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學徒
蝴蝶自由飛;日時白雲擁抱你。
蝴蝶自由飛;暗暝天星金熾熾。
~~李敏勇
慶基於五兄弟之中行二,在幼時愛聽大人講古的年紀,就曾聽聞阿爸陳福山敘述戴萬生當年在南北二路起事抗清的故事,雖然阿爸也講過遠房親戚陳義方家的男丁與戴萬生黨人曾在戰陣中輸贏過,縱然其中的是是非非不容易說得明白,但是總是提醒聽故事的子姪輩們,千萬別用成敗來論英雄。
慶基前幾日被東螺東堡的元裕號帳房應允收為學徒,陳福山甚是歡喜!双方講妥的某日,陳福山帶著慶基過去拜師並將照約束讓他留用於元裕號五冬,路途上,慶基聽著陳福山拉拉雜雜又語重心長說了許多話。
到了元裕號,陳福山跟帳房楊先生閒聊了約莫半個時辰,見慶基伶俐應對,並依吩咐在棧房一角安頓好能在夜晚歇睏之處後,就放心地告辭回返。
從學徒到出師,一般需要三四冬的歲月,木作、茶行、布店、豆油間、米軋(土壟間)、米粉間、筆莊幾乎都是師徒制,而師父帶進門,[ㄟ變竅未變竅]就看個人了。
陳慶基從基礎學起,並不例外,一切從洒掃開始。若想從師父身上學到一技之長,就必須先磨練心志、筋骨與態度,而這也是當時的人們所最重視的。此外,師父在最初的幾個月還要慶基日日背誦熟記一些[撣算盤]的口訣。比如歌訣:.
一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
二一添作五╱逢二進成十╱四進二十╱六進三十╱八進四十
三一三十一╱三二六十二╱逢三進成十╱六進二十╱九進三十
四一二十二╱四二添作五╱四三七十二╱逢四進成十╱八進二十
五歸添一倍╱逢五進成十
六一下加四╱六二三十二╱六三添作五╱六四六十四╱六五八十二╱逢六進成十
七一下加三╱七二下加六╱七三四十二╱七四五十五╱七五七十一╱七六八十四╱逢七進成十
八一下加二╱八二下加四╱八三下加六╱八四添作五╱八五六十二╱八六七十四╱八七八十六╱逢八進成十
九歸隨身下╱逢九進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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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晃眼,五冬的星霜過去了。對於秉性勤快認真的陳慶基而言,五冬,只是潛心學習做事做生意的過程,時間在破、擴、學、比、趕、超、立的自我突破與超越中荏苒而渡。
「總算出師ㄚ!」可以獨當一面的慶基,滿心歡喜地跟元裕號頭家告了假,帶了些簡單的物件,就往庄外闊別多年的家,安步當車而行。
慶基順著八堡圳支流旁的小徑雀躍地走著,收割後的稻田裡,[厝鳥ㄚ]與[白頭壳ㄚ]抖飛鬧遊,彷彿呼應著他此刻放下束縛的心境。腦海中只要想起圳腳草厝邊ㄝ[大千樹](大榕樹),他的內心就溫熱不已,返家的腳步也就[愈行愈緊]。
當在[田垵路]遠遠望見熟悉的身影在[大千樹腳]等待,慶基紅著目眶忍不住大喊:「伊啊(母親),寡轉來啊~~」。
「腹肚ㄝ飫未?[款款行,邁用走ㄝ],緊轉來厝內呷飯!」慶基的母親慈藹地柔聲喚著。
「阿爸佮大兄、小弟尹敢有置厝?」慶基問。
「你阿爸佮你大兄去湳港西佮儂兜割稻ㄚ,[中晝]ㄝ置彼呷,[嘎吶]三ㄝ小弟置厝!寡菜煮好ㄚ,尹攏置等你!」慶基的母親答。
母親的話音甫落,慶基連忙把手伸進包袱中取出帳房楊先生早上拿給他的鹹橄欖與梅ㄚ餅,當抓滿一把時,腳步已然踏上了厝前的[簷錢腳],三個弟弟見到[細饈ㄚ]嚷著想吃而被母親唸的天真模樣,慶基覺得很有趣也很心疼。
粗糙的飯菜,因為是母親煮的,此刻吃來格外香甜。母子們談著周遭這些年發生的大大小小事。
在家中住了五日,慶基跟父母言明,元裕號的頭家很欣賞他,在溪畔有個店舖要讓他掌櫃管理,若三五冬內能夠替頭家多賺些錢,頭家答應要贊助他開店,牽成他先從雜貨、園貨買賣做起。
要去買農具的陳福山,因為順路,於是與慶基一同朝溪畔市集的方向而行,父子倆邊走邊聊。
感觸湧至的陳福山用堅定的眼神望向這天資聰穎的第二個後生道:「阿基,咱厝卡散赤,身為查甫子ㄝ你出鄉關呷郎ㄝ頭路,嘛愛立志以後做大代誌、大事業,哉冇?阿爸來講二林頂堡浸水庄一笠頭人乎你聽!」
「阿爸,寡ㄝ斟酌聽!」慶基回以專注的眼神。
陳福山對兒子敘述的是在浸水庄人稱「公道伯」施九緞的仗義事蹟──
當年台灣巡撫劉銘傳奏請台灣土地一律清丈,沒想到唐山派來主其事的新任知縣李嘉棠是個貪官,擅自改變了前任知縣原已定下的規則,其所轄各堡清丈人員竟然可以不論土地田園之肥瘠,任意更改原本的清丈結果,妄報亂填以達到勒地索款的目的,因此各堡民眾人心不平。當官府強硬催逼各堡領取清丈單的時候,只有極少數民眾肯配合繳銀領單。
百姓集合在一姓街施九緞家裡要求抗官理論稅賦不公,肯仗義直言的施九緞,在民眾要求並在「李府千歲」神明指示下,樹起「官激民變」旗號,帶著庄民兩百多人,手拿竹篙、柴刀等農具就往縣城出發了,沿途,禁止劫掠,各庄庄民風聞加入者達數千人,西門外六庄總理王煥並發派點心給抗議的民眾吃,眾人駐紮在城外的南瑤宮直到下午,一直高喊要李嘉棠焚掉清丈單。清國大官虎關閉城門,急電巡撫告變,卻因電文急中有錯,各堡頭人驚疑,無人願意入城支援官府。
後來,民眾控制了八卦山砲台,施九緞力排眾議而決定不開砲轟打官府,並讓民眾知曉理論的目的在於要官府燒掉亂填的清丈單而且能夠納諫改善即可。
但是施九緞低估了清國大官虎的奸詐,善良百姓本只在等待一個體恤民情的交代,不料卻中了清國大官虎的緩兵之計,清國大官虎四處討救兵,並將來城理論的民眾都誣為反賊。當救兵來援、城內糧食不缺,李嘉棠與清兵有恃無恐而開始殘殺聚集城外仗義理論的民眾,情勢遂急轉直下。
向官府討公道的事件被血腥鎮壓之後,施九緞等人避風聲躲匿回浸水庄。清軍抱持寧錯殺一百也不錯放一人的心態,放火焚燬了百姓討生活的一姓街,更在清鄉的時候,濫殺無辜來嚇民儆民。受到官府嚴命緝捕的施九緞,在水尾崙一帶的蕃薯園靠著鄉人的掩護而藏避,兩年之後才因病去逝,其親族悄悄將之埋葬在種植有蕃薯的田園中,直到事過境遷才撿骨他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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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福山對慶基談之說之的,無非是望其眼光能夠長遠,能夠行義理所當行之事;無須太在意一時的批評,而應當更重視一生於公道人心的真正價值為何?慶基深深將故事背後的意涵聽進了心底,因為他非常明白父親對他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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