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漆黑的天空不斷飄落的雪花,覆蓋了屋頂街道,使歌舞伎町成了一個銀白色的世界。
白天熱鬧喧騰的街市,到了此時各家各戶都已熄了燈關了鋪子好回家歇息,放鬆放鬆辛苦了一整天的身體。因此整個街道除了路燈外,應該是灰暗一片的,卻在遠遠的地方就瞧見一家還亮著暈黃燈光的鋪子,招牌上寫著──北斗心軒。
店內的燈已關了一半,只剩下靠近廚間的燈還開著。瓦斯爐前站著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女人,腰間繫著墨黑色的圍裙。
纖細的手執湯杓在大鍋裡攪著,爐火噗嚕噗嚕滾沸了褐色卻清澈的湯,從鍋裡衝出的白煙模糊了女人的臉龐。等待鍋裡的湯滾了一段時間後,她用湯杓搖起了一點湊近嘴邊嚐了一口。
「·····唔·····味道還是不對嘛·····」
淺棕色的頭髮柔順的束在腦後,幾綹散落在膚質細緻的頰邊,櫻唇微微嘟起,一邊懊惱的嘟噥著,一邊放下湯杓然後將瓦斯爐關掉,似乎是不太滿意鍋裡湯汁的成果。
牆上的時鐘短針指向十,這時候她應該以經回家沐浴休息了才對,但最近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回去只有一個人的家裡時,總覺得有點心煩,索性就延長了開店的時間。
她來到洗手台前扭開水龍頭,將沾了油水的手以肥皂洗淨,打算等下收拾好擺滿了食材的桌面後就要關店休息了。
而當水龍頭的水打濕她的手,沖淨了滿手的白色泡泡時,她憶起了那晚浸身在冰冷湍急的河水裡,卻也同時身在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中。然後,那令人懷念的聲音這麼對她說。
──幾松,這碗拉麵,就和現在在妳身邊重要的人一起吃吧
剛關掉爐火的湯鍋裡還冉冉地飄著白煙。
下意識的,眼光瞥向牆上掛著的一排菜單中,有一塊比起其它的都還顯得較新。
無法抑止的笑意使她彎起了嘴角,水潤的眸光中盈滿了想起那男人時帶來的些許羞怯和幸福。他大概不會曉得的吧!每當他坐在她面前低下頭吃麵時,她才敢悄悄地讓愉悅滲入她的目光,才敢肆無忌憚的欣賞他那連女人都要欣羨萬分的墨直長髮。
而當他抬起頭後,她就要在瞬間隱沒這一切。
畢竟也曾是人家的妻,已不是什麼懵懂無知的小少女,這樣小心翼翼隱藏的心思,她不會不明白那是什麼樣子的東西。
問她為什麼要這樣隱藏呢?
將水龍頭轉緊,一滴遺漏的水珠滴落在洗手台裡還待洗的碗裡,浮著一層油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稍縱即逝的漣漪,也隱去了她方才想著他時而浮至面容的笑意。
他跟她,不是這麼簡單的。
她還沒忘記他的丈夫是為什麼而獨留下她和這間店的。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這點道理她還懂,但是那麼多那麼長的夜晚,只剩下她一人獨自面對一切的心情,卻沒有人懂。
抬頭環視這間她努力守護下的小店,想起她和丈夫的約定,說要一起把北斗心軒經營成第一的拉麵店。明明約好了——…
"啪搭──…"
漣漪泛起,又一滴水落進了碗裡,但比起剛才的,多帶了點鹹意。
她想,要將她的心情傳達給他知道的話,她心裡還有好大一關要跨過才行。
就因為已經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了,所以她明白,愛不一定要說出口,要幸福也不是只要有愛就可以。所以就算她和他永遠都只是店主與客人間的關係也無所謂。
只要還能看著他安然無事的、一臉面無表情的踏進店裡喊著"一碗蕎麥麵"。
不說出口也無所謂。
阿、糟糕,已經快十二點了呢!
感傷太久了,忘記自己明天可是還要開店的,得趕快收拾好回家休息才行。
警車的鳴笛聲呼嘯而過。一閃一閃的橘紅光線透進了北斗心軒室內。
突然,刷的一聲,拉門被一股拉力打開,又碰的一聲關上。
留著一頭墨黑色長髮的男子一身狼狽,急速的走進店裡,「我又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了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收留我一睌嗎?」白色的外掛上沾了血漬,大概又是哪裡受傷了吧!這傢伙真是──……
突然覺得無力了,她稍微放軟了身子,讓自己倚靠著洗手台。
──唉,她怎麼會以為他和她只是店主和顧客呢?
哪間店的客人會再這樣睌的時間跑進人家店裡請人收留,而且老闆娘還是個死了丈夫的人妻。又是哪間店的老闆娘會在這樣睌的時間收留一個忽然闖入店裡的可疑男人,不論是外貌還是說話方式都真的可疑到一個極點。說他們沒什麼的話沒人會信吧?
心軟什麼的,以前或許是這樣,現在──只能說她年記越大,心越不誠實了。
「──幾松殿?」見她久久不回應,他想她大概是不樂意吧!也是,像他這樣危險的人物,人家留過一次是好心,但可不見得願意冒著風險收留第二次。「不好意思打擾了。」
「去哪裡?出去等著被抓嗎?」
一句話,讓本欲離開的他停住腳步進而轉過身來。
「我可沒說不阿──」
她大概,一輩子都無法拒絕這個男人了吧。
墨黑夜空,風雪遮隱了銀月。
一整條商店街都融進了黑夜和白雪之中,而唯一還亮著燈光的那一戶北斗心軒,也在黑髮男子走進之後熄了燈。
一輛輛警車呼嘯而過,一閃一爍的紅燈從窗戶玻璃透進北斗心軒內,映出牆上木牌的字樣。
蕎麥麵 二百九十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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