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毫無疑問,《迷上癮》是《猜火車》的加強版。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被列為十大禁片,我也更不認為它只是一部「反毒」電影。《迷上癮》以無比絢爛的風格,帶領我們體會迷幻般的人生。它表面的主題是「這個世界要把我們逼瘋」,而更深刻的意義也許是——生命真正的幻覺並非來自毒品,而是來自「好消息」。
2、埃及那個古老的故事:透特神發明了文字,呈獻給法老,說自己發明了一種可以增強記憶的「藥」;沒想到法老卻說,這藥不僅不能增強記憶,它還會帶來遺忘,因為一有文字我們便不再記憶了,因此這看似神奇的藥其實是「毒藥」。關於「藥」的雙重性給後世帶來了極大的啟示(這也是魯迅小說〈藥〉的真正主題),我們在這部電影裡再次發現了它。
3、主角與母親都服藥,主角因為毒癮而嗑藥,母親則是因為減肥而吃藥。表面看來這「藥」一好一壞,然而到了最後,「藥」都使他們毀了自己的人生。因此「藥」假如有害的話,那只是表面的,正如「藥」也可能治療我們一樣。我的意思是,真正毀了人生的並不是「藥」(也因此把電影單純定位在「反毒」上,是極其淺見的),而是「好消息」。「藥」只是一種工具而已,而只要是工具,便無有好壞。
4、「好消息」是我故意從基督教那裡借用過來的概念,與其說我在諷刺上帝、倒不如說我在諷刺基督教;與其說我在諷刺基督教、倒不如說我在諷刺基督徒;與其說我在諷刺基督徒、倒不如說我在諷刺「GoodTV好消息頻道」。我的意思是:生命中的「好消息」從來無法以「機械降神」(借用希臘戲劇術語)的方式,空投到我們身上。那些所謂的「好消息」比較接近海市幻影,它給我們一個美麗的期待,而我們也確實得到了力量;然而一如沙漠中瀕臨渴死的旅人,支持他走下去的力量,與其說是對於生的嚮往、不如說是對於死的渴望。
5、電影裡的主角與母親都有其生命中的「好消息」,對於主角來說,那是海天一色木橋盡頭的紅衣女友(母親也以紅色表達,關於「紅色」這個母題最好的說法也許是:它成為電影與生命的「偽目標」),或者換個說法,他渴望被瞭解,當然這些最後當然消失了;而對於母親來說,則是那通或是奇蹟或是玩笑般的中獎電話;而對於「我們」來說,便是開始與結束並且貫穿整部電影的有獎徵答場景,那句充滿希望的台詞:「你中獎了、你中獎了、你中獎了」。不管這「好消息」是什麼,某種程度說來它們都變質了。它以顯而易見的形式、又如透明薄片一般,隱隱然「遮蔽」了我們對於生命的真實追求。那是主角的愛、母親的青春時光,那是希臘哲學一開始的問題:幸福是什麼?這才是我們必須奉獻一生的真正「目標」,然而卻有突如其來的或是「奇蹟」或是玩笑的「好消息」,將我們的「感動」加壓成為「激動」,而讓生命一不小心,成為真正的毒品。
6、蔣勳在《孤獨六講‧情慾孤獨》裡說的好:我們一直在追求生命的「意義」,然而或許根本沒有一個「意義」,而是「生命的本身」就是意義。這種觀點上的轉移太重要了。我們必須脫離基督教那種「堅硬」的立場,而改以東方較為「流動」的方式來看待生命;一如在物理學上,我們一直找尋的「粒子」,不過是能量之海中一閃而現的「痕跡」。我們以為生命是個「名詞」,但其實它更接近一種「動詞」狀態。當生命的「目標」成為了「好消息」,它就是個「偽目標」,它提供我們一幅關於世界的「粒子」觀幻影,而忘了「生命的本身」才是「意義」。
7、這世界要把我們逼瘋,這原因更可能是「好消息」會真的把你逼瘋。《迷上癮》不是一部「反毒」的電影,「藥」從來就具有雙重性。真正的大獎是母親最初的期待——主角明年夏天要結婚了;而所有眾人對你的歡呼與鼓舞,從來都只是以假亂真的「節目」。
8、導演的風格太絢爛了,不需要一一指出;但關於電影後半段,大量在「聲音」與「畫面」之間進行蒙太奇剪接,我尤其喜歡。實在酷斃了。
PS. 這部電影的主題曲異常成功,後來被不斷改編運用在其他電影,大家可以聽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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