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門殿在都城的一角,佔地面積與東三條殿差不多一樣大。建築物也很高大。寢殿被眾多對屋和附屬屋所包圍著,庭院也很寬廣,和東三條殿一樣有引水而成的溪流和小池,不過水池比東三條殿稍小一些。
「寢殿前面的庭院很大,可能考慮打到舉行筵席的時候需要比較寬闊的地方吧。」
曾經進去過一次的小怪,走在昌浩旁邊解說著。
昌浩一副感歎的表情。
「是嗎,連這也考慮到了啊,大貴族講究這麼多還真是麻煩啊。」
安倍家的筵席一般只會請些自家的親戚,而且也不是所有人一起過來,而且集中在正月這個時間帶過來拜年。
以晴明和吉昌的身份來說,安倍宅算是相當寬敞的了。大概是祖上傳下來的宅子吧。以前昌浩從來沒有留心過。
可是自從出仕以後,昌浩開始發現自家算是很特別的了。據昌浩所知道的情況,自家在晴明之前還沒有出過五品以上的官員--五品其實也只是剛夠資格進入金殿的小官而已。為什麼會擁有佔地面積那麼大的宅院呢?
真是個謎啊。
「…喂,昌浩,看那邊!」
「唉?」
昌浩的沉思被小怪充滿緊張感的聲音所打斷。
晚霞色的眼睛帶著警惕望著前方,順著它的視線,昌浩發現前方的夜色中出現了一個頭戴竹斗笠穿著僧衣的男子。
昌浩驚訝的瞇起眼睛,這個人彷彿是見過的,究竟是誰呢?
在記憶裡搜尋了一會,終於一驚,想起來了。
「啊,是那個正月裡見過的怪僧。」
怪僧突然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頭來,用手裡的錫杖掀起了斗笠。
他看著昌浩露出了笑容,年紀大約三十歲,或者更大一些,或許和父親吉昌年齡相仿。瘦瘦的臉龐與其說「精悍」,還不如說「駭人」。向這邊投射來的目光好像冰刃一般寒冷,可能是因為比吉昌健壯,體形很清楚,個子比紅蓮他們要矮,但是比起昌浩來足足高了有五寸。
僧人慢慢開了口:
「…果然出現了啊,安倍家的小子。本以為時間也差不多了,老傢伙也快不行了,是我下手的好時機了呢…」
「你說什麼!…」
昌浩怒上心頭大喝一聲
僧人從喉嚨裡發出笑聲
「不過你還嫩著呢,就你這程度,不費我吹灰之力!」
「…開玩笑!」
小怪往前跨出一步
「就是在安倍族中,這孩子也算是出類拔萃的!我不管你在打什麼算盤,再放肆我可不客氣了!」
僧人並不答話,只把錫杖向地上一插,上面的小環開始噹啷噹啷作響。
昌浩和小怪警惕地擺好姿勢。
晴明感覺到的視線,據說包圍著暗色的氣息。
想起正月過後,昌浩和小怪曾經遇到過一次這個怪僧,他誘拐了籐原家的孩子,操縱著幻妖襲擊左大臣家的長男,當時他突然消失了蹤影,所以沒有和他直接對決。
這傢伙法力驚人,不能掉以輕心。
朝蓄勢待發的昌浩和小怪睥睨一眼,怪僧突然轉身便跑。
「站住…」
兩人回過神來跟在後面追了出去。
怪僧雖然年紀比昌浩大了許多,跑起來卻相當快,眼看著離昌浩他們越來越遠。
「可惡!」
昌浩和小怪跟在後面全力奔跑著,不知不覺中跑過了土御門殿。
僧人橫穿過京極大路,向城外跑去,昌浩他們也毫不猶豫地跟在後面追去。
跟在城內相比,人煙稀少地郊外更適合綜合戰,這樣可以盡量避免傷到無辜的人。
跑到法成寺的旁邊,一直來到鴨川河畔,僧人終於停下了腳步,向昌浩他們回過頭來,跑了那麼遠的距離,男子的喘息卻絲毫不亂,連臉色也沒有一絲變化。
而昌浩則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這傢伙不是人,是妖怪嗎?!…」
小怪恨恨地回答:
「大概是平時鍛煉的好吧,人家是和尚,你想,不管是高野還是比睿還是鞍馬(以上都是日本有名地寺廟的名字)可都是在山裡的啊!」
「哦,原來是這樣…」
昌浩一邊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一邊一步一步走近僧人。
因為使用了暗視術,所以他能夠看的很清楚,而對方不知道是怎樣的,是否和昌浩一樣,使用了某種法術增強了視力呢?如果沒有的話,那自己這方就有利得多了。
「…晻…」
僧人接印低吟,頓時錫杖發出尖銳的響聲,上端的幾個小環開始劇烈搖晃,金屬的聲音迴盪在四周
昌浩警惕地做好了準備,這聲音具有物理力量,曾經攻擊過昌浩他們
大概是看出了昌浩地想法,僧人冷笑著:
「--小子,不要天真了!」
「什麼?!」
霎時,法力膨脹爆發開來,頓時狂風大作
昌浩下意識地趕緊用手腕護在眼前,狂風吹得全身生疼。
耳朵裡突然轟然一下,強烈的耳鳴直貫整個頭腦,昌浩一聲呻吟摀住了耳朵。
周圍發生了變化
剛才還微風輕拂的鴨川河畔突然變得靜寂無聲,本該流淌著的河水像是凍結了一樣停滯住了,剛才還能聽到的一切聲音都突然消失,一種怪異的壓力向昌浩和小怪襲來。
「--被封在結界中了?!」
顯出身形來的勾陣驚訝地咂著舌頭
看到她的身影,僧人在竹箔斗笠下面瞇起眼睛。
「十二神將…哦,難怪,是那老傢伙的孫子嘛!」
以前對過招的是十二神將中的六合,不過那六合現在還在出雲,一時回不來。
小怪渾身升騰起緋紅色的鬥氣,白色的小妖怪現出了自己的原身。
看到這個情景,僧人摘下斗笠扔在一邊。
「原來你也是神將之一,有趣有趣!和大名鼎鼎的安倍晴明的式神對決可是千載難逢啊!」
「你會為你這句話後悔的。」
紅蓮全身神氣激昂,可是昌浩卻制止了他。
「紅蓮,退下。」
金色的雙眸向昌浩回望過去,沒等他開口,昌浩往前踏出數步說道:
「對手是人,雖然身份不明但終究是人。」
「那麼--」
紅蓮的手上生出火焰。
「讓我來打破這個結界」
錫杖插在地面的聲音又一次尖銳地傳來.
「休想!」
僧人重重地念著咒,高高舉起錫杖。
與此同時,僧人周圍出現了無數地玄獸。
「幻妖」
與昌浩地驚呼相呼應一般,幻妖們一起撲了過來.
紅蓮和勾陣擺好了身形,雖然不能對人類出手,但對方若是幻妖則另當別論了。
可是…
「十二神將,我說過『休想』了」
僧人右手放在胸前結印,低低地誦出咒文,他的聲音被幻妖的鳴號聲淹沒,昌浩分辯不出他念的是什麼咒。只覺得背上騰起一種類似戰慄的感覺。
「什麼啊…」
昌浩一驚,而幻妖們已經逼進過來
他急忙以手結印,這時,眼前突然一晃
「啊?…」
幻妖們突然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昌浩看不見它們了。
而這時候,結界裡的壓力變得更加沉重。
昌浩堅持不住單膝跪在地上,雙肩上的壓力還在加大,他幾乎一動也不能動。
「…畜生!…」
耳邊響起低低的呻吟,昌浩一驚,是紅蓮!難道紅蓮和勾陣也受到了法術製造的壓力?
拚命回過頭去的昌浩,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紅蓮!勾陣!…」
難以置信的景象展現在眼前
地面長出無數怪異的籐蔓牢牢纏住了兩個神將讓他們動彈不得。而且還不光是簡單的纏縛,只見籐蔓不斷收緊,籐上的無數利刺扎入了神將的皮膚。
「什…」
壓力又增加了,更大的壓力向全身襲來,似乎紅蓮和勾陣承受著一樣的重壓,跪倒在地上的膝蓋深深地陷進了地面。
連石塊都承受不住壓力而被壓碎,揚起了沙塵。紅蓮勾陣掙扎著想要改變姿勢,籐蔓卻勒得更緊。利刺扎破了皮膚,鮮血不住地淌落,白色地沙礫被染上了斑駁的紅色。
「咳…」
勾陣秀麗的臉龐被痛苦扭曲著,勒入喉嚨的籐蔓讓她呼吸困難地向後仰著脖子。紅蓮也是同樣,壓向他們身上的力量似乎比壓向昌浩的更大,完全封鎖勒他們的神力。
「…嗚…這…」
牢牢纏住四肢的籐蔓力量越來越大,將兩個神將拽倒在地上。纏住脖子和胸部的力量加大,呼吸越發困難。
「你們難道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叫做『封神術』的法術嗎?這都不知道那就丟人了啊!」
僧人用嘲笑的口吻說
這個結界不光是用來將他們與外界隔離,更是為了對付屬於神的末位的十二神將,壓制他們的神力所設下的牢籠。
昌浩驚訝得變了臉色,一個人類竟然能夠自由操縱壓制神將法力的法術?
除了安倍晴明以外,竟然還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能耐。
「紅蓮,勾…陣…」
壓力繼續加大,似乎連骨頭也快要壓碎了,昌浩用手腕拚命地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勉力抬頭看去,那僧人用冷冷的目光看著自己。
「我聽說過了,安倍晴明率領的十二神將有必須遵守的義理--不得傷人,不得殺人。雖然覺得沒有必要殺你們,可是放任不管的話又會妨礙到我,只好不客氣了!」
昌浩一言不發地瞪著僧人,這時候壓迫感仍在加強,幾乎壓碎全身地力量襲來,昌浩拚命地抵抗著,尋找反擊的時機。
「哦,還不死心啊?這個自不量力的小子!」
僧人的錫杖一揮。
轟的一聲,耳鳴更加強烈了,昌浩感覺到有什麼正在逼近自己,和壓力完全不同類型的激烈衝擊感襲來。
無數看不見的東西向昌浩撲了過來,這是幻妖的氣息,它們不是消失了,只是看不見了而已。
像是胸口被重重捶了一拳,昌浩喘不過氣來,勉力支撐著的膝蓋終於敗給壓力倒了下來。
昌浩橫躺在地上,而壓力卻絲毫也沒有減小,接近極限,骨骼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昌…浩…」
紅蓮斷斷續續地叫著,拚命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他全身圍繞著火焰地鬥氣,原本披散著的頭髮倒立著,額上的金冠發出暗暗的光芒。
勾陣拚命地扭動著脖子,盯著僧人。
此人的法力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像。一個人類,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法力?難道是天生靈力就強?可是有這麼強大力量的人類,勾陣只知道一個。
設下結界,放出幻妖,不光封住昌浩一個人,還封住了兩個神將--並且不是普通的神將,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兩員凶將。
能一次做到這些,並且不費吹灰之力的法力,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
真言沒有能夠念完,拚命想要使出的法術沒能使出來,昌浩痛苦地扭曲了臉。
呼吸困難,肺部被壓迫,氣管不暢通,耳朵裡響著劇烈的心跳聲
耳邊的聲音被風聲打斷,緊接著衝擊襲了過來
幻妖的吼聲剛傳入耳膜,昌浩的身體便被撞飛了出去
「騰…蛇…」
紅蓮向勾陣望去,只見她正看著自己,與此同時,她的神氣傳來包圍了紅蓮的四肢。
縛住紅蓮的籐蔓在勾陣的神氣下暫時僵直了,抓住這個機會,紅蓮的火焰噴湧而出,籐蔓一下子被燒成了灰燼。
升騰的鮮紅的火蛇飛舞著,縛住勾陣的籐蔓也被燒成了灰燼,她一邊咳嗽一邊站起身來:
「昌浩!…」
勾陣用左手拔出筆架叉,掙扎著邁動乏力的雙腿,朝著正向昌浩喉嚨咬下去的幻妖衝了過去。
神將們可以看到幻妖,是僧人用法術將它們隱身了。
「你!--」
紅蓮的雙眸變得通紅,激昂的鬥氣劇烈地震撼著結界壁。
見到這情景,僧人獰然一笑,將手伸入懷中,臉上不見一絲荒亂:
「…這程度還真的不夠對付你們啊,沒辦法…」
只見他從懷裡掏出黑色絲線一樣的東西,一邊自語著:
「雖然不樂意。不過還是試試凌壽給的東西吧,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拉著勾陣的手,昌浩好不容易站了起來,看到僧人手中的東西,他猛然一驚,背上升起一陣難以言語的寒意。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紅蓮的背影。
紅蓮帶著怒火,全身噴薄著灼熱的氣焰,如果這不是紅蓮的話,昌浩大概會嚇得渾身顫抖吧?
可是這個僧人,面對著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所放射出來的鬥氣,為什麼居然還能這樣一臉平靜?
「喂,安倍家的小子啊…」
大概是注意到了昌浩的視線,僧人冷冷地說:
「帶著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
僧人所指的是神將們。
昌浩忍著劇痛,怒喝一聲:
「你說什麼!」
「我在說『礙眼』!這些式神,安倍晴明,還有你,通通礙眼!」
僧人的眼睛,這時候開始放射出冥色的怒火:
「一切阻撓我的人都礙眼!」
僧人手中的黑線,像有生命一樣劇烈扭動著,黑線越變越粗,像一條沒有四肢的蛇一般向昌浩他們游來,圍繞他們打著轉。
昌浩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黑線正源源不斷地放出妖氣。
「咒具嗎?不,不像,這是…」
這不是昌浩所想像的東西,它放出的妖氣遠遠超過了僧人的法力。
本已逃脫了的束縛再次出現,瞬間將三人縛住,這一次比剛才纏得更緊更激烈,而纏繞其上得黑線放出詭異的光芒,吸蝕著所接觸之處的精氣。
「…這是…頭髮?!…」
昌浩的聲音嘶啞了,寒意向全身襲來,不管是行動還是思考的力氣都被掠奪了,好像貧血一樣,膝蓋軟軟地跪倒下去,他拚命不讓自己昏迷過去,極力從喉嚨裡擠出紅蓮和勾陣的名字:
「..蓮…勾…」
可是連這也漸漸不成聲音
而紅蓮和勾陣正承受著遠遠超過剛才的重壓。
為什麼,世上怎麼會有人類,能夠將十二神將的力量的封得如此徹底?
「…勾…」
紅蓮低低的呼喚,勾陣只能用眼睛的動作來回應,從紅蓮咬出了血痕的嘴唇,發出淒絕的聲音:
「那是…人…還是…妖…」
那法術,不是人類的法術,那妖力,也不是人所能具有的。在他們的周圍打轉著的幻妖,正等待著獵物所有力氣都被消耗光的一刻。
可是,那個僧人…
「…不是…妖…他…」
他是確確實實的人--勾陣的唇語,映在紅蓮的眼裡,她的喉嚨被黑髮壓迫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十二神將有一條必須遵守的義理:不可以殺人,不可以傷害人、對人動手,這是從根本上否定十二神將存在意義的做法,神將是應人的希望而生的,有人才有神將的存在。
可是…
紅蓮全身蓄力,封印的金冠開始發出淡淡的閃光
鮮紅的雙眸力放射出逼人的光芒
在這麼一個來路不明卻毫不掩飾敵意和殺意的人類面前,難道就這麼束手就擒,任其宰割?
最重要的…
「…紅蓮…不要…」
察覺到紅蓮的意圖,快要倒下去的昌浩用嘶啞的聲音呼喊著:
不可以,決不能讓紅蓮再一次觸犯道義了!不能讓他為了自己…
那個飄雪的冬日,當紅蓮第一次得知自己違背了義理時流露出的那種無助的神情,又一次浮現在了昌浩眼前。
昌浩知道在出雲恢復記憶之後的紅蓮有多麼自責,如果沒有想起這些,紅蓮一定會輕鬆得多吧。
可是,紅蓮,對不起--昌浩一直在心裡默默地說--我很高興,你能為我恢復記憶我真的很高興,雖然知道不該這樣想,可是,真的好高興,所以…
「…不要!…」
昌浩死命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糾纏在身上的妖力卻一點都沒有消減,甚至還在一點一點地增加。
紅蓮搖著頭,全身的戰氣熊熊燃燒,望著紅蓮的勾陣,眼睛放著凌厲的光,臉上帶著痛苦的神色。
昌浩艱難使著力氣,吐血般喊出:
「不要--「
自己終究還是力量不夠,如果是爺爺,一定不會讓神將們落到這樣的境地。
無能為力,自己是多麼弱小,甚至沒有了見鬼的才能,可是就算能夠看到了,大概也沒有辦法打破現在的困局吧?這僧人的法力竟然如此之強。
都是自己沒用,神將們才會受傷,才會觸犯道義,已經好幾次了,神將們,紅蓮,都是為了自己啊。
顫抖的聲音,久久迴盪著
「…絕對…不可以!…」
--身體深處,灰白色的火焰開始燃燒
最近開始,常常會夢見很久以前那些讓人懷念的事情。
倚在墊子上的晴明,突然睜開眼睛。
「…啊,睡著了啊…」
坐起身子,裌衣從肩膀上滑落下來
看樣子是守護自己的白虎怕自己著涼給自己披上的
自從倒下以後,自己便「享受」到了神將們過度的保護,現在已經是夏季過半了,這樣的季節即使打個盹應該也不太可能會著涼吧。
「今天雖說稍微有點涼,但是也用不著…」
「比什麼都不做好,這是我自己心情的問題」
白虎不以為然的一邊說,一邊警戒般朝已經關上了的懸窗外面望著。
「剛才昌浩他們出去了,今天還是翻牆出去的,他們今天走大門不也可以嗎?」
深夜出去巡視時另當別論,像今天,這種晴明也知道他們要出去的情況,就完全沒必要翻牆出去。
「這個就隨便他,等他自己察覺吧。」
想到昌浩的老實純厚的個性,晴明微微一笑,按理說跟他一起出去的小怪本來應該能想到這一點,可是看起來它還沒有恢復常態想不到那麼多。
不過,如果再過些日子,應該就可以恢復到跟以前差不多的狀態了吧。
晴明苦笑這歎息一聲,突然想起自己剛才睡著時所作的那個夢。
是關於很久以前的夢,夢中,連長相都記不清楚了的母親,正低頭望著自己。
晴明記事以後母親便不在了,不是去世,而是不知去向。
長大後詢問父親時,父親回答的是「不見了。」
而關於母親不見了的原因,卻怎麼問父親都不肯回答。
閉上眼睛,夢中的情景浮現在腦海。
母親的臉龐因為逆光所以看不真切,看不清她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年幼的兒子。
甚至連撫摸著兒子額頭的那隻手,究竟是溫暖還是寒冷,是柔和還是粗糙,這些都無法知道。
只要平時應該是束著的黑髮,散落下來垂到自己的臉龐,逆光的白色,和富有潤澤的黑色鮮明地留在記憶裡。
「吉平和吉昌也不記得若菜地長相了啊…」
聽說兒子們曾經借助神將們地水鏡看過一次母親的長相,而自己連這都作不到,神將們也不知道自己母親長什麼樣子。
歎了口氣,晴明眨著眼睛。
以前自己從來沒做過這樣的夢,為什麼自己倒下以後開始頻繁夢到這些了呢?這難道在暗示著什麼嗎?
「…晤,大概是我的大限快…」
晴明用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嘀咕一聲,白虎的眼角一跳,瞪著晴明。
晴明用餘光注意到這個,故意裝糊塗地不和他對視。
「--」
房間裡充滿了壓抑地氣氛,最近連笑話也不怎麼說了。
晴明歎了口氣,尋找著話題。雖然有點明顯是沒話找話地嫌疑,但是這樣地沉默實在是讓人覺得有點沉重,不,是太沉重了。
「對了,太陰怎麼樣了?」
白虎沉著臉盯著晴明看了一會兒,大概終究還是決定配合一下主人吧,兩手抱在胸前回答道:
「在異界反省,她做的事我都從玄武那裡聽說了。」
因為太陰在出雲有點出格,所以回來後馬上被白虎逮住,為了不受干擾特意帶迥異界,"促膝談心"了四刻鐘(相當於現代兩小時)
聽到這個時間,晴明臉色一凜:
「…四刻? …」
白虎一臉不以為然地點點頭。
「對她不花這麼長時間細細教誨,她根本就聽不進心裡去。」
順便交代一句,白虎的說教既不是厲聲訓斥,也不是拿氣勢壓人,而是把太陰的哪種行為不對為什麼不對,從第一到第十條有理的分析出來,以此來促進她本人的自覺,接著再從第一到第十細細羅列出以上行為今後不可以再犯的理由,實在是再繁瑣不過的過程。
順便再交代一句,白虎的這種說教只是針對在非常時刻發作的太陰,平時他也不是這麼細膩的男人。
這也是白虎之所以成為太陰弱點的原因。
「…晤,既然已經在反省了,那就適當點啊。」
四刻鐘的說教實在是夠讓人受的,晴明說著沒什麼意義的句子。
「哦,對了,玄武和六合該從道反回來了。白虎,麻煩你去接他們一下好嗎?」
「好的,他們現在大概到哪兒了?」
白虎站起身,晴明用手指揉著太陽穴計算著。
「玄武他們啟程的報告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白虎點了點頭。
「啊,那麼我大概有數了。」
拉開朝向庭院的窗戶,白虎臨行前回了一下頭。
「有什麼事的話叫他們誰出來好了,現在青龍天後應該能馬上過來。」
「哦,天一朱雀呢?」
「好像去安慰垂頭喪氣的太陰了。」
白虎說完便滑入風中飛走了。
晴明望著慢慢關上的窗戶,自言自語一聲:
「…那個太陰嗎?…」
看來白虎的說教果然可怕。
「我批評昌浩的時候,是不是也該試試這種方法呢?」
要是小怪現在在的話,肯定會強烈反對道:「別,絕對會招人討厭的!」晴明的教育方法一直很開明,所以也沉重不起來,要是突然轉變成白虎的方法,大概反而會被認為有什麼惡意吧。
正在一本正經地考慮著這些,晴明突然停下了動作。
「…」
身體突然打了寒戰,肩膀大幅度地顫抖著,晴明吃了一驚。
渾身汗毛倒豎,毛骨悚然,胸口發悶,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晴明面無血色。
「…昌浩?」
話剛出口,冷汗便不住地淌落下來,寒意不斷襲來,難以言喻的感覺一陣一陣的衝擊著胸膛。
血,好像在倒流一樣,在胸口,在身體內部,彷彿刮起了寒冷而激烈的風暴,化作警鐘不斷的鳴響。
胸口怦怦地跳得更急了。
晴明得臉色變得更灰,低語著:
「不可能…怎麼會…」
可是,這情況只要一個解釋。
是那孩子的血在呼喊,那孩子的血覺醒了,它的波動喚起了晴明體內沉睡的東西。
晴明想起了初春時在貴船,那座山的祭神對自己所說的話,神靈莊嚴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別再勉強自己。」
擁有過多的力量反而會反噬自身,走向毀滅。
「晴明,怎麼了?」
感應到主人氣息的劇變,青龍從異界趕來,看到主人非同尋常的神情,青龍嚴肅地瞇起眼睛
「怎麼了,鎮靜!」
「我得去找昌浩!」
晴明站起身,卻被青龍攔住:
「不行!」
「閃開!」
晴明厲聲喝道。
青龍冷冷地盯著晴明。
「去了你的壽命就會縮短--我們的主人是你!」
「你的主人在叫你閃開!」
「不行!」
晴明滿是怒氣的臉突然驟然變冷,而雙眸裡電光閃爍筆直地射向青龍.。
凝視著吃了一驚的青龍,晴明冷靜地開口問道:
「--宵藍,賜給你這個名字,將包括你在內地十二神將收為式神的人,是誰?」
沒有起伏地語調,卻像驚雷一般撞擊著青龍地鼓膜。
青龍咬住了牙,捏緊拳頭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是你,安倍晴明。」
「那麼,遵從主人的命令是式神的職責,退下,宵藍,你阻攔不了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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