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有點後現代支離破碎意味的、歌德前現代日記體小說《少年維特的煩惱》(志文,1979)裡的「日記」真是歌德本人當時的日記,不然晚年在《歌德對話錄》怎還會說:
「我像鵜鶘一樣,《少年維特的煩惱》是用自己的心血把那部作品哺育出來。其中有大量出自我自己心胸中的東西…我經常說,自從此書出版之後,我只重讀過一遍…它簡直是一堆火箭彈!一看到它,我心裡就感到不自在,深怕重新感到當初產生這部作品時那種病態心情。」(p.17)
近文情怯罷了!《「詩」與「真實」》都是虛構的,沒必要像時下庸俗的八卦讀者、將下列故事情節與歌德的戀愛史對號入座:
由於一次舞會,維特與綠蒂相遇,並一見鍾情,但綠蒂已與阿爾伯特訂婚。維特內心無限痛苦,絕望之中去了公使館做 文職工作,然而仍不得志,憤然辭職後又來到了綠蒂身邊。但此時的綠蒂已經結婚,維特多情善感卻得不到愛情,最後飲彈自殺。
維特出生于一個較富裕的中産階級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他能詩善畫,熱愛自然,多情善感。初春的一天,爲了排遣內心的煩惱,他告別了家人與好友,來到一個風景宜人的偏僻山村。
這位靠父親遺産過著自由自在生活的少年,對山村的自然景色和純樸的生活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山村的一切如天堂般美好,青山幽谷、晨曦暮靄、村童幼女…… 這些使他感到宛如生活在世外桃園,忘掉了一切煩惱。沒過多久,在一次舞會上,維特認識了當地一位法官的女兒綠蒂,便一下子迷上了她。他與綠蒂一起跳舞,他仿佛感到世界只有他們倆個。雖然綠蒂早已定婚,但對維特非常傾心。舞會結束後,他們激動地站在窗前,綠蒂含著淚水望著維特,維特更是深入感情的漩渦中,熱淚縱橫地吻著她的手。
從此以後,盡管日月升起又落下,維特卻再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在他心中只有綠蒂。綠蒂的未婚夫阿伯回來了,他很愛綠蒂,對維特也很好,他們學在一起談論綠蒂。那綠色的山麓、悠然的溪水、飄浮的雲再也不能使他平靜了,他常感到自身的渺小,感到不自在,夜晚,他常常夢到綠蒂坐在身旁,早上醒來,床上卻只有他一個人,他只有歎息命運的不濟。最終在朋友的勸說下,他下決心離開心愛的綠蒂,離開那曾經給他帶來歡樂與幸福的小山村。
維特回到城市,在公使館當了辦事員。他盡可能使自己適應這份工作,然而官僚習氣十足的上司對他的工作吹毛求疵,處處刁難他,他的同事們也戒備提防,唯恐別人超過自大,這一切都使他産生許多苦惱。正當他深感百無聊賴時,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一位令人敬重的C伯爵。C伯爵謙遜老實,博學多才,對維特也很友善和信任,給維特帶來一絲安慰。
一天伯爵請他到家中吃飯,不料飯後來了一群貴族,他們帶著高傲鄙視的神情看著維特。連和他認識的人也不敢和他說話了,伯爵前來催他趕快離開這裏,不管他走到哪裏,都能看到嘲笑的面孔,聽到譏諷的話語,他一氣之下終于辭了公職。
他應一位侯爵將軍之邀,去了獵莊,期間他曾想從軍,但在侯爵的勸告下,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侯爵待他很好,但他在那兒始終感到不自在。他一直懷念著綠 蒂,在心的牽引下他又回到原先的山村。山村的景物雖然依舊,但人事全非。心愛的綠蒂早已成了阿爾伯特的妻子,而善良的村民一個個慘遭不幸。他去拜訪曾爲他 們作過畫的兩個孩子,但孩子的母親告訴他,她的小兒子已經死了;他去訪問向他講述過內心秘密的農夫,恰好在路上遇見他,農夫說自己被解雇了,原因是他大膽 地向女主人表示了愛情,她的弟弟怕他搶走了姐姐的財産而解雇了他。他不下千百次地想擁抱綠蒂,哪怕把她壓在心上一次,內心的空隙也就填滿了,可是見到她卻 不敢伸手。
冬天來了,天氣越來越冷了,花草都枯了,一片荒涼。他看到了因愛戀綠蒂而丟了工作並發瘋的青年,後來這個青年殺死了一個農夫,維特很同情他,想要救他,竭盡全力爲他辯護,結果遭到法官的反對。救人不成,使他陷入了更深的悲痛之中,他也深感自己窮途末路,痛苦煩惱到極點,任憑感情驅使自己朝著可悲的結局一步步走去。
聖誕節前的一天,他又來到心上人綠蒂的身邊,作最後的訣別。此時即將熄滅的愛情之火瞬間又放射出光芒,他對綠蒂朗誦奧西恩的悲歌,同時緊緊擁抱著她。兩天後,他留下令人不忍卒讀的遺書,午夜時分,他一邊默念著“綠蒂!綠蒂!別了啊,別了!”,一邊拿起她丈夫的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同時也結束了自己的煩惱。
不只時下庸俗的八卦讀者吧!在當時,身穿藍燕尾服、黃背心,腳蹬長統靴的“維特裝”就已成了青年男子的時尚,年輕女子則愛穿綠蒂的服式,尤其是她與維特初次見面時的服式:白上衣,袖口和胸襟上系著粉紅色的蝴蝶結。在許多花園裏,浪漫的人們爲維特豎立了小紀念碑,攀緣植物盤繞在維特式的骨灰甕上,社會上甚至出現了維特式的自殺。許多人,尤其是婦女,對小說中美妙的愛情描寫大爲贊歎,更多的人則滿懷希望地看到,陰霾即將被驅散,太陽就要升起。也有些人憂心忡忡,認爲這種狂熱的激情將導致道德淪喪,因而怒不可遏,對《維特》大加撻伐,可是他們未能遏制維特的影響。“維特熱”席卷整個德國,並越過國界蔓延到歐洲,乃至遙遠的東方古國——中國。
學者更考据出:
歌德(1749-1832)生于美因河畔法蘭克福一個富裕的市民家庭。1765年歌德到萊比錫大學學習法律,三年後因病輟學。1770年4月到斯特拉斯堡繼續他的學業。這座城市哥特式大教堂完美的建築藝術給他的心靈以震撼,城郊美麗的風景令他陶醉。與赫爾德的結識對歌德有著極爲重要的影響,赫爾德激發了歌德對民歌、荷馬、品達、莪相以及哥爾德斯密斯等英國作家的興趣,尤其是點燃了他對莎士比亞的熱情,赫爾德體現狂飆精神的美學見解也對歌德産生了深刻的影響。歌德與塞森海姆鄉村牧師布裏昂的女兒弗麗德莉克的愛情,激發他寫出了《歡迎與離別》、《五月之歌》、《野地上的小玫瑰》等膾炙人口的名篇。他與斯特拉斯堡法國舞蹈教師的兩位女兒盧琴黛(《維特》中易名爲萊奧諾蕾)及其妹妹埃米莉婭的感情糾葛,又在詩人心中留下一片漣漪。姐姐傾心于歌德,而詩人卻更鍾情于已經訂了婚的妹妹,因而引起姐姐對妹妹的醋意。歌德在《維特》開篇第一封信裏,就把這段戀情化作了“詩”,半是辯解、半是自責地記述道:命運偏偏安排我卷入一些感情糾葛之中,不正是爲了使我這顆心惶惶終日嗎?可憐的萊 奧諾蕾!可是這並不是我的過錯呀。她妹妹獨特的魅力令我賞心愜意,而她那可憐的心兒卻對我萌生了戀情,這能怨我嗎?不過,我就完全沒有責任嗎?難道我沒有培育她的感情?
1771年歌德獲法學博士學位,回到故鄉,被聘爲法蘭克福陪審法庭的律師。翌年他參加了達姆施塔特的一個感傷主義的文學社團,常常一起聚會。《維特》中所流露的感傷情緒,正是當時社會思潮的真實寫照。1772年5月,歌德按照父親的意願到韋茨拉爾的帝國高等法院實習。當時德國各邦國都在這裏設有公使館,歌德結交了一批公使館的年輕官員,如凱斯特納、耶魯撒冷等。他還常到風景秀麗的城郊村莊加本海姆(《維特》中改爲瓦爾海姆)去漫遊。一次歌德去參加鄉村舞會,認識了韋茨拉爾德意志騎士團的法官布甫的女兒夏綠蒂,並對這位風姿綽約、純樸端莊的姑娘一見鍾情。但是她已同凱斯特納訂了婚。關于歌德同綠蒂的相識,凱斯特納的遺稿中有一封給友人的信的底稿,給我們留下了詳細記載:
「1772年6月9日,歌德碰巧參加一個鄉村舞會,我的未婚妻和我也去參加了。我因有事,是後來才去的。所以我的未婚妻就和其他同伴一起坐車先去了。歌德博士也在馬車上,他是在車裏才同綠蒂相識的……他並不知道,她已訂婚……那天他很開心——他有時如此,有時則很憂郁——,綠蒂完全占據了他的心,尤其是因爲她自己毫沒在意,完全沈浸于歡樂之中。不消說,歌德第二天就去看望綠蒂,問她參加了舞會身體怎麽樣。昨天他已經知道,她是位樂天的姑娘,愛跳舞,愛玩純真的遊戲,現在他又了解了她更擅長的另一面—— 料理家務的本領……
《維特》中描寫維特與綠蒂一起坐馬去參加鄉村舞會的情節,與凱斯特納信中所述大致上是吻合的,並非完全虛構,只不過歌德把生活化成小說的時候在細節上作了稍許改動,如說中維特是到綠蒂家的獵莊上去接她的,綠蒂的未婚夫阿爾貝特出差在外,未參加這次舞會等等。這一時期凱斯特納的日記和書信中對歌德的情況有著極爲詳細的記載,是研究《維特》和《維特》時期的歌德的寶貴的第一手資料。不久,綠蒂就告訴歌德,他們之間的關系 不可能越出友誼的範圍。她對歌德的態度恰如其分,不讓歌德對她萌生非分之想。爲了擺脫無望的愛情的痛苦,歌德于9月11日不辭而別,返回法蘭克福。凱斯特納9月10日的日記讓我們了解到歌德臨行前一天的真實情況:
歌德在花園裏同我共進午餐。我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晚上歌德來德意志館(綠蒂的家,在《維特》中歌德把綠蒂的家改成了“獵莊”——筆者)。他、綠蒂和我作了一次很奇怪的談話,談生命結束以後的情況,談到去世和重逢等等,這個話題不是他,而是綠蒂提起的。我們互相約定,我們中誰先死,如果可能,他就應把那邊的生活情況告訴活著的人。歌德的情緒十分沮喪,因爲他知道,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維特》中維特也懷著酸楚、淒涼和憂傷的心情在信中寫了離別前的那次類似的談話。
你斷章取義,人家還接著考据說:
歸途中,歌德順道到女作家拉洛歇伯爵夫人在埃倫布賴特施泰因的鄉村別墅小住。伯爵夫人的女兒瑪克西米莉安娜又使他萌生了新的情愫。這位姑娘的一雙烏黑的眸子 一直深深地印在詩人心裏,直到他生命的晚年。
回到法蘭克福以後,舊情未了,一連串新的刺激又灼傷了詩人的心:他親愛的妹妹出嫁了,隨丈夫去了巴登的埃門丁根;瑪克西米莉安娜成了富商彼得‧勃倫塔諾的妻子;綠蒂和凱斯特納的婚禮也沒有如約通知歌德;韋茨拉爾公使館的秘書卡爾‧威廉‧耶魯撒冷因單戀友人之妻而自殺的噩耗更讓他心碎,也使他“找到了《維特》的情節”。
歌德自己記述了他構思和創作《維特》時的內部和外部氛圍:在內心方面,我想擺脫一切陌生的傾向和思想,對外界則以愛的態度來觀察一切事物,自人類以至可以理解的下級的東西,任其各顯神通。由此便發生與自然界的各個對象的不可思議的親密關系與自然全體的默契和共鳴,因此外界每發生一種變動,無論是住所地方的遷換也好,時日季節的流轉也好,或任何一種的推移也好,都觸動到我的心的最深處。詩人的眼更添上畫家的眼,美麗的鄉村風景又有宜人的小河 點綴其間,加深我的獨處之癖,以及使我更得以冷靜地從各方面玩味和考察我周圍的事物。生活的體驗和創作沖動都有了,一切條件皆已具備,現在歌德要通過文字來傾吐自己的 痛苦、感受和對使人窒息的社會的憤懣:與友人的妻子不幸的戀愛而導致的耶魯撒冷之死,把我突然從夢中撼醒。我不只靜觀冥想,我與他共同的遭遇是什麽,而且把現在恰好碰到的使我熱情沸騰、焦灼不安的同樣的事 加以觀察,因此,我禁不住把正要動筆來寫的作品灌上熾烈的熱情,以至詩的情景與實際的 情景的差別絲毫不能分辨出來。
于是,歌德閉門謝客,集中精力,奮筆疾書,不用寫作提綱,只用四個星期的時間,《維特》就一氣呵成。確如歌德所說,《維特》中的許多情節真假難辨,這樣的例子隨處都是,如同小說中一樣,夏綠蒂在母親去世後也擔負起操持家務和照看弟妹的任務;歌德23歲生日(1772 年8月28日)那天綠蒂和凱斯特納送給他的禮物真是粉紅色的蝴蝶結和荷馬詩集,只是小說中把時間改成1771年;同小說中的情節相似,歌德在加本海姆確實認識一位長得相當標致的女人,並常常接濟她的三個孩子;耶魯撒冷自殺前也是假托外出旅行,讓仆人向凱斯特納借的手槍,如同小說中維特遣仆人向阿爾貝特借槍一樣……歌德自己、夏綠蒂、凱斯特納、耶魯撒冷、瑪克西米莉安娜等人都是小說中人物的原型,只是有時稍作改動而已,如以藍眼睛的夏綠蒂爲原型塑造出來的綠蒂換上了瑪克西米莉安娜的烏黑的眸子,以瑪克西米莉‧安娜爲原型刻畫的馮‧B小姐則換了夏綠蒂的藍眼睛。
對于歌德把現實化爲詩這一點,凱斯特納也看得很清楚:在《維特》的上篇,維特就是歌德自己。在綠蒂和阿爾貝特身上,他借用了我們——我妻子和我的一些特點,但是作了一些改動;另外一些人物至少對我們來說是陌生的。爲了下篇,爲了給維特的死作鋪墊,他在上篇中虛構了一些東西加了進去,比如說綠蒂既沒有同歌德,也沒有同任何人有過像小說裏所描寫的那種相當親密的關系。由于許多次要情景太逼真、太熟悉了,人家必然會往我們身上去想,爲此我們對他很惱火……此外,在維特身上有歌德自己的許多性格和思維方式。綠蒂的肖像總體上是我妻子的形象。阿爾貝特要是寫得稍爲熱情一點就好了……下篇跟我們毫不相干。那裏的維特是青年耶魯撒冷,阿爾貝特是普法爾茨公使館的秘書,綠蒂是這位秘書的夫人……小說中的人物對這三個人來說絕大部分是虛構的……耶魯撒冷確實給我寫過那張小說中提到的便條,出于禮貌,我未加考慮就把手槍借給了他……關于耶魯撒冷的故事我覺得很奇怪,所以就盡可能加以詳細了解,並設法記了下來,寄給了法蘭克福的歌德;後來歌德在《維特》中用了這份材料,並隨心所欲地加了些東西進去……歌德這樣做絕非出于惡意;他對同我夫人和我的關系非常珍視……
http://www.millionbook.net/wg/g/gede/002/001.htm
盡是些歌德和《維特》的八卦,歌德和《維特》的時代意義及文學特色呢?
這不必多言了吧!大多《維特》版本的導讀都有大同小異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