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看著端午將近,工作忙碌的母親總是事先利用假日買齊所需的粽葉、乾栗子、乾魷魚、香菇、鴨蛋、蝦米、糯米。粽葉先刷洗、晾乾備用。等端午節當天一早又去肉攤拿回事先訂好的豬肉,在廚房該浸泡的、該洗該切的,一切就緒後,把所有作料混合著炒,香氣四溢,吸引貪饞的小孩子不住踅進廚房探看,卻被母親喝阻,全部趕出。她嫌我們在一旁礙手礙腳,怕自己一分神,綁得鬆散,或粽形不好看,如果解下再重綁很費時。更何況,粽子還要分送給姑姑和嬸嬸,馬虎不能。
母親綁好一串下鍋水煮,便爭取時間接著綁另一串。一年又一年,她似乎忘了喜歡在廚房鑽竄湊熱鬧的我和姐姐年紀漸大,已經可以分攤工作,甚至也到了必須學習烹煮年節應景食物的時候了,但是她總習慣自己打理,時日一久,我們也視為理所當然。
每次母親看我們吃得香甜,炎炎盛暑,在燠熱廚房汗如雨下包粽子的疲累似乎一掃而空,但她還是會問好不好吃,軟硬鹹淡如何?而我們,等不及粽子涼卻,邊吹邊吃,呼呀呼的,在口中燙舌,根本沒時間回答。
從以前使用的大灶,到後來的瓦斯爐、壓力鍋,母親包粽子越來越順手,而我也從在家過節,吃現綁、現蒸煮的粽子,到出外就學就業,一到端午便可以收到母親用快遞寄來的冷凍粽子,塞滿整個冰箱冷凍庫,留著慢慢吃,可以吃一二個月,總吃不厭。
母親上了年紀之後變得怕熱,耐不住盛夏的暑熱和燻蒸的水氣,於是改在冬至包粽子。
也許因為天寒,比起端午節來,吃蒸熟後香氣四溢的粽子,顯得更飽足、更溫暖,是一串讓我捱過冷冽長冬的精神囤糧。
這幾年,收到母親包的粽子,形狀不似從前的飽滿、固定,一解開粽葉,有些甚至會崩解散開,口味也偏鹹,糯米時而生硬,時而過於爛熟。我想,應該是母親不復年輕時的手勁,無法紮緊一大串粽子,而味覺也因為年老而退化,口味變得重了些,等綁好下鍋後,又老記不清已經煮了多久。
但是每次母親打電話來詢問,我還是說好吃。
只有一次。和母親講電話時心不在焉,不提防便說出來了:「嗯……一解開便散掉,味道有點鹹。」
她聽了之後迭聲問:「太鹹?哪會?散開?……」母親一向以此自豪,而且多年來受到眾親友稱讚,常有人請託幫忙包幾串應節的。
母親的激烈反應讓我驚覺自己說溜了,趕快補充說明,只有幾顆粽子散掉啦,其他都好的。
沉默了一陣子。最後她說:「會不會是快遞送錯了別人家的粽子,被掉包了?」
……
我也但願是啊。
101年11月16日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