠地瞪著雜妖們。
「一會兒壓這個一會壓那個,你們搞清楚好不好,這幫畜牲!」
堆成山的雜妖們沉吟了一陣。
「唔......唔......唔......」
「因為,嗯......」
雜妖之一停頓了一下,撅起嘴說:
「壓看不見的人是不道義的!」
「......」
晚霞色的眼睛一瞇:
什麼道義啊!身為雜妖唱什麼高調!
可是嘴巴雖然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臉上寫著不滿,心裡卻又不得不承認雜妖們說的也有一分道理,所以最終還是放棄了再追究。
昌浩半無奈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攬著車之輔的頭,現在心地善良的車之輔一定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吧?平時為了不嚇壞路人特意藏起來的青白色鬼火,現在也為了使昌浩能看到自己特意點亮了。
「真的對不起。我知道你在這裡呢。可是看不見的話,終究會有很多不方便的,也會給你帶來麻煩吧?......要是不想做我的式了也可以得哦?」
聽到主人的話,車之輔大為震驚地使勁搖著車轅。
「它在說,主人就是主人。」
作翻譯的是雜妖們,小怪仍皺著眉頭生著氣。
「式神哪,偶爾壓上一次也是種體驗嘛!」
「就是就是,感受一下也沒什麼壞處啊!」
「要是不介意的話,下次和孫子一起盛大的壓一次!」
「再囉嗦!」
小怪大吼一聲,仰頭望著昌浩。
「走了昌浩,和這幫傢伙們再糾纏下去天都快亮了!」
「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就照你說的,走吧!」
昌浩點點頭,摸了摸車之輔的腦袋,說起來,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觸碰到車之輔的頭部呢。以前總是坐在車上,車軛呀車轅呀車輪之類都觸摸過,卻因為擔心不合適沒有撫摸過它的頭和臉。
「今天我們只是出去走走,不需要用到你,你去橋下歇著吧,有什麼事再叫你。」
車之輔聽話的返回了一條橋下。
在一旁看著的雜妖們,一邊揮著手目送著向東走去的昌浩和小怪,一邊議論著。
「......看不見的話,豈不是比較糟糕?」
「就是啊。首先是我們感到不好玩!」
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沒心沒肺的話,其中一隻帶著複雜的臉色嘀咕著:
「......唔......」
「咦,怎麼了?」
注意到它表情的同伴紛紛向它投來目光。長著三隻腳的這個猿妖瞇起一隻眼睛遲疑著說:
「......好像......孫子的樣子......不,不是樣子,應該說是氣息......好像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氣息?」
同伴們異口同聲地一起重複了一遍。猿妖有些為難似的點點頭:
「......好像跟我們很接近......不應該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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