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商盜之辨(20.05.26)
人怪施琅猶有後,我憐克塽竟亡兄。汾陽空負中興略,雲暗遙天日不明。
~~賴和
東都明京,開國立家,可爲萬世不拔基業,本藩已手辟草昧,與爾文武各官及各鎮大小將領官兵家眷聿來胥宇。
~~鄭森
亂極治,暗極則光,天下道、、、
~~洪秀全
處在闇室,覩烝燭之光,不教而悅得於心。況以長夜之冥,得照太陽,情變鬱陶,而發其蒙。
~~嵇康
關帝廳庄方圓數里,以前原都是阿里坤族的大武郡社所涵蓋,大武郡社前些年改稱為武西堡,距邑治約二三十里。一八一三年,陳、劉、徐、林、邱、詹等庄內各姓頭人,分股合資購田治產,集思廣益地興建出較具規模的街屋市集。
陳千武因是螟蛉子,所以僅分得家族幾畦薄田,平日除了耕作外,尚需編製竹器或農具販賣,以維持生活所須。他未娶妻之前,於鄉野間搭蓋簡單的[竹管厝]居住,[竹管厝]距離在械鬥或抗官事件中客死他鄉的羅漢腳埋骨處,也就是俗稱的「萬應公墓仔埔」,只有兩區刺竹圍之隔,或許覺得自己橫豎就是跟「好兄弟」住得近罷了,在朋友弟兄間頗有膽量的他,每當清明或中元時,憑著自己在地人與生俱來的率直本性,總是無懼流言,熱心地清整頹亂毀圮的[墓仔埔]。陳千武與劉泰乙結識也屬緣份,八九年前,當劉泰乙依著微弱的線索找尋房星及箕星兩位義弟下落時,南北二路的線索幾乎都消止於關帝廳,他不得不合理推論兩位義弟可能都已經犧牲。也就是那一年清明節的祭拜,在靜寂荒涼[萬應公墓仔埔]附近移動流連之唯二人物,碰面相談,言語投契,進而,劉泰乙引薦陳千武給萬子龍認識,順理成章收陳千武為廿八兄弟之一。
晌午時分,腳力不差的陳海樹與劉泰乙兩人已抵關帝廳[墩仔後]陳千武宅第。
「有人置咧冇?」劉泰乙喊著。
「敢是二兄!?」在簷前小憩的陳千武用剛睡醒的聲音確認著。
「[未䆀]喔!閣聽ㄝ出來!」話音甫落,柴門已開,兩人不免一陣熱絡。
「遮咧一定是海樹[乎]!」
「[嘿丫]!千武兄!」
「[蔗]好命,當頭白日有[倘]睏!」劉泰乙故意揶揄了他一句!
「奈有,日頭赤炎炎,歇涼啦!」陳千武邊答邊撫了撫後腦勺。
旋即,三人和著呵呵笑聲,邁步進到屋內。
海樹照著千武嫂之指引,將包袱行囊提至右護龍的[總舖]擱著,待回到客廳,只見竹椅上的兩位兄長一打開話匣,就天南地北拉拉雜雜聊了起來。暫時插不進話的他望過窗櫺,看著後院花木扶疏、綠意盎然,挨近窗邊的玉蘭樹尤其吸引他的注意,灰褐的枝枒,襯著倒卵形的闊葉,微吐的花,傳來幽幽淡香。玉蘭花讓海樹想起了義父邱天送,他記得小時候曾經爬上屋前的玉蘭樹替義父摘花,好供他擷取花蕾來作成驅散風寒的藥,如今多少個寒暑過去,遭受水災的義父,已天人永隔,而遭受水災的老樹,不知是否再有韌性存活。
「海樹,寡看起來敢有[成]海賊?」陳千武用半似玩笑半似正經的表情突如其來地問著,海樹從往事的回憶中被拉回。
「千武兄看起來[卡成]生理人!」陳海樹以初來乍見的第一印象作為回答。
「寡就講嘛,咱組織ㄝ兄弟結拜,自古以來本就是為著做生理罷了,[若勿是]食古不化ㄝ大官虎看未清時勢,一直禁海,咱[阿著][掩掩掖掖驚人哉],[行置頭前]ㄝ生理人只[嘎吶][ㄟ使]家己自求天公伯加減保庇啦,橫直官府就是未挺你!」陳千武不免感慨。
「寡就想著古早,浙江人許棟、王直ㄝ船隊[佮]佛朗機ㄝ海商合作,置沿海以貨換貨、有無相通,朝廷[嘛]打擊禁止,進一步更毀掉舟山ㄝ雙嶼港。但王直不記前仇,透過與寧波官府合作整頓海上ㄝ規矩,想欲藉此得到朝廷允准開放海上貿易,官府[嗦]因為其中一擺聯合出擊ㄝ小小失利,就來懷疑王直未盡全力,顛倒以水師逼伊離開舟山烈港,王直在不得不反ㄝ情形下,只好稱王於五島列島,來延續海上ㄝ貿易[佮]維持幫眾ㄝ生活,害就害[置][落尾]伊輕信官府遊說之言,還是被朝廷官員以招撫設局陷害、問斬於杭州。荷蘭、英吉利ㄝ東印度公司,有國家[置]後壁做靠山,尹ㄝ武裝船隊大大方方作海商,王直等人沒得到腐敗朝廷支持ㄝ武裝船隊,就算憑著義理起而反抗,最後闖出一番天地[佮]局面,卻被朝廷當作海賊。這實在是[罕古]!」劉泰乙言下之意頗替王直的下場報屈。
「前一[斬]啊,隔壁庄[土立公生],布袋戲演水滸傳,寡逐日去看,對梁山泊眾英雄ㄝ下場不免感慨,實在[愛]學晁蓋ㄝ氣魄,[勿倘]學宋江[歸工][嘎吶]想欲乎朝廷招安,最後害一堆兄弟[佮]百姓被利用來白白送死。烏暗ㄝ時代,人講官來[嘎若][櫴ㄚ],盜來[嘎若][篦ㄚ],公道自在人心!為官又何喜?為盜又何懼?官、盜一線之隔,不能存芳百世,[嘛愛]留論千年!」陳千武用自己的感想呼應了劉泰乙的故事。
「後來ㄝ泉州人李旦就卡哉輕重ㄚ,伊認為朝廷、江湖、外族,攏[ㄟ使]交陪,但是嘛免[歸副心肝]攏投入去,只要巧妙將[著ㄝ人]置[著ㄝ時機]運用,義[佮]利[ㄟ使]雙收。因此日本、紅毛、英吉利、唐山人,攏[愛]敬伊三分,因為伊不但武裝家己ㄝ船隊,而且有法度[置]關鍵ㄝ時機扮演關鍵ㄝ角色、發揮關鍵ㄝ價值。只不過伊晚年最大失算ㄝ代誌,就是[沒料著]一向所親信ㄝ鄭芝龍竟然會侵吞伊ㄝ大部份船貨來自立門戶。」劉泰乙不急不徐又描述了另一個海商的傳奇。
「啊囁聽落來,王直、李旦[佮]鄭芝龍、國姓爺、鄭經三代,講尹是有武裝力量ㄝ海商船隊[佮]生理人,[嘛著],或者將尹看作反抗腐敗朝廷、異族強權ㄝ海上勢力,嘛並無不可,但是尹仝款ㄝ遭遇竟然是一再被當權者[秤采][畫烏漆白],[西瓜偎大爿]用成敗論英雄,胡亂[佮尹指商為盜]。」海樹這番話似乎已然有了体悟。
三人不約而同喝了口茶,轉了話題,又聊了下去。
稻埕外,麻雀此起彼落,不為什麼,只為掙口糧而已……買賣啦、偷盜啦,好像都離牠們生命的覓食本能太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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