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濁流多元(20.05.27)
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以為教父。
~~李耳
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衛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莊周
自遷界以來,五省流離,萬里坵墟。是以不穀遠處海外,建國東寧,庶幾寢兵息民,相安無事。貴國尚未忘情於我,以致沿海之人,流亡失所,心竊憾之。
~~鄭經
盤桓數日,得知參予南瑤宮神明會的藍千雨和釋揮雲已經回到湳港西,劉泰乙偕千武與海樹立即動身前去拜訪。才進到庄內小徑,瞥見迎面而來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兩人。
「[奈蔗嘟好]!」泰乙道。
「阮一轉來,聽幫眾講恁來置千武[尹兜],就想講近近啊,趕緊欲來[揣]恁!」揮雲答。
「大家想ㄝ攏仝款嘛!」千雨啟語,眾人又是一陣歡喜。
「既然啊囁,不如乾脆[踮]溝漧ㄝ[千樹腳]坐落來開講好ㄚ,田園ㄝ涼風[吶]吹,[剖讀(豆)]起來嘛卡自在!」千武隨興的提議,獲得眾人一致的贊成。
「寡[轉]來去捧茶盤!」釋揮雲知道這些弟兄們沒茶是不行的,因此腳程迅捷的他轉身就跑了回去,須臾,已從港西茶行捧來了沏茶的一應物事。
弟兄們落坐,話題除了組織與萬子龍的近況、還有林昆婚禮的細節與趣事之外,其餘始終圍繞在福爾摩沙島的風俗民情上,諸如「代天巡狩」、「獅陣」、「劍獅」、「宋江陣」、「三月[犭肖]嬤祖」、「三山國王」、「童乩桌頭」、「矸ㄚ祖」、「牽尪姨」等等。
邊喝茶邊交流聽聞,大伙才瞭解到許多流傳下來的民俗背後,或許「另有涵意」也說不定、、、
「代天巡狩」的王爺信仰,並非乘王船收拾瘟疫那麼簡單,可能是東寧王國遭清國滅亡之後,遺民對於鄭氏入台以來,經營山海,抗衡韃虜,卻反而被清國與施將軍抹黑,他們一方面為了表達對開山先賢的尊重,一方面又必須防範官府橫加干預,僅能姑且用「代天巡狩」的名義來掩飾,以尋寄托。「代天巡狩」很可能意涵著國姓爺代天子之職巡狩天下,非常類似於魯王年號為「監國魯」的用意。至於王船的製作與燒化,更可能存在著東寧王國海商集團造船技術的記憶與遺忘。
「宋江陣」、「獅陣」與「劍獅」,也不僅僅是迎神賽會的陣頭節目而已,而應該是結合了行軍對陣、兵陣推演以及武術團練。尤其舞獅的獅陣,獅頭乃是盾牌的變相,獅尾則是地堂刀手的化身,循著鼓聲進擊的節奏,頭尾二人平素即陪養臨陣的默契,一防一攻,衝鋒以破強虜之陣。至於每日團練結束,歸家後將獅形盾牌掛於門首,刀劍置於獅口若啣物之貌,即為劍獅,衍生有避邪之說。
「三月[犭肖]嬤祖」、「三山國王」、「矸ㄚ祖」是漳州、客家、平埔人等新舊住民凝聚庄社共識的中心信仰;而烏面嬤祖與呂宋的西洋烏面聖母也有不少神似之處;至於穿梭其間的「童乩桌頭」、「牽尪姨」則是通靈的男巫女巫或職司祭典的人。一直以來,在海洋子民的生活世界裡,宗教常扮演著對人心潛移默化的角色。
福爾摩沙這座島嶼就是這麼一個風格特殊的地方,屬於光的,住民或憨厚或裝儍或涉荒開墾或作息順天,導致平常時總給自以為是的外來統治者一個自圓其說的管法,卻也適度滿足了外來統治者虛應故事、得過且過、或撈了就跑的心態;屬於影的,住民或強悍或隱忍或不平則鳴或堅毅頑抗,若被欺壓太甚時,總能給臃腫顢頇的官府酷吏一種始料未及、異軍突起、或難以招架的局勢,讓官府酷吏無法再得寸進尺、軟土深掘。
言談的尾聲,劉泰乙向眾人透露了明日將帶海樹啟程去東螺社附近的[舊眉裡地]一趟,尋求與貓霧拺族結盟合作的可能性。
※※※
[舊眉裡地],聚落以原住的平埔人及唐山來的石井移民居多,劉泰乙此行的目的當然不只是為了結盟合作而已,他還想促成海樹的姻緣。
頭目貓信正在社內荒曠之地教導族中勇士狩獵的技巧,手持鏢箭的他,英姿煥發,身輕腰細,動作俐落。族人已經不多了,相對地,這能讓族人們變得更警醒也更積極,畢竟他們吃過滿人與漢人太多的悶虧。
負責瞭望的族中少年匆忙來報,敘述有兩位看似異鄉裝扮的陌生人進到了族人的傳統領域。只見頭目貓信轉身向長老交代了幾句,隨即從容地帶著兩名勇士,望所回報的方向走去。
語言與防身武器或許是誤會的根源吧!在海樹與兩名勇士都還沒弄懂怎麼一回事之前,劉泰乙背上的太極劍與貓信手中的鏢箭,已成了不得不比鬥一番的導火線。
霎時,貓信的箭鏃瞬間逼近劉泰乙腰際,劉泰乙趕緊以老莊劍法[見素抱樸]及[戰龍擺尾]退步下截,沒想到才剛截下貓信右手平刺的鏢箭,貓信左手的鏢箭已當頭掄劈而下,劉泰乙只好以[上決浮雲]巧力消去劈下的勁道。貓信這方,招招渾然天成,純以直觀出手,劉泰乙這頭當下遇此不按牌理出牌的打法,也唯有見招拆招了。
逮獲機會,劉泰乙採一式[風卷荷葉]轉守為攻,接著再以[鯤鯓射雁]、 [翹足而陸]跳步擊刺。一陣兔起鵠落,貓信用矯捷的身形與腳步變換,擋格有據,逐一化去劉泰乙凌厲攻勢。剎那間,貓信擎起的兩支鏢箭猶若雙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捕獵手法,刺、挂、拋、掃,讓年紀約略為貓信兩倍的劉泰乙漸呈疲態、忙於招架。
念想如電光石火劃過,劉泰乙意識到再不速戰速決,恐居於下風而拱手將命運操之於人。他先以[知雄守雌]克剛以柔,復以一式[示虛開利]誘其再攻,貓信勢如強弩的鏢箭竟被劉泰乙微妙地以[披褐懷玉]彈指間撩移,劉泰乙就勢回旋平抹出[大塊噫氣],貓信已空門立現,劉泰乙見機接連以[鵬搏扶搖] 、[雷霆之震]、 [飄風驟雨]反擊,劍劍輕靈游走、式式避實擊虛,終於,蓄積迸發[十步一人],剎將劍尖推向貓信心窩前半寸之距才停住。
正是此一停住動作,讓貓信明白來者是友非敵,尚武的他,開懷孩笑,雙臂開敞,與兩位勇士齊迎劉泰乙與海樹進入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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