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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溫度

貓終究是喜歡黑暗的。

 

白晝令一切無所遁形，人們遂在陽光下五顏六色妝扮自己，矯飾偽形，天地間充塞亮晃晃、令人雪盲的低溫，這樣張牙舞爪的世界最灼傷眼睛。貓選擇在無可招架的光亮中頹廢，撙節視線，收起自己的影子，耐性等候，等世界轉身，背對光亮。

 

當世界轉為闃黑，貓的意識彷彿吸收了所有被侵吞的光線，開始甦醒，清明。

 

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騷動，迫使牠離開柔軟安逸的睡墊，舒展圈毬已久的軀體，雙耳雷達似的搜尋，鎖定，那一團魆黑、高頻而無聲的呼喚，躡足走去，非去不可，那是唯一沒有被貓罐頭和人類雙手撫觸所馴化的天性，投入那黑暗的魅惑。

 

黑暗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氣味和窸窣聲響。像萬有引力強烈勾攝下墜的物體般，勾攝著貓的眼睛。

 

牠發現：光是容表，黑是內裡；光是色相，黑是真如。褪去了光的掩護，萬物裸露原形和原欲，一切都失去自身輪廓，與黑暗渾然合一。黑，燃起熊熊篝火，焚燒乾朽的假象，吐出烏有卻真真實實的煙灰，供牠取暖。圓睜的貓瞳從壓低的頭臉射出凌厲的光，牠在夜巡，要照鑑，全然的黑暗是否還存在更深的陰影？而陰影，是否也燃著足以消融永凍層的溫度？

 

貓，被黑黝黝的陰鬱點燃，眼瞳放大，熒熒發亮。

 

2014.3.7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