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是一種顏色,也是一個動作,因動作而來態度,因態度而顯價值。
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一開始便這樣寫:
「振保生命裏有兩個女人,他說的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聖潔的妻子,一個是熱烈的情婦…‥」
拿紅和白對舉,熱情與冷靜,感性與理性,血色與蒼白......對比都出來了,但在文化思想的範圍裡,大抵黑才是白的真正對立面。
舞台上演員念台詞就叫做「白」,說出來告訴你叫做「表白」,甚麼都說不加隱瞞叫「坦白」;白,是看得見坦蕩蕩昂然朗現。如果白令你舒服令你安心,是因為它就在陽光底下,宣示暗黑的隱退。
聖經創世記第一段便說,起初,地是淵面黑暗,上帝的靈在水上行走,見光是好的,說有光便有光。中國有句老話: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萬世師表如一道明光,照亮人文世界。在創建與混沌、文明與野蠻的劃分下,黑白確然分明。
白色象徵純潔,表示清雅、高貴,引申為善,為廉,為有序,再引申為平等。太陽光在肉眼底下本就是白光,太陽神在各文明原始崇拜中都正派到不得了,阿波羅代表理性,有甚麼比理性更令我們的頭腦清楚,心下然?在理性之光的照耀下,心底分明,是非明辨,白,清清楚楚好到不得了。
然而,當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用白玫瑰象徵聖潔的妻子時,對白色的象徵不無反諷--白不但可以變紅,紅也可以變白,貞女與妓女的對立,只不過是失敗男子的蒙頭自欺。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當我們仔細分析太陽光的光譜,白光,原來是七彩眾光的匯合;白,原來並不純,反而駁雜得很。白,是許多的集合,但正因為是這許多,它也可能甚麼也不是。
法國的國旗用藍白紅三色分別代表自由、平等、博愛,已故波蘭電影導演奇斯洛夫斯基據此拍成了《藍白紅》三部曲,其中《白》講述的男子向拋棄及戲弄他的妻子「復仇」,到最後發現以眼還眼,得到的只是沒有了血色的平等,正如沒有了愛作基礎的自由是空的自由,沒有了愛作後盾的平等是假的平等。
《紅玫瑰與白玫瑰》是這樣為振保的生命下註腳的: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就在上面略加點染成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卻還是空白,而且筆酣墨飽,窗明几淨,只等他落筆。」
空白,是無裉的可能性,無比的自由,但看真些,又卻是無比的空洞,絕對的蒼白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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