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海東珠串(20.05.20)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成之者性。
~~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李耳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兩不相傷,故德交歸。”
~~李耳
鯨魚跋浪滄溟開,將軍鼓角天上來。藤牌子弟貔貅壯,分途扼守南山隈。雄關百二古無比,拱衛東寧賴有此。南臨大海萬丈深,北與皷山相對峙。
~~賴和
那是十九世紀初葉某夏,萬子龍、藍千雨、釋揮雲、陳海樹四人由潮州啟程,航向福州,再由福州搭私船轉往琉球國之八重山,八重山福建人後裔雖沒久米村多,但大多是慣海好客之人,十一天後,他們的船順利在八重山諸島沿海上岸。
黃昏之八重山,濱海地帶數十欉不知名喬木隨風搖曳、姿態疏懶,如此景象,讓原本舟船勞頓的幾個人霎時疲倦之意盡消。
「海樹,長年隱居琉球ㄝ泰乙二弟幫寡[置]遮[揣著]一[笠]少年ㄝ琉球人,[明ㄚ載]恁排行廿六、廿七ㄝ兄弟,ㄟ置普通人[卡罕得去ㄝ海邊]作伙進行正式加入廿八兄弟會ㄝ儀式,這是組織ㄝ前輩五祖演變傳落來ㄝ儀式。」在行向劉泰乙居處時,萬子龍對海樹這麼說。
「前輩五祖?」海樹首度聽到五祖一詞。
「也是由揮雲來對你說明!」萬子龍哂然。
「東寧王鄭經麾下ㄝ藤牌兵,因為漢奸施琅攻佔台灣,尹被迫降清了後,其中五百名受清將彭春控制,由福建帶往雅克薩,佮羅剎國ㄝ官兵作戰,勝利之後,所存ㄝ藤牌兵[嗦]有功沒賞,又被命令置法華寺出家為僧,後來閣想欲派尹去西域作戰,遮擺,眾人不服,狼毒ㄝ清廷竟然落葯謀殺,只有十八名藤牌兵逃出,[勿衷咕]一路上不斷閃避追殺,[夠]了衡陽,沒死ㄝ只存五名來結拜,咱如今尊稱尹為五祖,尹暗中立誓欲匡復漢家之天下,後來,渡台演變,因此廿八兄弟會成為天地會,又稱添弟會或者父母會。」揮雲如接招一般,將組織之所以因為五祖造成的沿革,簡要地說明一遍。
途經村庄,鱗次櫛比著深受福建文化影響之建物,疊砌之石灰岩、柑紅之厝瓦、鎮海風之風獅爺、還有防制形煞之石敢當,讓人油然地生起親切感。
到了劉泰乙居處,二嫂早已特別準備了海葡萄、熱炒山苦瓜、泡盛酒滷的三層肉、豬耳、豆乾炸、鹹糜等著名當地料理供遠道而來的眾人品嚐。用膳後,萬子龍跟新收的廿七弟林昆扼要地問答了些話語,介紹組織兄弟彼此認識,並聊聊當地的風土與民情。然而,畢竟因為十一天航程折騰之故,眾人實累,戌時未過,一群人就結束話題,個個回客舍進入夢鄉。
翌日──
距八重山有半日路程之海邊,緜延著防風黃槿,其繁茂簇群伸展之心形葉,間綴些許鐘形黃花,側旁,鄉人種植了適沙之常用草藥,或許經驗讓慣海漁人領悟到,當藥用植物種類多些,後代子孫相對就可能多些生存機會。
天欲暗時分,儀典所需之物件在黃槿林內佈設已成,未久,夜色籠罩而來,陳海樹與林昆在會眾安排下,進行加入廿八兄弟會儀式,兩人生平第一次在眾人簇擁下經歷了敬天法地之慎重儀式:
那是以竹篙環繞之儀典城牆,城牆四方各開一門,中間設有華庭香案三層,華庭頂供五祖,側邊則設案,將朱一貴、林爽文以先賢地位配祀。
舊香前輩,赤腳、散髮、頭上纏著紅帕,分執其事。過香之時,陳海樹與林昆叩城門而進入刀劍陣中,執事者問:「對叼位來?」,兩人依萬子龍所教之語回答:「欲[揣]兄弟」,執事者引導他們跪於香案之前,歃血立誓,朗朗念著:「會中自在一點訣,受綁只言三點、廿一;爭天奪國再造東寧;一不對未受啟蒙之枕邊人言、二不對未入組織之知己言、三不對迂腐之犬儒言,遇事相助,出錢出力,若違誓言,願死刀劍之下。」語訖,指示陳海樹與林昆宣讀戒律後出城。兩人來到由白布做成之長橋下,執事者再問:「為何沒過橋?」,兩人回答:「有兵守之」。繼續又問:「因何能出?」,兩人接著回答:「由五祖引導而出」。舊香執事傳授組織隱語並告訴兩人,他日會眾相逢,皆稱兄弟,互相扶持幫贊。至此,儀式完成。
※※※
在劉泰乙住處盤桓數日,即聽聞清國的冊封船將要駛入那霸港之消息,海樹在言語間洋溢著好奇,劉泰乙觀察到此點,於是向萬子龍提議想帶海樹與阿昆去首里看看冊封之儀典與活動。
十七世紀初葉,由於中土之帝國更迭,戰亂連年,琉球與中土之間的朝貢冊封關係曾經中斷了許多年,直到此世紀中葉,清國概略掌握了中土大勢,才與琉球首次確立了交流模式。只不過海上大勢仍在東寧國掌握之中,實際之朝貢冊封事宜,依然讓清琉兩國不易施展。
清國、琉球國、東寧國、日本國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著實難以細說分明。舉例而言,1670年冬天,琉球王國朝貢使蔡國器等人上表朝貢清國,其中小船因風浪而誤闖廈門附近海域,就遭受到敵對的東寧國水師攻擊,原本這只是一次交戰國之間的拘留沒入行為,但是卻被琉球國視為海賊,層層報到江戶而得以獲判賠償。其實,以國際格局觀之,東寧國是受到委屈的,因為東寧國認為那是對琉球國[事清不抗清]之懲罰,而這竟然也讓日本江戶幕府有所誤會。
大小兩隻受封御冠船緩緩開進港內停泊,港邊幾乎被看熱鬧之群眾擠滿。然而這一切看在林昆眼裡卻覺得無比諷刺。清國派來的朝廷官員,總是趾高氣昂地以上國之姿蒞臨琉球國,夸夸其談君臣之義,可是有朝一日若琉球國有難時,似乎也別指望這個向來戀陸怯海之清國能遠渡來救,臃腫懶動的「上國」看待琉球,要麼是鞭長莫及地推三阻四;要麼是孤懸海嶼、夷在化外,覺得不值得出師馳援。
看了看這些陣仗與場面,劉泰乙轉身對兩人語重心長道:
「恁看,這[沒定著]就是鬧熱中ㄝ悲哀,儒門崇拜ㄝ,攏全全是這款繁文縟節,以此來成就所謂ㄝ隆重,結果是將人層層疊疊限制[置]鎖鏈禁錮之中。冊封ㄝ儀典煩不勝煩,[捧來捧去ㄝ把戲濟咧],先是[迎恩庭迎接],[紲落]是,[三跪九叩]、[先王諭祭]、[諭祭之宴]、[奉請神明]、[接詔禮]、[拜詔禮]、[謝封禮]、[謝賜禮]、[問安禮]、[謝恩禮]、[中秋宴]、[重陽宴]、[餞別宴]、[拜辭宴]、[望舟宴]等等,虛情假意一堆,實在難為琉球人用節慶ㄝ心情來看待啊!」
「國家[散赤],小國為著[嘪]巴結大國朝貢貿易ㄝ臨幸,一如宮女盼望帝王!」海樹嘆了口氣,望向阿昆。
「想[嘪]有尊嚴,就必須靠志士審時度勢來謀求轉變!」阿昆之眼神烱烱如炬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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