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昌浩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腳步,盡量不讓那堆得比自己的視線還高的書本小山倒下來。走在他身邊的小怪從腳下看著他開口道:
「還行嗎?倒了可就麻煩了哦……」
「我知道了啦,你給我好好看著前面有沒有人來,有的記得告訴我。」
「明白。」
小怪漫不經心地豎起了一邊耳朵。
這隻小怪,身材比貓大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著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額上則有著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著五隻爪子,抬頭看著昌浩的又大又圓的眼睛則是晚霞般的赤紅色。
「哇啊啊啊,糟了糟了,要倒了……」
「誰叫你一下子搬這麼多呢。還真是笨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你這只臭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迅速反駁道,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哦?」
同時,昌浩的視野突然空出了一片,手上拿著的書本的重量突然減少了一半。
「一下子這麼多,怎麼搬呢。」
來人笑著說道,歎了一口氣。昌浩抬頭看著他,頓時兩眼放光。
「哥哥!」
「你要搬去哪裡?」
「謝謝你——!」
來人正是昌浩的二哥,昌親。
安倍昌浩有兩個哥哥,兩人都已經結婚並且在女方家中生活,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工作場所才能有見面機會。
安倍家的男兒大多數都以陰陽道為職業。因為生下來時擁有的才能比一般人要高出許多,不過,在其中尤其祖父安倍晴明,擁有的力量比家族中其他任何人都要高出許多。
「我要把這些年歷和古舊的記錄都搬過去前面那個漆籠那裡……」
「也就是說是身為直丁應該要做的工作嘍。」
昌親露出了沉穩的微笑,然後把視線移向前方。昌浩也追尋著他的視線,看到一個人正噔噔噔地大踏步走過來。
「啊——」
昌浩腳下的小怪叫了起來。來人爽朗地露出了笑容。
「啊啊,弟弟們,好久不見了,那麼,我先走了——」
安倍吉昌的長男安倍成親從昌浩和昌親的旁邊擦過,逕直走向迴廊的另一端,消失了身影。
「……好快啊……」
昌浩不禁佩服地說道。接著又傳來了幾個人的腳步聲。
於是安倍家的二哥和三弟回頭一看,只見臉色大變的歷部生們正用快要跑起來的腳步飛快地走著。由於陰陽寮內禁止奔跑,所以他們只能這樣子了,到時就算被人抓住了,還能找借口說「我們沒有跑,只是走快了一點。」
其中一個發現了昌浩和昌親的歷部生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整個臉都亮了起來。
「哦哦,昌親大人,昌浩大人,請問你們有沒有看過博士?」
這個情況下他口中的博士,應該就是歷博士了吧。
昌浩被歷部生們的氣勢嚇住了,無意識地停下了腳步點了點頭。
「啊,看到了,就在剛才,很快地走到那邊去了……」
由於兩手都沒有空,所以他轉頭看著剛才成親的方向,歷部生們聽他這麼一說連忙行了個禮,又再半跑半走地離開了。
「博士——!」
「我不會就這樣讓您逃了,成親大人!」
「今天不管怎麼樣您都要給我收拾那些積累下來的工作了!」
口中唸唸有詞地歷部生們手中都拿著一些似乎是必須要拿給歷博士安倍成親的印鑒的文件。
昌親和昌浩看著像是暴風雨一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眾人,不禁面面相覷。
小怪在他們腳下半瞇著眼睛,靈活地用前足搔著頭。
「……啊啊,這種地方看來,那傢伙也的確是晴明的孫子啊……」
「……叫安倍晴明來!」
一個憔悴的男人呻吟著叫道:
「如果是安倍晴明的話,要解決這種事情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快叫晴明來!」
「……那個,不知道左大臣大人那邊會怎麼想?」
男人狠狠瞪了一下誠惶誠恐得有點老態的另一個男人一眼,然後大聲說道:
「陰陽師的工作就是幫我們解決這些事。就算是左大臣他,也應該不至於阻止別人找他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環視了已經慘不妒忍睹的室內,然後咬牙切齒地再次開口道:
「再這樣下去的話就完了……!」
昌浩正翻開靠著牆壁堆放著的書卷中的一本,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
「……其實仔細一想的話……」
「嗯?」
在他身邊縮成一團的小怪睜開一隻眼睛搖了搖耳朵。
「我們讓人家幫了那麼多忙,是不是應該每個月奉上一些供品進行參拜,才符合禮儀呢?」
小怪眨了眨眼睛,嗯地點了點頭。
「你是說貴船那邊嗎?」
「嗯。」
有時候在自己沒有自覺的情況下,對方也幫了自己不少。對於昌浩來說,貴船的祭神即使在神明之中也是特別的存在。
這個國家之中號稱有八百萬神。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在其中也屬於地位較高,供奉歷史悠久的神明。好像是這樣。
「還是清楚瞭解對方的底細,會比較容易留下好印象啊。」
「…………」
這種想法以是不是已經證明了他開始學會為人處世之道了?不過小怪還是覺得論點好像有點偏差了。
他一邊伸出前腿搔著後腦勺,一邊瞇起了眼睛。
「隨便阿諛奉承的自豪感是不太好,不過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識還是有用的吧?而且即使不算這件事,你的學習也還是不太足夠呢。」
「嗚……這個實在反駁不了~」
對於這一點,十分自覺的昌浩只要一有時間就會用來學習。
現在剛剛進入春天,前幾天剛完成了保護左大臣家的少主這個任務,並且在那過程中遇到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僧人。
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不過那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仔細一想的話自己光是學習陰陽道的知識已經應接不暇了,根本就沒有其他時間去瞭解別的東西。
「雖然陰陽道的知道基本上已經翻了個遍,可是我還是覺得那些基本的知識不摸透的話還是不行啊……」
「哦?比如說?」
「佛教啦,密教啦……唔……還有古時傳下來的神道吧……」
「之後還有景教之類的吧。」
昌浩聽見了這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詞之後不禁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是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以前遣唐使傳過來的。晴明的話應該會知道一些吧?」
「……爺爺他,難道就沒有不知道的事情嗎?」
「當然會有不知道的事情了。不過關於這一點的話你也不知道,所以也無從問起不是嗎。」
好像在兜著圈子說話似的。
昌浩無可奈何地垂下了肩膀的時候,彰子來了。
「昌浩,晴明大人叫你過去呢。」
昌浩抬頭看著正從門縫中探頭進來的彰子,露出了不快神情。
「覺得不應該讓彰子當跑腿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嗎?」
「不是。」
小怪也露出了和昌浩同樣的不快神情。彰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昌浩你真是的,這種事情用不著介意的啊。」
這樣朗聲笑著的彰子其實是某個大貴族家中的千金,因為一些無法對人言的緣由,現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寄住。
「好了,晴明大人還在等你呢,快點啦。」
被她這麼一催,昌浩站了起來,很不情願地走出了房間。怎麼樣也不能釋然的他眉間滿是皺紋。
另一方面彰子站在門口,看著昌浩出去之後掃視了一下房間,輕輕嘆了一口氣之後挽起了袖子。
「好了——」
看著從房間一角開始打掃工程的彰子,小怪自言自語道——
叫彰子跑腿的晴明是不好,可是讓彰子打掃房間的昌浩也沒有資格說人啊。
不過,說不定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完全不介意這一切,到處為他們奔波的彰子也說不定。
「……你還真是個適應性強的公主啊。」
這樣子的彰子簡直難以讓人相信她本來其實是個要成為天皇后妃的高貴公主。
小怪伸出前足搔了搔頭,然後瞇起了眼睛。
「會不會其實本來的命運是哪裡搞錯了的啊……」
「爺爺,聽說你叫我過來……」
昌浩從門外叫了一聲,裡面有人回答,讓他進去。於是他推開了門。由於風比較寒冷,所以側門都是關好了的,即使是白天,室內還是顯得比較暗。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還是比較冷啊~真希望天氣能夠盡快變得溫暖一點呢。」
點著油燈的室內被溫暖的燈光映照著,小時候昌浩就經常坐在祖父的膝蓋上,藉著燈光聽爺爺讀那些自己還未能看懂的書本。
那時的我還真是純真啊……
昌浩不禁感嘆起來。晴明拿著一張捲起來的紙敲了敲他的頭。
「你就不能坐好聽人說話嗎?」
「對不起……」
錯在自己,所以昌浩很坦率地道了歉,然後正襟危坐。
仔細一看,發現文案上放著一張寫了字的紙。
「這個,你幫我送去給昌親。有工作來了。」
「可是我現在很忙,走不開。昌親的話應該做得來,你也跟著去幫忙吧。」
「是……」
昌浩一邊接過那折疊得非常整齊的信紙,一邊打量著上面寫著的字。晴明的筆跡非常有力而流暢,作為字帖的話可以說是最為適合的。可是太漂亮了也是個問題。而相比之下昌親的筆跡更容易看一些。等下順便叫他給自己寫點什麼用來當字帖好了。
「哥哥的家裡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呢……」
「正月的時候比較忙嘛。順便看一下小姬的樣子吧。」
「是。」
小姬是昌親的女兒。去年剛生下來,所以現在還很小,連爬行都很勉強。對於昌浩來說是侄女,而於晴明而言則是曾孫了。
「成親哥哥那邊不用了嗎?」
晴明正在蓋上墨拿的蓋子,眉毛猛地抖了一下。
「成親的話現在也很忙啊。現在他主要負責參議大人那邊的工作,讓他太過勞碌也有點過意不去。」
「還真說得出口啊,不是前幾天才讓他們三兄弟去保護那個道長的長男嗎?」
小怪沉著臉從昌浩身後走了出來。晴明微微一笑:
「考慮時間地點和情況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啊。」
小怪露出了像是咬到了臭蟲似的表情。昌浩苦笑著說道:
「小怪話還是我行我素比較適合呢。」
「你怎麼說得我好像完全不顧別人感想只會顧著自己似的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昌浩抱起小怪,然後用手摸著他額頭上那花樣的圖案笑著說道:
「你對於自己決定了的事情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會放棄吧。我指的是這個。」
晚霞色的眸子瞪大了。
「唔?」
看到小怪飛快地掃了自己一眼,昌浩側過頭,然後一邊用手撫摸著那雪白的頭一邊問道:
「爺爺,是不是立刻去比較好?」
「嗯,發生了一些比較棘手的事情服,所以你還是快點去吧。」
「好的,那麼我先出去了。」
昌浩行了一個禮,然後右手抱著小怪,左手拿著書信站了起來。
「放我下來——!」
小怪拚命掙扎,可是昌浩沒有理會,就這樣抱著小怪消失在門的另一邊。那道門隨後靜靜地關上了,應該是隱了身的十二神將六合關的吧。
「小心點。有什麼事的話就拜託你了。」
晴明向著看不見的六合說道,對方也回以微弱的氣息。沉默寡言的他,就算對方是晴明,也很少開口說話。
二哥昌親的宅邸在左京的五條附近。那是昌親夫人的宅邸,雖然對比起安倍府來要狹窄得多,可是由於住的人只有一家三口以及夫人的父母,所以據說也不覺得狹窄。
「成親哥哥那邊的話,因為岳父是參議大人,所以要寬敞很多呢。」
「算是吧,不過沒有安倍府這麼寬就是了。」
現在昌浩他們正在已近黃昏的都城西洞院大陸上往南邊走去,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舉起前足說道:
「安倍家的宅邸按一般常理來說可以算得上是大得有點異常了。包括庭院在內有二十丈見方的話,可以算得上是相當大了哦。」
「好像是這樣,不過多從生下來就住在這座宅邸裡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跟別的地方比起來是怎麼樣一種感覺。」
「啊啊,這個說的也是。」
昌浩的腳程比較快,所以如果用心趕路的話不用四分之一個時辰就能趕到昌親家了。
當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站在大門前準備敲門的時候,小怪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說道:
「……啊——我還是在外面等好了。」
「咦?為什麼?哥哥他能看見小怪你的樣子,而其他人反正看不見,應該不要緊才是啊?」
「不……不是這個問題……」
小怪困惑地搖了搖尾巴,然後一躍跳上了門樑上。
「我在這晨等著就好。」
「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反駁道。小怪笑了笑,然後縮成一團蹲了下來。這樣的話恐怕用棍子捅他都未必肯動了。
「……真奇怪呢……」
昌浩雖然一臉不解,但還是無奈地拉開了門,走進了宅邸。
小怪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地笑了。
「……這樣就好了。萬事小心為上。你也不希望看到小姬發燒的樣子吧。」
昌親的年齡比昌浩大上圈,在三個兄弟當中性格最為沉穩。
他喜歡那些細微的工作,只要不去打擾他的話,可以連續好幾個小時一直抬頭看著那清朗夜空中的星斗。比起祈禱和調伏惡靈等,他比較適合作歷和星占卜等工作,所以和吉昌一樣選擇了天文道。對於解讀星圖方面在兄弟當中他算得上是最為優秀的。
而昌親他作為安倍家族中的一員,也是晴明的孫子,退魔降伏雖然不是最為擅長,但是也決不是弱項。和其他希望成為陰陽師的一般家族的人來說,實力還是高出許多的。
「我覺得工作這種東西有適合不適合的問題啦……」
昌浩看完祖父的信之後側著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比起我來,叫成親哥哥幫忙不是會更好嗎?」
「我也這麼想的,可是聽說大哥他現在正處於工作的高峰期,沒有餘力應付這種工作的樣子。」
「……啊啊,這麼說來——」
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幕,昌親像是明白了似的點點頭。
「……不過,看來只是一般的怨靈退治,我的話應該也能應付得了吧。而且還有你在。」
「我能幫得上忙嗎……」
昌親看著認真地問自己的弟弟,不禁微微笑了。
「我倒是覺得你比任何人都可靠啊。那麼,既然已經決定了的話,我們就快點行動吧。」
昌親小心翼翼地把信紙疊好,然後站了起來。
「這次是少納言大人的宅邸。聽說好像是幾天前開始就為惡靈搗亂而煩惱了。」
據說是每天晚上,傢俱都會飛起來發出巨大的噪音,還有半邊臉被毀了容渾身是血的女子在房間中發出怪異的笑聲。
「是不是幹了什麼遭人怨恨的事情了?」
跟著站起來的昌浩不解地問。昌親稍微考慮了一下之後說道:
「少納言大人的公子的風流韻事可是很有名的啊……按照這條線索去追的話好像很容易理解……啊,你在這裡等一下。」
「是。」
昌親在門前停下腳步,然後留下昌浩一個轉身走了回去。走了幾步之後,越過肩膀回頭看著昌浩。
「昌浩要不要也跟著來?我現在去跟岳母說一聲,小姬也在那裡呢。」
「咦?啊,好的。」
昌親看著爽朗地應聲的弟弟,沉穩地瞇起了眼睛。
昌親的夫人身體很弱,一個月之中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是在床上度過的。生下了女兒之後,這種傾向就更為明顯了。
去年才生下來的昌親的女兒似乎非常怕生,對於許久沒有見面的叔叔表現得十分害怕。
「我還真是悲哀啊……」
昌浩垂下肩膀歎了口氣說道。昌親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為你都很少來看她嘛。要是多點過來的話,她也就不會怕你了。」
「哦,出來了出來了——」
頭上傳來了叫聲。兩人抬頭,只見小怪正坐在門上。
「騰蛇——」
小怪笑道:
「哦,很久沒見了啊,吉昌的二兒子——」
昌親伸了伸腰。
「不是前幾天才見過面嗎。」
「是這樣嗎?啊,這個你就別介意了。」
小怪說輕輕躍到了地面上,等待著兩人追上來。
「他一直在這裡等著嗎?」
昌親問。昌浩點了點頭回答——
「沒錯。一起進去不就好了嘛。他卻偏偏要在這麼冷的天呆在門上等。很奇怪不是嗎?」
昌浩露出了看上去似乎是在生氣的臉,瞪了小怪的背影一眼。而昌親凝視著小怪,小聲地說道:
「……是嗎,你是故意不進來的啊……」
小怪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他說的這句話了,輕輕地搖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昌親嘆了一口氣。他從小時候開始就非常害怕騰蛇。甚至到了現在這一點也還是沒有變。即使他現在採取這個小小的身影,可是一旦靠近,還是會有一種打從心裡覺得冷的感覺,胸口會湧出一股寒氣。
「小怪,你不覺得冷嗎?不要感冒了哦!」
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後用手摸著他的頭。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把我當成動物啦!」
「咦,可是,我把你當成圍巾的話你不也生氣嗎?」
「這個能不生氣嗎!」
「還真是個難處處的小怪啊——」
「說過不要叫我小怪的!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你這個臭小怪!」
昌親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走近正在進行舌戰的兩人。
「好了,你們——再這樣吵下去的話時間可是不會等的,快點走吧。」
「你看你看,給人罵了呢~~」
「還不是小怪你先挑起的!」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什麼!?」
「昌浩——」
被昌親喝住了的昌浩閉上了嘴,小怪看到他的表情後得意洋洋地搖起了尾巴。
「呵~呵~有人被罵了哦~~」
昌浩無言地把小怪扔了出去。
據說少納言的宅邸開始發生怨靈搗亂事件是在剛過完年不久之後。
「據說天一黑就會急劇變冷,只要一碰到傢俱的話就會發出噼啪的聲響,全身都會汗毛倒豎……」
昌浩一邊走在傍晚時分的都城街道上,一邊聽昌親作著簡單的說明。
「有抽泣的聲音、還有呻吟的聲音……我想應該就是所謂的嗟怨之聲吧。」
「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了吧,那麼在這之前他們一直都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叫人來幫忙,一直忍著嗎?」
「好像是這樣。」
「怎麼在這種時候還那麼逞強呢……」
小怪半瞇著眼睛說道。昌親和昌浩一臉表示贊同的樣子大大地點了點頭。
在事態變得嚴重之前通知的話,那麼這邊的工作說不定也會更容易收拾。
不過一般說來,貴族的自尊心都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據說成為了隻手遮天的大貴族之後就會變得豁達大方了,可是一般程度的貴族階級的人,都會為了手的中的權利勝負不惜死撐著面子。
小怪再次站到昌浩的肩膀上,然後呆呆地抬頭看著天空。
「要是因為這個縮短了自己的壽命的話,那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了?」
「雖然你說的話並沒有錯,不過記得等一下到了少納言府上的時候不要說這種話了。」
身為兄長的昌親笑著給了他一記提醒。昌浩點點頭,看著小怪的眼睛。
「小怪也是哦,如果你看到小姬的臉的話一定會覺得很高興的呢~她只有這麼小,睡得很香甜呢。真不知道你究竟在顧忌什麼。」
小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唰唰地搔著脖子上的皮毛。
這個自己也知道。滿臉香甜地睡著的小孩子是天真無邪,不知道任何痛苦和悲傷的無辜生物。
而他也曾經有過不知厭倦地看著熟睡的小孩子的身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時候。
「……孩子有時候是能夠看見妖魔鬼怪的,要是看見了嚇得哭起來的話怎麼辦?」
「看見誰?」
「當然是我啊!」
「啊——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就算看見了小怪你,也絕對不會覺得害怕的啦。這個我可以保證——」
昌浩拍著胸脯斷言。小怪瞇起眼睛看著他。
「你會不會搞錯問題了?」
在一邊有意無意地聽著兩人對話的昌親,瞇起眼睛說道:
「……好了,快到少納言府了。」
昌浩和小怪伸直了腰桿。昌親看著他們那奇怪的動作,不禁差點笑了出來。不過還是拚命忍住了。
直到剛才為止的平和氣氛,在推開少納言府邸的門的那一刻起煙消雲散了。
裡面充滿了刺骨的靈氣,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可以說是近乎最壞的情況了。
就連一向穩重的昌親也不禁咋舌。
「……這個的話單憑我是解決不了的啊……」
小怪那晚霞色的眸子帶上了緊張的光芒。
「你專心負責守衛就好,攻擊方面的話就交給這傢伙吧。」
「不要叫我這傢伙!」
昌浩反射性地反駁,就在這時候,金屬斷裂的聲音突然響起。
三個人驚愕地找尋聲音的出處。裡面傳來了男女老少混合著的悲鳴聲,靈氣開始慢慢變得濃重。
「有人在嗎!」
昌浩大聲向著裡面問道。過了不久,一個有點老態的傭人爬了出來。
「救、救命啊……!」
一瞬間,冰冷的疾風從裡面吹了出來。
「在裡面!」
小怪第一個衝了出去,昌浩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跑進房間。
昌親則伸手扶起了傭人。
「我們是安倍一族的人。因為接到少納言大人的書信,所以有意前來的。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傭人用不斷顫抖的手指緊緊抓著昌親的手腕。那拚命想傳達什麼的臉因為恐懼而扭曲。
「滿、滿身是血的亡靈……襲、襲擊了少主……!」
「少主……?」
昌親把傭人的手掰下來,有點狐疑地低聲道:
「少納言家的……靖遠大人嗎……」
那是才十幾歲的年齡已經開始在朝中參議政事的籐原一門的少主。不過,關於他好聽的傳言並不多。
根據晴明信上寫的內容,說是少納言本人被惡靈所困擾,不過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請放心吧。我是修行陰陽術的安倍昌親,剛才衝進去的是安倍晴明的後繼者,安倍昌浩.」
聽見了晴明的名字之後,年老的傭人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那麼,那麼晴明大人他……」
「沒有必要再擔心了。……應該……」
最後的那兩個字,昌親說得非常輕。
「哇啊!哇啊!哇啊!」
「哦哦,真是敏捷的迴避行動,看來你反射神經不錯嘛。」
小怪滿心佩服地說道。就連他,也不得不彎下頭避過快速飛過來的燈台。燈台砰的一聲,插在了塗了漆的牆壁上。
小怪若無其事地看著,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要是被它插個正著的話肯定要死了呢~」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那麼心不在焉!」
昌浩十分危險地勉強避過扶手、墨盒、坐墊等等的攻擊之後,向著倒在房間中央的兩個成年男子大叫起來。他們應該就是少納言和他的兒子了。至於夫人和其他傭人,則在過來這裡的時候因為太過恐懼而扭曲著臉暈倒了。
「沒事吧!?」
沒有回答。看見他們一動也不動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失去意識了。
希望還不至於回天乏術吧。要是自己還沒來之前要救的人就已經一命嗚呼的話,那也實在太諷刺了。
凜冽的寒風從身邊吹過。
昌浩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搖動著那猶如漆黑大蛇一般的蓬鬆長髮的女鬼,正露出那又長又尖的犬齒,血紅色的淚水從臉上流下。
一不小心和女鬼的視線對上了的昌浩,不禁咕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呆站著動彈不得。背上掠過一陣冰冷的感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恐懼開始在全身蔓延。
女鬼的眼光像是帶著物理性力量似的。這種錯覺讓昌浩不禁無意識地往後退。
「昌浩——!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被小怪這麼一叱喝,昌浩慌忙反駁道:
「你說誰自己嚇自己了啊!」
努力把力氣聚集在丹田,結起了刀印。
「玉帝有敕!靈寶符命!斬妖縛邪!」
女鬼一下子把昌浩所釋放的靈力擋開,那形象變得越來越淒厲了。
「嗚、嗚哇……」
「你看你看,究竟在怕什麼嘛!」
「我哪有害怕了!」
不對。這不是害怕。如果是勉強找個詞來形容的話,應該是畏懼吧。腦海中的某處總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不能這麼做。
小怪瞇起了眼睛。
「……靈……?」
就在他低聲吐出這個字的瞬間,昌親已經飛奔進來了。
「昌浩!不要緊嗎!」
一進來的剎那他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拿出了符咒。
「————禁!」
銳利的氣勢奔騰而起。放出的符咒砍斷了風勢,在少納言他們的上方化作一道閃光。
光網把少納言和靖遠包圍起來,女鬼咆哮著伸手去抓,卻被光網彈了回來。
「昌浩,快趁現在!」
「是!」
被哥哥一催促,昌浩連忙雙手結起了刀印: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者!催破!恐怖!聖怒語者!不動明王!」
女鬼的形象扭曲著,充滿了不甘。看見這個的昌親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時候昌浩的詠唱也響起了。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從左手作出的鞘中放出了刀印,然後直往女鬼的方向砍去。
「萬魔拱服——!」
裂帛的氣勢引發了銀白色的爆發。
女鬼受到法術毫不留情的攻擊,在消失的前一刻,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昌浩和小怪正在生氣。
「……這算什麼嘛!」
「小怪,完全同意你的意見!」
「算了算了。」
安慰他們的是昌親。作為大人的他,當然能夠分清楚真心話和客套。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其實心裡早已經全面贊成昌浩和小怪的意見了。
女鬼消失之後,少納言和靖遠醒了過來。於是昌親便各他們報告剛才的情況。少納言剛要開口,靖遠便一把推開他,大聲說道:
「那也就是說已經收拾掉了?這樣的話就不要讓這些陰陽師之類的傢伙呆在這座房子裡了,真是令人不快。你們快給我回去!」
「靖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連作為父親的少納言也不禁焦急起來。靖遠沒有理會他,自己一個人到外面透氣去了。少納言誠惶誠恐地想要好好招待昌浩他們一番,可是昌親委婉地推辭了,然後眾人離開了少納言府邸。
現在夜還未有過半,現在回家的話應該還可以好好休息一會,為明天上班作好準備。收拾事態比原來預料的還要快,所以那種程度的無禮態度要大方點聽完笑笑就算了——
「誰會有那種肚量啊——!」
小怪大聲抗議道。昌浩抱起他,鼓起了腮幫子。
「就是呀!……不過——」
說著,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低聲地嘀咕道:
「……不知為什麼……讓人很在意啊……」
「你也覺得嗎……」
昌浩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哥哥,點了點頭。
「那個女鬼在消失之前,好像在笑呢……」
「而且……」
從昌浩的雙手中鑽出來爬到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那麼猛烈的靈力,竟然沒有其他任何人發現,這也實在是太奇怪了。」
「什麼意思?」
昌浩驚訝地問道。小怪舉起了前足。
「我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晴明收到了求救的信。……那麼強大的怨念,為什麼陰陽寮中的陰陽師們沒有察覺?」
小怪看了昌浩和昌親兩兄弟一眼,然後繼續說道:
「還有你們安倍家的陰陽師也是……連晴明都沒有發現的話,實在是太異常了。」
昌浩輕輕敲了敲皺著眉頭露出了緊張神色的小怪的頭,然後也沉著臉點了點頭。
「的確。不管爺爺那隻老狐狸怎麼怕麻煩怎麼壞心眼,畢竟他是絕代的大陰陽師嘛。」
「……」
面對弟弟的說法,理性的昌親選擇了保持沉默。他回頭越過肩膀看著少納言府邸的方向。
「……爺爺他指名要我來處理這件事,那也就是說……」
總覺得這裡面另有乾坤。越來越覺得這事態並不尋常了。夾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擁有無敵的力量的長男成親,還有總給人一種傻呼呼的感覺其實卻是最為厲害的三弟昌浩中間的他,恐怕是三兄弟之中最為辛苦的。
「不管怎樣,總之向爺爺報告說一切已經收拾妥當的……話……」
昌浩和昌親同時停住了腳步。
兩人的脊樑上同時竄起了一陣冰冷,全身像是回應似的一下子所有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心臟彷彿被什麼踢到了似的開始全力狂跳起來。比昌浩大上圈的哥哥突然跑了出去。
「那個、少納言家、叫做靖遠大人的那個……現在在哪裡!?」
「應該是到某個小姐的家裡去了吧,至於是哪裡的話就……」
這個時候,一把異常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了。
「哦——是孫子和孫子的哥哥呢——」
啪啦啪啦地跳下來,跟在昌浩和昌親身邊一起跑的無數小小身影,是居住在都城之中的雜鬼們。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向著他們怒吼道。旁邊被人用不知所謂的稱呼叫道的昌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一直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輕輕跳了下來,一邊四腳著地跑著一邊向旁邊的雜鬼們問道:
「你們知不知道少納言家的不肖子經常去的小姐家在哪裡?」
跟著一起奔跑的雜鬼們面面相覷。
「知道嗎!?」
「你說的少納言……有很多個啊……」
「有沒有其他什麼特徵啊——?」
昌浩開始思考起來。即使被人問及特徵,畢竟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見面,而且沒看幾眼就出來了,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印象,更別說什麼特徵了。小怪也一樣,所以只是低下頭沒有作聲。
回答雜鬼們的疑問的人是昌親。果然不愧為安倍吉昌的兒子,由於從小時候開始已經對這些雜鬼司空見慣了,所以完全沒有覺得害怕的樣子。
「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有點瘦削,眼睛細長,有點向上吊起的感覺。性格脾氣算不上太好,不過在女人之中的評價好像還不錯。由於籐原家的權力關係很早就已經舉行了完服禮,加入朝遷參與政事,風流韻事不計其數。啊啊,對了,去年的年末好像還和某個貴族的夫人傳出過緋聞,一時陷入了很糟糕的立場,情況不容樂觀呢。」
昌親一口氣說完之後,向著雜鬼們環視了一周。
「怎麼樣,有頭緒嗎?」
「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好樣的——!」
昌浩不禁露出了像是咬到了黃連的神色。為什麼偏偏要加上那句「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啊——不過話說回來,少納言的兒子的經歷還真是不同凡響的啊。
「竟然和別人的夫人傳出緋聞……」
「這就是貴族喜歡幹的好事嘛……」
昌浩和小怪不禁驚歎。跑在他們旁邊的雜鬼們突然不約而同地拍起手來:
「啊啊,我知道了!就是月初看到的那個醉鬼是吧!」
「既然知道了的話……」
突然,雜鬼們的氣息頓時變了。
察覺到這一點的小怪連忙從昌浩身邊退開。看見他這種反應的昌親也反射性地跳到一邊。
「咦?」
昌浩瞪大了眼睛。跳躍著的雜鬼們一起向著他飛撲過去。
「呀——呵——」
「嗚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昌浩整個人因為不堪負重而跌倒在地上,雜鬼們仍然在不斷地不斷地往上跳。一邊跳著還一邊高興地大笑——
「哇哈哈哈哈,到處都是破綻呢,晴明的孫子~~」
「不……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從雜鬼壘成的冊下爬了出來,看到啞然的昌親以及正在擦著眼角的小怪時不禁吊起了眼睛——
「昌——親——哥——哥——、還有、小怪……!」
「啊……不,我只是……嚇了一跳……」
「嗚嗚……總是被人這樣欺負……還真是可憐啊可憐……」
「要是真的覺得我可憐的話你就不能提前告訴我嗎!」
昌浩爬出來之後站了起來,使勁拍著衣服上的塵土,然後憤然地顫抖著肩膀說道:
「真是的,你們怎麼老是這樣啊!」
「啊——那邊好像發生什麼事情了呢——」
「啊——快點過去才行——」
「因為那邊有少納言的兒子經常去的小姐的家呢~」
昌浩他們一聽立刻沉默下來了。
「……這個你們應該一早就說不是嗎——!!」
身體無法動彈。
全身僵硬,還不斷難看地顫抖著。身體越來越冰冷,有一種已經被河水浸到了頭頂的感覺。
「……啊……啊……」
身穿單衣的女子手上抓著剛才還穿著的衣服,拚命掙扎著想要逃開,可是超越了忍耐極限的恐懼讓她全身無力,根本無法前進。
靖遠橫著眼睛看著這一切,耳中傳來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女鬼咧嘴一笑。那滿是鮮血的口中露出了尖銳的牙齒,彷彿要把他的喉嚨一下子撕裂似的。
「……為……」
那些陰陽師不是已經除掉了嗎。就是因為他們說不要緊了,自己才會到這個女人家裡來的呀……
為什麼現在又會——
獵獵的風聲在呼號。
心裡清楚,這陣暴風只會在這座宅邸中吹起。這二十多天來,自己一直被這個窮追不捨的女鬼煩惱著,一直被恐懼纏繞著。還以為這下子一切都要結束了。
「……救……救我……」
女子一邊哭著一邊求救。吵死了!想要人救的是我才對!
就在那尖銳的指甲快要抓上他的喉嚨時,外面傳來了一聲銳利的喊聲——
「惡鬼調伏!」
一瞬間後,大門被踢開,外部湧現的壓力猛地吹進室內。
連忙蹲下來避開的靖遠,看見了一個站在沒有草的庭院地上雙手結起刀印的少年身影。烏帽子已經脫下,頭髮在腦後束成一束。在他旁邊站著的,是那個安倍家的陰陽師。
靖遠的眼中冒出了怒火——
「你們這些混帳……!」
同一時間昌浩的怒吼似乎要打斷他的謾罵一般響起了——
「萬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詠唱的咒語化成物理性的力徑直向著女鬼放出。然而女鬼再次咧嘴一笑,突然消失了身影。
至今為止一直在屋內肆虐的風暴驟然而止。
昌親和小怪快步跑向倒在走廊上一動不動的女子身邊。
「沒事吧?!」
顧慮到馬上抬起對方的臉來看的話太過無禮,於是昌親搖晃著垂下了頭的女子的肩膀。小怪把前足伸向女子的嘴角。
「……還有呼吸,應該只是失去了意識而已。」
昌親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似的鬆了一口氣。這時候靖遠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前襟。
「你這混蛋……!那個女鬼你們剛才不是說已經退治了嗎!?」
小怪一搖尾巴,下一瞬間已經飛身躍起往靖遠身上就是一個飛踢。
靖遠因為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衝擊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嗚、嗚哇……」
昌浩看著這個對自己哥哥作出了無禮舉動的貴族,表面上還是裝出了尊敬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啊啊,是不是被剛才那女鬼的怨念攻擊了?這個可不能大意哦,有時候怨靈的念可是能夠一瞬間致人於死地的呢。」
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伸到背後的手卻向著小怪豎起了大拇指。就單憑這一點,已經可以證明昌浩的的確確是那隻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孫子了。
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小怪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打量周圍的情況。
女鬼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
小怪臉帶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昌浩的法術肯定是有一定效力的,不管是剛才還是現在。可是那個靈卻露出了笑容。
好像在說這種程度的法術不要指望能夠打倒她似的。
昌親不知是否也在考慮同一件事情,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弟弟。
昌浩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瞇起了眼睛。
「喂!你們,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吧!?」
青白著臉的靖遠大聲吼道。昌親沒有理會他,慎重地回答:
「這個我們還不能斷言。」
「什麼!」
面對滿臉怒氣的靖遠,年紀比較長的昌親擺出了一副陳述理論的樣子說道:
「那個女鬼跟我們所設想的有一點不同。希望您能給我們一點時間。在那期間,我們會小心注意,考慮出萬全之策,不讓靖遠大人您遭受危害的。」
聽見了昌親所說的話之後,靖遠十分不快地大吼道:
「……哼!所以我不是說過要叫晴明來的嗎!怎麼來的卻是你們這些不管用的混帳……!」
昌親當作沒聽見似的向著他點了點頭,接著用力把已經吊起了眼角的昌浩的頭往下按了一下,然後拉著弟弟離開了宅邸。
昌浩忿忿不平地大步走著,昌親露出了苦笑說道:
「昌浩,那種時候如果不忍耐著裝出平靜的話,之後可是會很麻煩的哦。」
「這個我知道!雖然明白可是心裡就是不爽!」
「你還欠缺火候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狠狠地露出牙齒瞪了小怪一眼。另一方面小怪則是一臉陷入沉思的樣子。
「……那個女鬼,笑了呢。」
突然,晚霞色的眸子望向空無一物的空間。一絲風吹拂而過。
<……那是裝作女鬼樣子的、別的什麼氣息……>
無聲的聲音傳進耳內。小怪點點頭。這個同伴的話擁有比自己更能沉著冷靜分析事物的能力。那種凡事退一步想的視線,十分適合用於觀察大局。
小怪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然後看著昌親。
「喂,你試著占卜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一點有關的線索。這個靈實在太奇怪了。總覺得如果我們不多瞭解一點再進行處理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昌親看著凝視著自己的小怪,面露難色。
「……是要占卜出那惡靈的真正面目嗎?」
「沒錯。」
昌親的臉顯得越來越陰沉了。
「這個的話……對於我來說任務未免太重了。這裡我想還是交給爺爺吧。你們覺得怎樣?」
小怪豎起了一邊耳朵。
「唔?喂喂,這是在占卜之術上和父親齊名的昌親應該說的話嗎?」
「可是畢竟遠遠超越了父親的人是爺爺啊……如果多花一點時間的話說不定能夠占卜得精確一點……可是我覺得現在不應該過多地浪費時間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一直埋頭看著自己手掌的昌浩也點了點頭。
「這次的跟平時那些妖魔鬼怪有點不一樣。我希望能夠調查得清楚一點。看來我們的退治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再這樣下去的話,我想那個女鬼還會來找靖遠大人的。」
小怪啊啊地嘆了口氣。
「什麼嘛,看來你們的意見還是蠻一致的嘛。那麼靖遠那邊怎麼辦?那種人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可是會囉嗦得很的。」
「已經把式留在靖遠大人身邊了,要是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應該會通知我的。而且……」
昌親把手搭在後頭上。
「這種時候還是交給能夠『以力服人』的哥哥來處理比較好。」
「啊?」
在歷部署裡面的房間中,被無數的書卷和紙張的小山圍繞著的文案旁邊,安倍成親正一邊一臉不願意地奮筆疾書一邊看著弟弟的臉,吐出了這麼一個字。
在他旁邊正襟危坐的昌浩再次重複道:
「昌親哥哥說等你工作結束之後,希望能請你幫一下忙。」
「天文生要拜託歷博士幹什麼?而且你看眼前這些工作我做不完的話就回不去了。不快點回去的話又要挨罵了。」
「……為什麼會積了這麼多呢……」
昌浩問出了這個也許根本不該問的問題之後,大哥成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剛剛過完年,當然會忙啊,不是嗎?」
「說得也是。」
「而且,那傢伙著涼感冒了,這幾天一直在臥床休息啊。」
「咦?是這樣嗎!?原來嫂子身體這麼不好嗎?為什麼完全不告訴我們呢?!」
成親看著語調慌亂的弟弟,搖了一下頭。
「又不是很嚴重,真的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啊。問題是,自己妻子明明臥病在床,還要被人抱怨說什麼工作落下了一大堆啦之類的……」
「……啊。」
情況聽到這裡已經很清楚了。坐在昌浩身邊的小怪也已經瞇起了眼睛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察覺到兩人視線的成親表情顯得更加認真了。
「……你們的臉上面寫著『那是理所當然』啊。告訴你們,這可是大問題!一直被人緊緊盯著,所謂的如坐針氈指的就是這麼回事!」
「……既然已經知道了是這麼回事的話,我們把話題轉回剛才的事情上面吧。靖遠大人的護衛就交給哥哥你了。」
「喂!你聽人說話聽到最後嘛!」
昌浩向著一手拿著筆打算開始說教的哥哥行了一個禮,然後站了起來。
歸納起來的話也就是說,昌浩的嫂子也就是成親的夫人因為很輕的感冒臥病在床,心裡覺得寂寞,所以希望丈夫能夠盡量在旁邊陪伴。而成親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明明工作已經忙得要死了,還是堅持不加班,準時回家,所以才會落得被歷部生們四處追著的下場。
昌親之所以會特意叫成親擔任靖遠的護衛,是有原因的。
成親自己是下層的官員,官位也低,不過他的岳父是籐原一門的人,而且還擔任參議的職位。
比起靖遠的父親少納言,成親的岳父參議的身份要高一些。像靖遠那種人對於身份這種東西十分重視。即使成親的身份比自己低,只要考慮到他岳父的地位的話,應該就不會表現得太過無禮了吧。
昌浩和小怪丟下還在嘀嘀咕咕抱怨著的成親,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很快就到下班時間了。今天的工作已經提早作好了,所以可以按時退朝和二哥一起到晴明那裡報告情況。
「在這段時間,彰子會躲起來吧?」
「嗯。昌親這人直覺很敏銳的。你的房間中應該有玄武和天一守著。」
昌浩經常會想,像彰子這樣子每次有人要來的時候都得躲起來,是不是有點太過委屈她了呢。真想有機會的話能夠帶她到外面的什麼地方去,讓她轉換一下心情。
「等天氣再稍微暖和一些的話,可以一起去看花呢。」
「哦,昌親來了。」
早早做完了工作的昌親正從前方走過來。
「啊,我還剛想到你那邊去呢。」
發現了昌浩的昌親笑了起來。
「我已經得到陰陽博士的許可了。我們一起去爺爺那裡吧。」
「咦,沒關係嗎?」
昌浩搔著後頸說道。昌親催促著他,轉身邁步。
「而且少納言那裡已經向陰陽頭拜託過了。」
「嗚哇,濫用權力——」
小怪驚訝地插嘴道。昌浩露出了苦笑。
「這個世界有權有勢總是方便點啊。」
安倍晴明畢竟是號稱絕代的大陰陽師,經常會有一雙千里眼在觀察孫子們在幹什麼。
當昌親和昌浩罕見地一起來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有所準備,把六壬式盤給他們看。
「之前聽六合說過了,所謂的女鬼,會不會只是一個假象呢。」
看來他已經占卜出結果了。不是陰陽師的話絕對不會看出端倪的六壬式盤上,正顯示著幾個結果。
昌浩對於占卜是最為頭疼的,所以只是保持沉默,嘴巴向下抿著。發覺到這一點的小怪嘻嘻地笑著用肘子撞了他一下。昌浩當然也不甘示弱,於是沉默的局部戰役不停地持續著。
昌親用十分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
「這個……」
只見六壬式盤上面顯示著的結果十分不可思議。那麼也就是說,那個女鬼根本不是什麼怨靈了。那是——
晴明重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那是按照神明旨意放出的使役靈。是像式一樣的存在。」
聽完晴明的占卜,昌浩和昌親慌忙趕往少納言家。當他們到達時,成親已經在那裡了。
還以為他是做完了工作才來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半路中途逃了出來。
成親和靖遠在一起,於是昌浩他們就乾脆把應付靖遠的任務交給他,跑到少納言那裡問話去了。
「這個不是單純的惡靈的作亂。請問最近貴公子是不是做了一些什麼了?」
少納言一聽臉色大變。
「你、你們所說的、什麼是指……?」
「我們指的就是這個。」
瞬間,忽然從宅邸深處刮來一陣還冷得疾風,靖遠的喊聲立刻響了起來。
「我去了!」
昌浩飛奔而去,小怪也緊跟在他身後。昌親目送著二人,靠近了面露且色的少納言。
「您一定知道些什麼,否則也不會這樣害怕吧。」
少納言忽然瞪大了眼睛,隨後垂下了頭。
「啊,我就說,都是因為我那是做了那種事情……」
昌浩趕到靖遠的房間,只見成親已經布好了結界,正在與鬼女進行對峙。
成親右手握著的念珠清脆乍響。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
昌浩立刻阻止了他。
「兄長,快住手,不能施退魔之術!」
「什麼?」
靖遠軟軟的倒在成親身後一動不動,看來是昏過去了。
鬼女發出了咆哮。
怨念將門窗全部吹飛了出去,湧入屋內的疾風使得昌浩一個踉蹌摔倒下來,那一瞬間他摒住了呼吸。
鬼女趁此機會飛到昌浩面前,尖利的指甲直直的向昌浩刺來。
「昌浩!」
小怪身上猛地燃起了炎之鬥氣。
眨眼間,一個高高的身影顯現出來。這是小怪的真身,十二神將之一紅蓮。他那頭尚未及肩的短髮在風中飄舞著,額上的金環泛著黯啞的光芒,金色的雙眸緊緊盯著鬼女。
同時,一直隱身的另一名神將也現了身。他揮動了身上的披風,長及腰間的茶褐色長髮也被帶動了。他黃褐色雙眸中平靜而又不帶一點感情,右頰上還有一個貌似黑痣的印記。他就是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
紅蓮與六合本是安倍晴明的手下,但現在他們被命令來保護昌浩。
看著露出一絲怯意的鬼女,紅蓮怒吼道。
「住手!」
他放出熊熊燃燒著的炎蛇,層層捆住了鬼女,形成了一個灼熱的枷鎖。
鬼女發出痛苦的呻吟,但燃燒的枷鎖非但沒有鬆動,反而越纏越緊。
被六合扶起來的昌浩見狀急忙對紅蓮喊道。
「笨蛋,住手啊紅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六合靜靜的低語道。而鬼女憎惡的看了昌浩和紅蓮一眼,又像前幾次一樣忽然消失了。
靈氣和灼熱鬥氣互相抵消,房間中充滿了寂靜。
「……騰蛇,這樣的話等下說不定會來報復啊。」
面對六合冷靜的指責,紅蓮恨恨地咂了一下嘴。
「……可惡!」
低聲罵了一句之後,紅蓮搖身一變,重新變成了小怪的樣子。那晚霞色的眸子中仍然浮現出怒氣,昌浩看著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這個、看來真的變得棘手了,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可是,剛才那個是神明的使役靈吧?攻擊她的話就等於……」
這個時候,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成親強行插了進來。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遲來的昌親登場了。
「大哥,你沒事吧?」
成親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狠狠瞪著兩個弟弟。
「給我好好解釋一下!你們拜託我,我才特意過來的,可是這個事態發展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過完年之後沒多久的一個夜晚,因為年初酒宴而醉倒了的靖遠,一時興起破壞了六條附近的一個小神社。
「我已經出手阻止他了,可是醉得一塌糊塗的靖遠甩開了我的手,然後一腳踢了過去……」
本來古舊的小神社就已經搖搖欲墜,再加上他這麼一腳,據說馬上就啪嗒一聲崩塌了。
雖說只是一個小神社,可是裡面也有御神體,而且還供奉在一間四方小屋之中,以前已經是受人祭祀的神明吧。可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說、覺得那只不過是騙人把戲的靖遠由著醉意,把它破壞掉了。
「……這個真是……」
在出了少納言府邸走回安倍府的路上,成親驚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竟然大膽到去破壞神社,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我剛聽到的時候也不禁啞然呢。不過,總有些事情不實際遇到過的話,是不會相信的吧。」
晴明的占卜中出現了「神之逆鱗」的卦象。
那個女鬼無論受到什麼退魔術的攻擊也完全沒有反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對方是「神」,而不是「魔」。退魔術當然不會起作用了。
在這日落西山時分在都城的街道上向著北邊走去的昌浩等人,突然注意到周圍的氣溫急速下降,不禁停下了腳步。
剛才消失了的靈力,開始再次充滿了周圍。接著,和剛才不同的東西從地底下面爬了出來。
「怎、怎麼回事?!」
慢慢騰起的霧靄纏住了昌浩的腳腕,讓他動彈不得。成親和昌親也是一樣,一步也無法移動。
跳上了昌浩肩膀的小怪恨恨地咋了一下舌。
「是地靈嗎!?」
昌浩拚命掙扎想擺脫束縛,聽見了小怪的低呤之後不禁反問道:
「地靈!?」
「沒錯。看來靖遠所破壞的神社的神明有著不弱的力量,能夠把地底下沉眠的精靈喚醒並進行使役。」
「……啊?等、等等啊、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嘛……」
小怪半瞇著眼睛,一邊靈活地用前足搔著頭一邊回答道:
「應該是為了對那些無禮的人進行報復吧。」
昌浩聽了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剛才直接進行攻擊的,不是紅蓮你嗎!?」
小怪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不作理會。
「喂!」
昌浩冒火了,小怪把他責備自己的聲音當作沒聽見,搖了搖那長長的耳朵。
「來了哦——」
似乎是回應他的聲音似的,有著女鬼形態的神的使役靈帶著冰冷刺骨的空氣從地下一躍而出。
昌浩頓時目瞪口呆。
「……!」
就算對手是神明,可是正常的人類一旦覺得對方有殺意的話會逃跑或者反擊也是很正常的啊?那是近乎本能的行動,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是嗎!
「歸命!本不生!如來!大誓願!虛空無相!一切如來!」
無意識的真言向著女鬼釋放出。受到了真言攻擊的女鬼露出了憤怒的形相,發出了金屬斷裂般的尖叫聲。那聲量大得幾乎要把耳膜震破了。
霧靄似的地靈開始不繼擴散,最後形成了野獸的形狀。女鬼帶著地靈向著昌浩伸手一指——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個、果然是……」
灰白色的野獸向著昌浩一起撲了過來。
「哇啊啊啊啊!」
「昌浩!」
三個聲音同時叫著一個名字。
昌浩的視野被一片夜色的物體遮蓋了。同時感覺到灼熱的風重重吹在臉頰上。
在把霧靄彈冰的靈布的另一端,出現了紅蓮的背影。
「給我消失吧!煩死了!」
紅蓮不耐煩地大喝一聲,手臂一伸,火焰形成的鬥氣把地靈一下子轟散,接著徑直衝向女鬼。
「……」
把靈布纏上肩膀的六合平靜地低聲說道:
「你在這裡火上澆油幹什麼。」
「囉嗦!」
紅蓮立刻吼了起來,然後視線和女鬼對上了,戰況處於膠著狀態。
「……當神的使役靈和陰陽師的式神對峙的時候,你覺得哪一邊贏的可能性比較大?」
「騰蛇可是神的眷屬啊。」
成親和昌親兩兄弟好像已經置身事外似的對著眼前的戰況評頭論足,可是紅蓮和女鬼正以淒厲的眼光互相瞪視,雙方都動彈不得。而被喚醒的地靈則正在和六合對峙著,可是力量的差已經十分明白了,現在只是頭疼要不要直接進行攻擊而已。
昌浩拚命思考著。
以前小怪曾經說過。神是會作祟的。甚至有時會連子孫也遭殃,直到血緣斷絕為止。比起妖怪和幽靈,神明作祟要更來得可怕,極為執著,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難以擺脫。
這樣下去的話恐怕自己就會被詛咒一生作祟一生了,得想點什麼辦法才行。
「可是、究竟應該怎麼辦……」
技術還未到家,法力只有半吊子,這種自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強烈地感受過。而且恐怕知道這個事態的晴明肯定又要教訓自己了。
「什麼嘛,這種時候的對應方法,我不是已經好好教過你了嗎?可是你卻忘記了?啊啊,昌浩啊——枉費我一直那麼耐心教導你,到了緊急關頭你卻想不起來……爺爺實在太難為情了。太難為情了啊……嗚嗚嗚……你看爺爺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啊……」
昌浩埋下了眼睛低聲這麼說著的時候,只聽見耳邊響起了一聲銳利的拍手聲,連忙抬頭循聲望去。只見成親挺直腰桿,雙手合十。在他身後的昌親正把手指放在嘴角上——
「幸魂、奇魂、速速重鎮安寧。和魂、荒魂、快快重治平和……!」
地靈的攻擊之念一下子四散,女鬼的身影也無聲消失了。那麼激烈的靈氣,竟然一瞬間憑空消失。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哥哥……」
紅蓮越過肩膀回望成親,瞇起了眼睛,接著無言地變回了小怪的樣子。六合也呼了一口氣隱身了。
怨念和殺氣都再也感覺到到分毫。昌浩環視一周打量周圍的情況,然後放心地拍了拍心口。
「太好了……」
「不過不定期沒有結束就是了……」
「啊!?」
昌浩抬頭看著成親那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
「還沒有結束!?咦!?」
「這個當然了,不過是念了一通鎮魂祈禱之詞,讓怨念暫時消失而已,神明作祟哪有那麼容易就能解決啊。」
昌浩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了。昌親伸手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不過爺爺的話,應該能有更為妥善的方法吧。」
「因為如果再亂出手的話,恐怕會被作祟得更為厲害呢。」
成親露出了困惑的樣子皺起眉頭。小怪在旁邊低聲嘀咕道:
「……你們選擇了明哲保身了嗎。」
成親一下子擺出了認真的神情。
「我只是在說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而已。希望你能這麼理解。有勇氣和行事魯莽可是有著根本性不同的。我們對自己的力量去到什麼位置可是清楚得很!」
小怪還想繼續爭辯,昌浩用力踢了他一腳。
「嗚!」
「本來就是因為小怪你不聽勸告擅自攻擊,所以那個神明才會對我作祟的啊。把這個向哥哥他們發洩的話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哼!」
背後的六合也傳來了點頭的氣息。看來敗局已定了。
「哼哼哼!」
小怪仍然在死命抗爭。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後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抬頭看著天。
「……現在回去的話,會不會累及所有跟我一起的人呢……」
小怪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昌浩。似乎他是真的在擔心。
「……而且我們家裡還開著籐之花啊……」
小怪低聲補上了一句。昌浩猛地把他扔了下去,然後低頭俯視著那雪白的背影——
「說到底還不是小怪你——!」
「這有什麼辦法,那種情況之下難道能袖手旁觀嗎!」
「那謝謝你救了我。」
「哼!」
「不過那個跟這個是兩碼事!現在你看這個爛攤子要怎麼收拾!?」
「哼哼哼哼!」
被說得拿不出話來反駁的小怪仍然不死心地在那裡嘀嘀咕咕說著什麼,可是昌浩露出憤然的表情俯視著他,不容他反駁。
另一方面剛才和小怪抗衡的成親終於全身放鬆似的舒了一口氣。仔細一看的話,他的臉頰已經有點抽搐了。
「哥哥你還真大膽啊。」
昌親湊在他耳邊笑道。成親一臉沮喪的神情瞇起了眼睛。
「我都嚇得肚皮都發冷了。真是的,昌浩究竟是怎麼能和那個騰蛇對罵的呢……」
小怪的本來面目,十二神將的騰蛇是最強的凶將,即使現在他把異常強大的神通力封印在那小小的身體之中,走在他旁邊還是會讓人覺得背上發冷。像剛才那樣對峙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昌親看著眨了一下眼睛的哥哥,點了點頭。
「之前他曾經為了顧慮我家的小姬,連門也沒有進呢。要是在以前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的吧。」
小孩子一旦察知到凶將的氣息便會全身感到厭惡,哇哇大哭了。據說他們的父親和伯父小時候就是這樣,而他們自己還有堂兄弟們也是如此。騰蛇是可怕的存在。這種感情基本已經跟銘刻在他們身體中的本能等同一體了。
「……只要昌浩在的話,連環繞在騰蛇身邊的空氣也會變得不一樣。」
成親一邊看著仍然在那裡大發脾氣的昌浩,以及嘀嘀咕咕碎碎念的騰蛇,一邊用莫可名狀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總而言之,既然事情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雖然我可是很討厭,討厭死了,超級討厭死了,討厭到了不能再討厭了,討厭透頂了——可是——!」
「你要找晴明商量嗎?」
「雖然討厭得不得了,可是沒有辦法!」
昌浩像是對誰宣言似的說道:
「但是比起被作祟來還是要好一點。——應該。一定。也許。」
雖然聽在耳朵之中好像已經聽見晴明那「哦哦,昌浩啊」嘆氣聲了,但絕對是幻聽而已。
昌浩雖然這樣子說服自己,但是肩膀還是忍不住越垂越低。
跟哥哥們分開之後,昌浩急急忙忙趕回安倍府,然後向晴明的房間走去。
「爺爺,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嗯。」
晴明點點頭,然後把手上的扇子往北方一指。
昌浩順著他扇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眨了眨眼睛之後不禁驚訝地瞇起了眼睛。
「……那個……?」
晴明手上的扇子打開,然後又合上。
「聽好了,世上有一句格言說——」
「啊……」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坐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不解地側著頭。
「這句是格言嗎?覺得有點問題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
「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以神還神嘛。」
昌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鎮坐在北方的神明。
在發現是誰的同時,昌浩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了。
「可是、這個、不、有點、該怎麼說呢……」
吞吞吐吐地說著的昌浩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消失了。
晴明似乎一早已經預料到他的反應,用若無其事的表情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要是我們隨便用人類的思考方式來行動的話,說不定折騰了一場之後反而會演變與『不要說七代了,看我不詛咒你們到末代為止』這種結果就麻煩了。」
「……嗚哇——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啊……」
昌浩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無力地點了點頭。小怪也一樣。
神是經常只會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從遙遠的高處俯視著人類的行動或都思考的存在。
雖然現在目標已經轉移到昌浩身上了,可是也很難保證靖遠之後一定會安全。而跟自己有關的哥哥他們也是一樣吧。而且說不定還會連累家人,一想到這裡,就實在沒有多餘時間去猶豫了。
昌浩啪嗒地垂下肩膀。
「……說得也是呢。如果是高淤之神的話,肯定要比一般的神明地位要高一些,也一定能處理好這些事了……」
「因為畢竟是高天原之上降臨地上的天津神嘛。」
昌浩向著點頭的祖父行了一個禮,然後沉著臉站了起來。
「那麼,我去去就回來……」
慢慢走出門去的昌浩背上分明寫著「我不想去的啊……」這幾個大字。
晴明合起扇子拍了拍肩膀,然後哎呀哎呀地露出了苦笑。
「————呵……這還真是有趣的事態啊。」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可是眼睛卻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輝。那種「為什麼我堂堂高淤之神要為你們這種無聊的人類花費心神?」的言外之意,不只是昌浩,就連小怪以及在一旁隱了身的六合也感覺出來了。
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確實無路可退了。昌浩只能把帶來的酒供奉在船形巖上,懇求她能夠平復那個身份不明的神明的怒氣。
貴船的祭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嚴肅的語氣開口道:
「……也不是說不能幫你想辦法,但是不要抱太大期待了。」
聽到她這麼說,昌浩也沒有膽量再求她了。神是會作祟的。會讓他們不高興的言行還是要小心點為好。
而且這個神的話本來自己就欠她人情,總覺得不能再任性地要求她幫自己的忙了。
睦月下旬的陰陽寮忙碌程度和平時差不多。
昌浩一邊寫著文件一邊把視線掃了一下旁邊的小怪。
「……小怪,果然啊——」
「嗯?」
一直看著昌浩手上寫著的文件的小怪抬起頭來。昌浩壓低聲音盡量不讓周圍的人聽見:
「那之後好像沒有聽過關於那個女鬼還有靖遠大人的事情了,我想應該是高淤之神幫我們解決了問題了吧。要是這樣的話,還是準備一些道謝用的供品會比較好吧?」
「也是。」
昌浩的臉色開始變得陰沉。
「……可是我買了當初的神酒之後,錢包就已經空空如也了呀……」
啊哈哈哈哈,昌浩發出了尷尬的乾笑。
「你的俸祿這麼低,之後就只剩以前行成給你的那一份了吧。而且還買了那麼多東西。」
「嗯,不過關於那個的話因為是必要之物,所以後其實也沒有關係啦……」
昌浩把筆放回墨盒之中,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上好之物的話,反而會顯得失禮。畢竟那是在這個國家之屈指可數的正統龍神嘛。」
突然,響起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抬起頭只見成親正快步走過。
「哥哥——」
「哦哦,昌浩,那之後怎麼樣了?我現在很忙,遲點再跟你聊——」
成親說完之後像是疾風一般匆匆溜掉了。
不知是不是為了追他而來,幾個歷部生抱著一堆書卷啪嗒啪嗒跑了過來。
剛好經過的昌親輕聲說道:
「雖然知道你們趕時間,可是在走廊和迴廊上跑的話始終不是太好吧。」
「啊啊,對不起。啊、博士!失陪了!」
歷部生們從昌親身邊穿過去,快步走遠了。昌親目道他們離開,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昌浩和小怪:
「那之後爺爺送了一封信過來,說一切已經安排好,不用擔心。看來沒事了吧?」
「是的、嗯,算是吧。」
然後昌浩口中的那句「也許」只有小怪一個聽到了。
小怪半瞇著眼睛。
既然晴明這麼說的話,那應該真的已經處理好了。
「……晴明那傢伙究竟幹了什麼……?」
那個晴明當然不可能只是作壁上觀。
這麼說來,如果他的性格是能夠對不利於昌浩的事態袖手旁觀的話,十二神將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看來靖遠大人那邊在那之後也再沒有發生過惡靈搗亂的事件了。少納言大人也總算放心了。」
而且那個以前沒半點正經,只會到處玷花惹草的靖遠,竟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認真多了。
再也沒有到處留情,過著十分有規律的生活。
「遭遇過那種事態的話,說不定人類真的會改變啊。這麼說來……」
昌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側著頭。
「我們家裡有種籐花嗎?」
「啊?」
昌浩不明所以地反問。只見二哥若無其事的語氣繼續說道:
「之前騰蛇不是說過家裡有籐之花開著嗎?所以我就想究竟是什麼時候種的呢。到了開花時節可以去看一下……」
「……!」
昌浩和小怪同時僵住了。
所謂的籐之花暗指彰子。
左大臣道長和晴明為了不牽涉到真名,所以一直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她。
「不過現在開的話,還真是偏離季節呢。」
「啊、嗯、不、不是那個意思……」
記起來了。這個哥哥雖然經常笑得一臉憨厚,可是其實直覺相當敏銳的。
在兩人呈石雕狀態的時候,昌親已經和來叫他的同僚一起回天文部署去了。
昌浩呆了一會兒之後,俯視著小怪額頭上的紋樣說道:
「小怪,都怪你失言而言了!」
「是我不好。」
由於實在沒有借口反駁,於是小怪只好老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是。
真是的,一不小心就惹了亂子了。難得正月時的騷亂費了番苦心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這下子一下子全泡湯了。
昌浩一邊再次開始書寫一邊小聲嘀咕道:
「……還是快點準備好謝禮會比較好吧……」
「嗯嗯。」
昌浩和小怪兩人同時皺起了眉頭,突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拍打翅膀的聲音。
兩人馬上四顧尋找發聲源,只見一隻雪白的小鳥飛了下來,以為它要降落在文案上了,誰知道卻在瞬間變成了一張紙片。
那龍飛鳳舞的筆跡躍入眼簾。
「……呵……呵呵……呵呵呵……」
讀完那封信之後昌浩發出了低沉的笑聲。小怪用前腿搔了搔頭。
「啊——……」
上面寫的是——
「向神明盡禮數是基本中的基本。可是昌浩啊,你卻煩惱應該怎麼做,啊啊,爺爺真是心如刀割啊,難道爺爺的教育方針哪裡錯了嗎。為了回報那位神明的一片溫情,今後你還真是要好好修練啊。 晴明。
各種各樣的感情頓時湧了出來,在胸中形成了一股感情的風暴。
小怪一邊聽著昌浩那低低的笑聲一邊露出同情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如果這裡不是工作場所的話,恐怕昌浩會毫不猶豫地把紙揉成一團,然後大吼一聲——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走著瞧吧、臭爺爺——————————!!」
此刻也彷彿聽見他那高聲的大叫在耳內迴盪似的。
小怪抬頭看了一眼拚命裝出一臉平靜的昌浩,安慰似的擺了擺尾巴。
最後昌浩似乎怎麼也忍受不住了,雙手把紙抓得皺巴巴的,然後低聲吼道:
「……可惡……!」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讓你向我低頭!
再次下定了決心的昌浩,又埋頭處理被分派到的雜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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