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聖誕節前夕去國父紀念館觀賞了舞台劇《明星養老院》。在COVID-19造成的「亂世」中，這是我首次回到密閉空間跟一群人觀賞戲劇。睽違三年多的時間，恍如南柯一夢。因為這是綜藝界鼎鼎有名的製作人王偉忠所監製的作品，內容又是我所感興趣的議題—明星與衰老，於是趁著年末有些時間，抽空前往欣賞這部作品。
這齣戲顧名思義，是講述一群大明星衰老後住在養老院的故事。裡頭住著昔日紅得不可一世的性感歌姬、合作無間的雙人說唱搭檔、曾呼風喚雨的政治人物以及出道時甜美可人的玉女歌手。連院長都曾是同道中人，在一旁扶持院長的管理人員則是院長忠實的歌迷。然而因是大明星，就算老去也仍舊有他們難以改變的習性。其中之一就是無法認老的心態。曾經年輕貌美，所到之處皆是萬人簇擁追捧，所以更難以接受自己年老色衰被世人遺忘的殘酷現實，因此絕不服老、也怕人提起「老」字。再者就是需要掌聲。掌聲就是明星的嗎啡，只要一有掌聲，明星整個人就活了起來，可以卯足全力呈現完美的演出。於是在養老院內，為了滿足明星的虛榮，除了要定期舉辦演唱會讓明星以為自己還能表演給觀眾欣賞外，每當明星要從大廳回到自己房間時，也都要播放掌聲的音效，營造他們「華麗退場」的排場。
然而在這些亮麗的外表下，有多少故事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人前口口聲聲對粉絲們說「我愛你們」，個人生活卻是一塌糊塗，對自己的妻兒從未真心一句「我愛你」；風華絕代的歌姬，卻是情場上的敗將，與另一名玉女歌手，年輕時為了一個風流的男人反目成仇；玉女歌手因個性安靜乖巧，最終得到了愛她的男人，以為得到了一切，年老後卻患了失智症，常常認不得眼前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在人前嘻笑怒罵的表演者，在舞台上盡力燃燒自己到最後一刻，連死在舞台上時觀眾可能都還以為這是一場玩笑。明星年華正盛時，的確光鮮亮麗，擁有的名利也是我們普通人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然而正因他們曾經站在世界之頂，當他們從頂峰跌落谷底時，那肝脾俱裂的痛楚也是更加難以承受面對的。
但即使年華老去、盛名不再，明星終究有令人佩服與羨慕的兩件事，尤其是以前的明星。劇中一幕描述明星自覺已過時，想跟隨現今網紅當道的潮流，學習做一名YouTuber。結果發現網紅竟然只需要在鏡頭前亂哈拉甚至亂罵人就可以吸引一堆人觀看，這點讓一群年輕時得使出渾身解數表演的明星不可思議。這也點出以前的明星跟現在的網紅最大的差別。以前的明星各個都是硬底子，每位歌星都是實力派唱將，就算是靠外表與氣質吸睛的玉女歌手，每位歌聲也有極高辨識度。他們那時一站出來面對群眾就有底氣，因為每場演出都是紮實練過的。但如今網紅只需要在一個密閉的空間，不需要直接面對群眾、接受成千上萬的眼光檢視，只需要獨自面對鏡頭，呈現的內容能突顯個人風格即可。由於這類自媒體的便利，人人都可一夕爆紅，但因為沒有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才能，許多網紅終究只是曇花一現的「現象」，而無法成為明星。此外，以前明星擁有的「死忠追隨者」也是現代難得一見的。劇中的院長與她的粉絲即在說明這樣的情誼。粉絲追隨她的偶像一輩子，不僅收錄她全部的作品，連她走紅的年代演藝圈發生什麼事都能如數家珍，甚至還將她捐出的華麗旗袍高價買回，作為自己一生珍藏的寶物，等到適當時機時再送給偶像為她打氣。明星能有比家人更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死忠歌/影迷陪伴自己到老，那真是件難能可貴的事。現代人有多少人能夠持續喜歡一位名人，即使他已衰老、過氣，仍舊不離不棄呢？這點很難，因為人性喜新厭舊，更別說今天喜歡的人過不了多久就消失在娛樂圈，粉絲就算想死忠追隨都不知道對象去了哪裡。這麼說來，以前的明星是真的能靠實力撐得比較久，也可說以前的支持者比較癡情，喜歡一個人的時間真可以以十年為單位累積。
故事雖然是講述明星面對衰老的故事，其實也是在提醒我們每人都會面臨老去的事實。年輕人看見行動不便或是落魄的老人身影時常呈現嫌惡甚至譏笑的心態，那正是因為他們看不見也無法想像自己有一天也有可能是如此。現在健步如飛、年輕貌美、身強體壯，就以為舞台上呈現的故事都與我們無關，殊不知老天爺真的從未放過任何一人，不論我們願不願意，轉瞬間我們都會被歲月這把殺豬刀磨蝕。今日我們嘲諷昔日帥哥美女已成中年大叔與大媽，他日我們也終會變成大叔與大媽一員，而且比他們更慘的是，我們年輕時還不是帥哥美女。老去並不是最糟的事，慘的是我們因行動不便或失智，導致生活無法自理，這才是最令人懼怕的事。無怪乎我們會懼老，優雅地老去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齒危髮禿的外表還能保有優雅的氣息已屬難能可貴，心態上要能保持從容淡定更是需要修練。如何面對自己衰老的過程，都是我們要學習的課題。或許先從面對自己家中長輩的老化開始，就是重要的第一步吧？
觀劇的同時，我必須說郎祖筠認真奮力的演出讓我嘆為觀止。穿著鑲鑽無袖禮服、踩著高跟鞋載歌載舞，重現崔苔菁當年的風姿綽約，真的是一百分的敬業；再來是楊烈重現當年成名曲「如果能夠」的橋段，讓我腦中不禁浮現了「想當年」這樣的句型，因為當年他唱這首歌時真的是正值盛年、肺活量十足，我僅是一名孩童，就被他那句「我會讓你擁有豐富的笑容」渾厚拉長的尾音給震懾了啊！如今再看他現場唱這首歌，真有種時空交錯的恍惚。到了郎祖筠跟黃嘉千合唱「飛向你飛向我」時，更讓我霎時回到更小的年紀。我覺得現場有不少跟我年紀相當的觀眾，我們應該都同時跌進時光隧道，忍不住跟著唱和吧？那刻終於明白為何父母那輩的人會喜歡聽那些老歌星唱歌，民歌演唱會又為何會年年舉辦。除了是以前的歌曲旋律雖簡單但雋永之餘，也是因為這些歌曲都是我們年少時的記憶。哼著歌詞，我們也頓時找回了當時的自己。
我感覺《明星養老院》是王偉忠想送給他看過的明星們的一封情書。正如他所言，他在演藝圈這麼多年，見過許多明星的崛起與殞落，我想他推出這部作品，也是在向這些曾經那麼閃亮耀眼的表演者致敬吧？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有些明星年老後光環不再、晚景淒涼；有些人則能歸園田居、恬淡自適。不論是怎樣的晚年，他們曾經閃耀的光芒，總會留在仰望過他們的人的心中，那就是永恆。看見明星老後也終究只是凡人，我們凡人也該好好想想自己的老後。有幸持盈保泰，就活出自己的明星風采；若無法老當益壯，是否也能夠坦然地面對「老、病、死」這些階段，平靜地走到人生的終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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