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的愛情，不止的惆悵。
去戲院看了《Brokeback Mountain》。所幸戲院很少人，可以很安靜地欣賞這齣步調很慢的戲。故事場景在美國Wyoming州的斷背山上，描述兩個牧羊人Ennis Del Mar﹝Heath Ledger飾演﹞跟Jack Twist﹝Jake Gyllenhaal飾演﹞在山上發展出一段不見容於世俗的情感，之後兩人離開斷背山後各自娶妻生子，但心中卻從未忘記過彼此。四年後Jack鼓起勇氣造訪Ennis，兩人心中壓抑的感情再度被喚起，於是時常重聚於斷背山下。由於無法光明正大在一起，兩人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持續關係，情感糾葛長達二十年之久。Jack始終坦蕩面對自己的情感，並且希望能跟Ennis共同生活，然而Ennis無法下定決心的態度，使得雙方都痛苦不堪。最後Jack不幸在39歲時英年早逝，留下Ennis獨自悼念著這段無法見光、也無法有好結局的愛情。
老實說以同志之愛為主的電影我看得不多，也無很大興趣，但是這次李安導了這類題材卻引起我的好奇心。他的文藝片一向能吸引我，所以撇開內容是敘述同志之愛不談，我很想看看李安這次的感性作品傳達的意念。坦白講，在劇情進行到兩位主角開始表露真情的鏡頭時還是有點不適，畢竟兩個男的親吻擁抱甚至交歡的畫面不是我常接觸的電影情節；可是當劇情發展到兩位主角離開斷背山之後又再重聚這裡，我卻慢慢感受到他們彼此內心的感情，這時已經不會在意他們的性別，而可以很單純地把他們視為「兩個相愛卻又無法在一起的人」。一旦可以這樣看待兩人，就容易被後面劇情打動，因為看著兩人的互動，真的有種苦悶的痛楚在心裡攪動。
看得出來Jack是比較主動、坦然，也比較愛Ennis。在斷背山上是他先主動示意，後來離開斷背山後他也曾試圖回去那想說或許能再見到Ennis；後來為了見Ennis，他主動捎明信片給Ennis，並且常從Texas到Wyoming跟他相會。哪怕車程再怎麼遙遠，他也不辭辛勞一年去個三四趟只為見Ennis一面。他甚至有意無意會跟Ennis提到兩人何不找個地方定下來開個牧場生活的計畫，表示他願意為Ennis拋妻棄子，只要Ennis點頭答應。後來得悉Ennis離婚的消息，他馬上飛車前來Wyoming以為他的夢想就要實現，沒想到換來的是Ennis冷淡的回應，讓Jack非常錯愕。他興沖沖馳車前來跟淚汪汪開車回去的對比鏡頭令我印象深刻。當時戲院有人看到這幕在笑，實在很可惜對方看不見這幕所要傳達的悲傷，因為那個人可能還是只有看見「一個同性戀男子在哭」；她看不見那是「愛得不到回報」的難堪。我在那一刻真的替Jack感到傷心，雖然Ennis的考量是對的，他也想跟女兒聚聚，而且他也無法馬上跟Jack展開新生活，可是就Jack的立場來想，他都願意拋開一切卻發現所愛之人跟他看的不是同一方向時，可想而知他有多難過。雖然他之後還是持續跟Ennis定期見面，就這樣經過了二十年，可是他內心其實很痛苦，因為偷偷摸摸私會不是他想要的關係。我記得有一幕在斷背山下，Ennis跟Jack說之後會有一段時間無法見面，因為他要忙著工作，結果Jack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Tell you what, we coulda had a good life together! Fuckin’ real good life! Had us a place of our own. But you didn’t want it, Ennis! So what we got now is Brokeback Mountain! Everything’s built on that! "意思是說他已經厭倦這種關係，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侷限在斷背山這裡，離開了斷背山，他們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而他再也不能忍受要把自己的慾望埋在這個地方一輩子。他很無力地說出"God,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時我還是有些震驚，因為通常如果這句話是出現在一男一女的畫面中總是覺得好浪漫，可是這次是一個男的對另一個男的說時，我真的很佩服Jack這種真情告白的勇氣。哪怕Ennis是一個這麼懦弱的人，他卻還是無法離開他。所以我才說他愛Ennis勝過於對方愛他，因為他真的一直在等待Ennis願意跟他一起生活等了二十年，可是最後還是等不到。
相較於Jack，我覺得Ennis是一個比較複雜的角色。該說他是一個理智實際還是懦弱自私的情人呢？一開始否認自己同性的傾向，但是卻又難以克制對Jack的情感。在重逢時也是他主動向前擁吻Jack，可是卻又在Jack每每提起兩人將來時閃爍其詞。離婚之前說不能不顧妻女，離婚之後又說他需要工作養活自己跟付贍養費，不像Jack娶到富家女可以不愁吃穿，所以不能常常丟下工作跟Jack相聚。乍聽之下還蠻合理的，覺得他是一個會考量現實狀況的人，可是仔細一想，這也是他逃避去想跟Jack未來的藉口，因為他始終覺得「兩個男人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寧願維持這種私會的關係也不願放手跟Jack共同生活。但是他也不是不愛Jack。在斷背山下爭執那幕，他說出知道Jack其實也背著他作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他也不想聽Jack親口告訴他，因為他怕聽了會氣得殺了他。這邊可以看得出來他其實也很在乎Jack，只是又沒有辦法不顧世俗眼光。他離婚後也曾試著跟另一名女性交往，後來卻也不告而別，有天再偶遇時，他竟然對這名女子也沒有絲毫抱歉。我連帶想起他跟妻子離婚時也沒有特別感覺，甚至後來到她家作客時，還因被妻子點出自己跟Jack的關係時惱羞成怒，絲毫對她沒有任何歉意，反而憤而離去。從這裡我才明白Ennis不能說是理智，而是一個懦弱自私的人，這樣的個性讓他註定是個負心漢，必須孤獨一輩子。他對前妻沒有感情、對Jack有感情卻也不敢給承諾，但是另一方面卻又拴住Jack，不願他離開他；無法拒絕女人的誘惑，但是終究無法跟對方在一起。他因此傷害了所有愛他的人，尤其是他最在乎的Jack。
這齣戲到後面讓我落淚。當Ennis得知Jack身亡，死前有個心願是要把部分骨灰灑在斷背山上時，他前去Jack老家懇求Jack雙親能把骨灰給他一些。Jack的父親斷然拒絕，Ennis無奈，轉而央求臨走前參觀一下Jack生前住的房間。當他走進房間，看到簡單的擺設，他不禁坐在窗前環顧四周思念起Jack。他注意到衣櫃裡的衣服跟靴子，於是向前走去，摸了幾件衣服跟靴子，表情滿是哀傷。突然他發現衣架旁邊的牆壁有一夾層，裡頭掛了一套衣物，當他拿出來時赫然發現那衣架掛的是他倆當年要下斷背山前穿的衣服。他倆那天臨別前大打了一架，兩人都掛彩，襯衫都沾了血，那時Ennis換了衣服，卻忘記把那件沾有血漬的襯衫帶下來。以為遺留在斷背山的東西，沒想到Jack卻把它帶了回來，並且將他自己那天穿的襯衫疊在Ennis的襯衫上掛在一起，象徵他擁抱著Ennis。看到這幕我不禁掉淚。Jack對Ennis的情感從這個舉動就可以清楚看得出來。Ennis抱著這套衣服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他聞著這套衣服，彷彿Jack就在眼前，然而已是天人永隔，他辜負了Jack。他下了樓，拿著這套衣服走向Jack的雙親，Jack的母親趕緊拿出一個紙袋輕輕地將衣服裝進袋裡，這幕一樣讓我很難過。這表示倆老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而母親也成全Ennis想帶走Jack的遺物當紀念的心願。這個小動作就說明了一切。這兩幕鏡頭勝過千言萬語，是我覺得本劇最有戲劇張力的地方。最後Ennis一個人過生活，在他的衣櫃裡永遠吊著一套最珍貴的衣服：他跟Jack當年穿的襯衫，只是這次Ennis將自己的襯衫疊在Jack的襯衫上，並且輕聲地說著："I swear..."故事便在這句台詞落幕。Ennis終於作出了承諾，永遠不離開Jack。這段糾葛了二十年的禁忌之愛，就以這樣的型態結束，又或者應該說持續著吧！
離開戲院時心情是悵然的。我不禁想，如果今天他們不是同性，是否會比較順利？可能也不見得，因為Ennis是一個感情浪子，不論是男或女，他都無法給對方幸福。我又在想，如果今天Jack是女的，這電影是否會達到一樣的戲劇效果？想想有個女的守著一個男的二十年最後死了，我頭一個反應是「那這會是部大爛片」﹝笑﹞。可是回過頭來想，為什麼今天Jack是男的就反而造成我不一樣的反應？這樣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部電影獲得這麼多熱烈的迴響，因為它傳達了「只要是真性情的人誰都會愛得濃烈執著，兩名男子發展出無法被社會所認同的的愛也是會超出想像的深刻」的訊息，Jack的癡情反而比愛著Ennis的妻子或後來的女友更能打動人心。我接著又想到Ennis跟Jack的妻子。她們等於是這段禁忌之愛最大的受害者。想想有天發現自己的另一半有了外遇，但是外遇的對象竟然也是個男的，到底哪個事實比較震驚？不管哪個比較震驚，加在一起就是雙重打擊。自己的丈夫愛的是一個男的，卻還跟自己結婚生子，自己會感覺徹徹底底被利用、欺騙了吧？但或許就是因為主角兩人是「雙性戀者」，所以才會讓彼此的感情發展更複雜吧？不論如何，這部電影讓我感受到是「愛情」本身的意義是超越性別的，兩個男的也會愛得很深刻，決定這段感情的往往不是旁人眼光，而是當事者自己本身的態度。不論性別，只要是一方猶豫或怯懦，感情都會留下遺憾的。這就是這部電影留給我的最後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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