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不記得了。孩子出生的事,成了夫妻的事,還有彼此認識的事。
女人心中的時間,已經回到了少女的年代。
我不知道有這樣的孩子,我根本就沒有結婚。
以注視著不明來歷者的視線,盯著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們,以厭惡罪人的態度對待重要的丈夫。
「都是那祠堂惹的禍……」
男人發出了絕望的呻吟聲。
到底在壞掉的祠堂邊,妻子遇到了什麼事呢?
跟妻子一同被發現的那位少女,聽說也像個人偶似的失去了自我意識。
但是,希望還是有的。在面向東邊內海的築陽鄉附近,有一座祭祀著神的神社,聽說那裡有位活神仙,不但能治病救人、甚至擁有讓死者復生的奇跡力量。只要拜託他的話,妻子應該就有救了。
他把孩子們交託給近鄰的居民照料,然後單身前往築陽鄉。
至今為止,他從來也沒有相信過那樣的奇跡。出生於出雲之地、自幼就出現在神話中的眾神抱有崇敬和親切感情的他來說,新興的智鋪社本來是屬於不值得相信的對象。然而現在這種情況,比起看不見也感覺不到靈體的神,他更傾向於據說能引發奇蹟的智鋪社。
可是,在好不容易來到了築陽鄉後,鄉民們卻告訴了他一個噩耗。在最近這幾個月來,據說沒有任何人見到過宗主。自從進入二月份以來,他就突然不見了蹤影。
怎麼會有這種事?宗主到底在哪裡?能救妻子的人就只有宗主了啊。
他拚命地在鄉里面尋找著。無論什麼人也好,只要打聽到一絲線索就行了。但是,這一切都以徒勞告終了。
他喪氣地垂著肩膀,懷著不甘心的心情回到了孩子們的身邊。他已經懇求過那裡的鄉民,一旦宗主出現,就馬上通知他。
那是二月中旬的事了。
回到鄉里之後,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孩子們。
名叫智鋪宗主的那個人,一定會把媽媽變回原樣的。媽媽是因為有病,所以才會忘記了你們,所以你們就再多忍耐一會兒吧。
孩子們堅強地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到了三月上旬,他接到了一個幾乎等同於惡夢的報告。
智鋪社發生了崩塌,宗主也失蹤了。據說,宗主和那個年輕的巫女都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馬上就被推進絕望的深淵。
面對哭累了才睡下的孩子們的睡臉,他一邊撫摸著留在他們臉頰上的淚痕,一邊無聲地哭 了起來。
誰也無所謂,只要能救得了妻子,自己就願意做任何事。
記憶回到了少女時代的妻子,在鄉外的一個小屋子裡獨自居住。
她說是因為害怕見到那麼多不認識的人,而且幼年的朋友們都上了年紀,實在讓她無法相信。
光是為自己的家人奔波就已經躺他筋疲力盡了,根本就沒空去管其他的事。
所以,在他所居住的鄉里,有一些人也跟他的妻子一樣被破壞了記憶,以及還有一些鄉民失蹤了的事情,他都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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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庵的屋頂上遙望著東邊的小怪,雖然感覺到背後產生的氣息,卻並沒有回頭。
「有什麼事?」
站在小怪身後的勾陣,也並沒有因此而加以攻擊,而是環抱著雙手,皺起了眉頭。
「騰蛇,他可是晴明的孫子。」
「看來是這樣吧。」
「你最好不要用那樣的語氣說話。」
「我覺得有那樣做的必要。」
不由分地做出回應,小怪這才回頭看了勾陣一眼。
「勾陣,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待在這裡的。這都是因為晴明的命令。雖然那個孩子是晴明的孫子,但是我並沒有對他加以遷就和照顧的理由。」
簡直是不留半點情面。
勾陣半帶歎息地舒了一口氣。
「對方正如你所說,是一個孩子。是一個有著溫柔的心、容易受傷的孩子。雖然我知道你討厭孩子,可是那並不能成為你對他隨口說出傷害話語的理由。」
小怪注視著勾陣,晃動了一下白色的長尾巴。
紅色的眼眸固定在勾陣身上沒有挪開,而與它相對的勾陣也毫不動搖地承受著它的視線。
勾陣擁有僅次於騰蛇的神通力。同樣身為凶將的她,並不會像太陰和玄武那樣對他心懷畏懼。進一步來說的話,在關鍵時刻能夠信賴騰蛇,對她來說甚至是一個難得的存在。但是,這個和那個卻不能混為一談。她絕對無法容忍這種踐踏人心的行為。
另一方面,騰蛇是絕對不會把真心寄托於別人的。也不會主動靠近別人。
在他們生存至今的漫長歲月裡,第一次做到了這一點的人就是安倍晴明。
勾陣一邊釘著騰蛇,一邊想起了十二神將的青龍。
雖然青龍對騰蛇抱有徹底的厭惡感,但是在某種意義上,這兩人的性格非常相像。雖然彼此討厭對方,但恐怕是對同類抱有厭惡感吧。青龍和騰蛇夠會絕對服從主人晴明的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看來你……」
小怪瞇細了眼睛。
「還真偏袒那個孩子啊,勾。對你來說,這還真是少見。」
勾陣眨了眨眼,瞇起了一邊眼。
「——你有資格說我嗎?」
「怎麼回事?」
「不,說笑的。你就忘掉吧。」
向著驚訝的小怪揮了揮手,勾陣勉強忍著想要歎氣的衝動。就算現在責備騰蛇,也不會讓事態有所改變。
騰蛇的確是沒有任何自覺。那根本就是無法強求的,事到如今說那種話也是無濟於事。
再說下去,也只能重複那幾句話而已。於是,勾陣就聳了聳肩膀,中斷了對話。
小怪並沒有特別在意。只是跟剛才一樣,眺望著東方。
東方——在視線所向之處,應該就是平安之都吧。安倍晴明就在那裡。
騰蛇為了不接近太陰他們故意拉開一段距離,這一點勾陣也是知道的。那是因為察覺到太陰會害怕,所以他才選擇了主動避開。騰蛇並不會故意做出讓對方害怕的舉動,勾陣也非常清楚這一點。周圍的人只不過是主觀性地畏懼他而已。
勾陣剛想轉身離開,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轉過頭,向著小怪的背影問道:「……騰蛇。」
白色的脊背顫動了一下。
「如果你對這種姿態不滿的話,也可以恢復本性,然後隱形起來啊?」
這並不是在責怪他什麼。以勾陣的感覺來說,在不久之前(雖然對人類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騰蛇也跟其他的神將們一樣以本性的姿態隱形,在有需要的時候再現形。
小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嘀咕道:「……說得也是。」
因為受打擊過度而無法站起來的昌浩,由六合抱著回到草庵裡面,接著又被太陰和玄武命令要好好躺在床上。
一臉蒼白、全身冰冷得就像結了冰似的,連眼眸也失去了光彩。在這樣的狀態下,無論如何也只能乖乖聽話了。
他茫然地抬起頭注視著天花板,也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了。
當他猛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周圍已經是一片黑暗,心中依然冰冷如霜。
無論是在腦海和內心,都冷到了極點。感覺卻出乎意料地清晰,心臟則劇烈地跳動著。
由於心跳的聲音過於清晰,所以即使閉上了眼睛也還是無法入眠。
昌浩放棄了可以睡覺的打算,轉了個身。他側著身子,曲著膝蓋,把臉埋進褂衣裡。
我明明是不應該叫出來的啊。
那個名字,是爺爺為他起的,對他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自己在心裡也明白現在已經不能這樣叫了啊。
可是,卻在無意識間叫了出來。因為一直以來,在自己遇到無法解決的危機時,他都絕對會向自己伸出援手啊。
之間已經變得冰冷,全身的血液也在向下流動。
真奇怪啊……昌浩茫然地思考著。
雖然知道血液正在向下流動,可是到底是流到哪裡去了呢?自己明明沒有受傷流血啊……
想著想著,就連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昌浩無聲的笑了起來。實在是個沒頭沒腦的想法。
忽然間,一個溫柔的笑容掠過腦海。
「……」
他緊緊地握著那個不可能存在於胸前的東西,回想起最後一次拿在手裡的溫暖,咬緊了嘴唇。
「……見到……」
好想見到……
好想見到彰子。
他痛切地如此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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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太陽快要下山了,室內一片昏暗。
彰子在沒有了主人的昌浩房間裡點起燈,把狩衣舉到光亮處,側著頭說道:
「嗯,這樣應該就行了吧。」
仔細檢查了衣服的外面和裡面,然後稍微用力向各個方向拉扯了一下。
好,沒問題了。線也沒有鬆開來,裂縫也變得不那麼顯眼了。
「呼……」
正當她感覺到終於完成任務、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卻被人從後面叫了一聲。
「哎呀,彰子小姐。」
彰子馬上整個人蹦跳了起來。
「呀啊!」
她嚇得心臟也快跳出來,慌忙回頭一看,只見安倍晴明正從打開的側門裡探出臉來。
彰子這才放下心來。
「晴明大人,請不要嚇唬我啊。」
聽她以稍帶責備的口吻作出抗議,老人眨了眨眼,笑道:
「哎喲哎喲,這還真是失禮了。」
晴明似乎很高興地走進來,在彰子身邊停下了腳步。在徵求同意了之後,他就拿起了那件狩衣。
「噢……還真是心靈手巧啊。」
「不,我還差得遠呢。」
彰子聳了聳肩膀,抬頭看著天花板,皺起了眉頭。
「母親大人的活做得又快又準,一天可以給父親大人縫好三套衣服呢。露樹夫人也縫得那麼漂亮……我雖然想做得更好一點,但也不是那麼順利。」
彰子歎了口氣,把嘴巴扭成了へ字行。晴明坐在她的身邊很有趣似地笑道:
「啊,每一個女性都會這麼說呢。我的妻子也是這樣。不過,她 因為手指不太靈巧,縫一件衣服也要花很大的工夫啊。」
因為這是第一次從晴明口中聽說這件事,彰子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是這樣的嗎?晴明大人的夫人,好像是若菜夫人……」
「嗯。」
老人彷彿在懷念過去似的,眼角透露出一絲笑意。
「她無論做什麼事都那麼拚命,用努力來彌補天賦的不足。當然,我也經常勸她不要太執著啦。」
無論勸她多少次不要那麼拚命,她總是不肯聽。
這是我夫君重要的衣裳,要是不做得體體面面,無論是誰看了也不會有問題的話,我就不安心。
在若菜的手指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針扎之後才好不容易縫好的那件衣服,如今也依然躺在晴明房間的舊衣櫃裡面。
把衣服交給彰子後,晴明環視了一下房間內。昌浩離開這裡已經有十多天了,可是這裡卻並沒有積上一粒塵埃,這都是歸功於彰子每天的打掃。為的是讓他什麼時候回來都能住得舒舒服服。
昌浩回來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陰曆五月末。那段時間正好是剛進入梅雨季節,所以他應該要在雨中徒步走回都城裡來。
借助太陰的風迅速趕回來也當然可以,但是如果太快的話就會很難向陰陽寮交代,也有可能引起左大臣的懷疑。昌浩雖然是受到陰陽寮的直接指示,但是從間接上來說是在左大臣的命令而前往出雲國的。對外界來說是這樣。
雖然,在這件事的背後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重大理由。
晴明隨手拿起堆在手邊的一本書,看了一下封面,發現那是自己以前抄錄下來的山海經。去年夏天昌浩把它拿到了自己房間,現在似乎已經當成是自己的了。
「真哪他沒辦法……」晴明聳了聳肩膀苦笑道。在他身旁的彰子則一邊把手上的狩衣疊起來,一邊皺起了眉頭。
「……晴明大人。」
「嗯?」
彰子停住了手,低著頭小聲地呢喃道:
「昌浩他正在向著出雲國去吧?」
「這是……?」
她抬起頭來,在端正的容貌中蘊含著一絲的不安。
「作晚,我做了一個夢。當然只是一個夢而已。不過,雖然只是一個夢……」
昌浩露出了一臉沉鬱的表情。就好像走投無路似的、就好像在拚命地忍耐著什麼似的,眼神顯得非常悲傷。
彰子似乎被什麼東西擋著,無法走近他,也無法和他說話。
然後,她就隔著衣服摀住在脖子上的香囊。這是昌浩出發時交給她保管的東西。最低限度,如果能把這見東西交給他的話……
香囊具有避邪的力量。至少也希望他在睡夢中不會遭到惡夢的襲擊。
還有另外一個要考慮的問題。
小怪……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會不會跟上好一起回來呢?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麼呢?因為沒有人提起過,彰子到現在還不知道。
希望看到他有精神的樣子。希望能見到昌浩。
因為從去年的十一月開始每天都能跟他見著面,所以現在覺得非常寂寞。
在安倍府裡,有如今就在身邊的晴明,也有吉昌和露樹,十二神將也偶爾會出現。但是,昌浩卻不在。小怪也不在。僅僅是這樣,讓她感到萬分寂寞。
晴明為了鼓勵一下意志消沉的彰子,就從身邊的書堆中拿出一本咒語的書來。
「彰子小姐,就讓我教你一個咒語吧。」
「是咒語……嗎?」
「嗯。」
晴明點頭笑道。
「是可以讓不安消失的咒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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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呢?
猛然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異常寬闊的空間裡。
手腳伸成大字行、茫然眼望著天空的昌浩,在心裡想道:不管怎麼想,這都應該是夢境吧……
展開在視野裡的,是一個跟草庵的天花板完全不同的、無邊無際的深藍色天空。如果再添上星星和月亮做伴的話,就真的沒話說了。不過這種任性的要求似乎並沒有得到實現。
昌浩用力站了起來,然後把雙手按在分開的雙腿中間,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胸口很痛,沉重的東西一直都凝固在那裡,就連呼吸也覺得很困難。
在他耳朵的深處,正反覆迴響著騰蛇那一句冷漠的台詞。
——像你這種小子,沒資格叫這個名字。
明明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準備,然而在一瞬間內,所有的一切都被擊得粉碎。
「…………哈哈,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正當他無力地自言自語的時候,不知是誰的溫暖的手突然按在他的肩膀上。
昌浩猛然抬起頭來。空氣在流動,把一種令人懷念的香味送進了鼻孔。
昌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騙人的吧……嘴唇雖然這樣動了起來,但卻沒能發出聲音。
然後,他聽到了衣服摩擦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了清脆的話語聲:
「……你沒事吧?」
昌浩反射性地低下了頭。
不行,不能讓她看到這樣的表情。很想見她,很想見她,真的很想見她。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以讓她看到這麼沒出息的自己。
雖然自己曾經痛切地祈求過,即使在夢中相見也好。
放在肩膀上的手離開了身體,昌浩不禁鬆了一口氣。但是,脊背馬上就傳來了重量感。
跟昌浩背靠背地坐了下來的彰子,輕輕地抬頭望去——那是一片深藍色的天空。
感覺到後腦碰上了什麼東西的昌浩,緩緩地把視線轉往身後。
映入眼簾的是一頭比黑夜更深的烏黑秀髮。
內心自然而然的湧起了某種感情。昌浩用力地吞了一口氣,勉強把這種感情壓了下去。為了盡量不讓她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昌浩放輕呼吸的聲音,用力地合著雙手。
從背後傳來了一個包含笑意的聲音。
「……咒語,看來起作用了呢。」
她似乎很高興似的說著,然後把整個身體都靠了過來。昌浩用手按著地面,支撐著她。
「……咒語?」
「是呀,這是晴明大人交我的,能在夢中見到想見的人的咒語。」
是為了見到現實中無法相見的人而準備的咒語。
靠在背上的身體真的很溫暖。昌浩不知為何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地呼吸。
「我說,你到底有什麼煩惱呢?我是不是不應該問呢?」
「…………」
昌浩緊緊地抿起了嘴唇。現在如果自己說些什麼的話,就會演變成很糟糕的結果——他如此想著。
因為一直沒有回答,彰子就像是放棄了似的歎了一口氣。
「……既然這樣,就算了。我只是想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而已……」
依然保持沉默的昌浩猛地搖了搖頭,轉眼看向背後。
她能做的事情很多。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有很多很多。
比如……默默地守侯在自己身邊。
比如……露出能治癒自己冰凍內心的微笑。
很想見她。自己的確是打從心底裡渴望能見到她。
很想把忍在心中的一切思念全部吐露出來,很想把所有的心理話都告訴她——包括遇到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還有自己懷著什麼想法,做了什麼樣的事情。
她聽了他的話恐怕會生氣吧。即使如此,也還是希望她最後能體諒自己……這是不是自己的任性要求呢?
她站了起來。靠在背上的重量和溫暖都一下子消失了。
「……我,會等你的。」
昌浩的肩膀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從後面伸過來的溫暖手掌,帖在他的臉上。
彰子把額頭靠在昌浩的額頭上,閉上了眼睛。
「只要你沒事就足夠了,只要你沒有遇上痛苦的事就行了。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傷……只要你不忘記我,我就很高興了。「
只要……不忘記……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會忘記,不可能忘記,也不想忘記。
昌浩把雙手按在她貼著自己臉頰的手上,好不容易才說了出口。
「……我……會好好回去的。」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心中既有併發而出的激情,也有稍縱即世的思念。可是,能傳達的就只有這句話而已。
白色的手指穿了過去,從視野中消失了。
感覺到她的氣息越去越遠,昌浩又再次低聲自語道:
「……絕對……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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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沒有到黎明。
彰子睜開眼睛,眨了幾下眼。
「…………」
從褂衣裡面伸出雙手,舉在自己的眼前。在朦朧中看見自己那白皙的手指,她不由得緊緊地將其握住。
即使只是一個夢,自己大概也應該為他這樣做的吧。
然後,她有舒了一口氣。
明明是夢,只不過是夢而已啊。
但是,小怪依然不在昌浩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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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浩猛然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差不多大黎明時分了。
霎時間,他突然聞到一股本來不可能存在的香囊的味道。
當他反射性地坐起身子來的時候,那淡淡的香味馬上就消失無蹤了。
昌浩歪著臉,低下了頭,他察覺到自己那冰冷的指尖,似乎開始逐漸恢復了血氣。
凌亂的前發微微晃動,耳邊感覺到一陣風吹過。昌浩緩緩地抬起頭,只見格子門被打開了一點。
昌浩站了起來,向格子門的外面望去。
「……怎麼啦,可以再睡一會兒啊?」
挨著格子門坐在竹葦子上的勾陣沒有轉頭,只把視線投向昌浩,瞇細了眼睛。
昌浩也走出外廊,關上格子門,坐到了勾陣身旁。
「怎麼了?」
在她的平穩聲音的鼓勵下,昌浩抬起了頭。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感覺到勾陣那烏黑的眼眸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我,一直都想問一個問題。」
「嗯?」
勾陣歪著腦袋,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我所不知道的、被大家所避忌的騰蛇……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同呢?」
昌浩所認識的騰蛇——紅蓮。
紅蓮從來不會擺出那麼冷漠的眼神。也不會用那種帶刺的口吻說話,更不會擺出那麼冷酷的態度。
還是說,那只不過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呢?
所以太陰才會這麼畏懼騰蛇嗎?所以青龍才會對他抱有強烈的敵意嗎?
勾陣輕輕地晃了一下互相搭著的雙腳。她側著頭陷入了沉思,彷彿在記憶中搜索似的瞇細了眼睛。
「……我呢……」
她平靜地開口說道,臉上露出了淺笑。
「在某個時候,我才知道騰蛇是個值得信賴的傢伙。在那之前,我覺得他光是力量強大,卻是個比青龍還頑固、比六合還冷漠、比天後還固執的傢伙,實際上也的確是那樣。」
在屋頂上,似乎有某個氣息動了一下。察覺到這一點的勾陣雖然向那邊瞥了一眼,但也並沒有怎麼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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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浩沒有察覺,只是默默地坐著,等勾陣接著說下去。
「騰蛇已經變了。否則即使他變為普通妖怪封住神氣,太陰也不可能呆在他身邊的。」
風突然變強了。勾陣的黑髮,以及昌浩未曾束起的長髮,都被風吹亂了。
「在到了晴明手下之後,騰蛇的個性也沒怎麼變過。雖說在晴明面前他還有所緩和,但他根本的性格卻還是老樣子。在異界中他也一直都是獨自一人,人們也都習慣了。」
雖身為炎之鬥將,心卻像萬年寒冰一樣無法融化。他拒絕一切,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十二神將的誕生早於這個世界的形成,這應該是真實的。
勾陣將手臂支在腿上,用手托株連。她凝視著昌浩的眼睛。似乎判斷那裡面究竟藏著什麼。
「昌浩,你剛說你不認識那樣的騰蛇。這是當然的。」
隨後,她溫柔的笑了起來。
「騰蛇變了,不是因為晴明給了他名字。十三年前,一個嬰兒誕生了。因為這個嬰兒,騰蛇才變了。」
「十三年?」
勾陣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著昌浩。
「改變了他的,昌浩,是你。」
屋頂上的氣息又動了動,很謹慎的鄉腰部被察覺。昌浩是肯定發現不了的,而勾陣又不可能不發現。
昌浩看著勾陣夾雜著苦笑的表情,重複著那幾個字。
「十……三年……」
那時,自己出生了。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冷漠的騰蛇會變為昌浩所認識的紅蓮?他搞不懂。
即使如此。昌浩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腳邊。
那個聲音總是迴響在自己耳邊。
——加——油!不要輸!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自己總是這樣一遍一遍的對它吼著。而每當那時,那個白色的身影總會回他一句,不許說小怪。
曾作了個夢,夢裡的小怪越走越遠,無論自己怎麼呼喊,它還是連頭都不回。
夢醒之後,他把身邊那個白色的身影緊緊地抱在懷裡,再也不願放開。
心好痛。
「……那……十三年之後呢……」
昌浩壓住聲音中的顫抖,低聲問道。
是不是只要花上同樣的時間,小怪,騰蛇就會像以前一樣叫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他就會和以前一樣,能正對著自己,認真地看自己一眼。
是不是只要用心祈禱,這個願望終究會實現……
即使強忍著低下頭,昌浩也不會流淚了。否則的話,那僅剩的連接著兩人的線,也會被自己割斷了。
不能這樣。這是自己選的路,自己埋下的種子。
見昌浩深深的埋著頭,勾陣伸出手輕撫著他的頭髮。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溫和的神將,心裡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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