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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來對舞伴輕巧滑過, 帶著精靈的流暢優雅. 熊熊壁爐旁, 葛羅芬戴爾坐在自己靠牆的座位上. 剛才他幫著移開長桌、座椅靠牆, 空出宴會廳當作舞池. 現在幾乎所有椅子上只有不同顏色的玻璃酒杯, 或是裝著烈酒的矮杯, 幾乎每個人, 甚至愛隆陛下, 都在跳舞.
葛羅芬戴爾不看也知道, 愛瑞斯特站在後方大約十呎處, 在一道粗壯廊柱的陰影中. 數不清多少次了, 金髮精靈總說他的朋友是鬼鬼祟祟, 而愛瑞斯特也總是回道: 「我從不鬼鬼祟祟. 我只是潛伏著等待某些不幸的酒醉場面, 無疑需要我出面處理.」
而每一次, 葛羅芬戴爾一定回答: 「你鬼鬼祟祟.」 然後試圖從幽暗的角落里把愛瑞斯特拽出來, 不過極少成功.
現在呢, 這位古老戰士幾乎是疲憊地站起身, 婉拒了又一張懇求共舞的漂亮臉蛋. 他走過去, 站在愛瑞斯特面前, 不知如何是好, 對方看著他, 神情捉摸不定.
葛羅芬戴爾唇上綻開遲疑的微笑, 他伸出一只手, 朝著大門偏了一下頭.
愛瑞斯特的雙眼狐疑地瞇了起來, 然後做了個鬼臉, 介於皺眉與咧嘴一笑之間, 帶著傷疤的手放在葛羅芬戴爾平滑的手心上, 接受了這個逃走的機會.
他倆迂迴穿過人群, 從幾位同僚身邊溜過, 越過遠處幾道門, 走進冷冽的空氣裡. 在葛羅芬戴爾的指尖下, 帶著傷痕與痊癒的肌膚觸感, 令他暗自驚歎. 今夜仍是滿月, 幾乎與昨夜一樣圓滿, 在這樣的光線裡, 精靈眼睛視物十分容易. 愛瑞斯特放開了兩人緊緊相握的手, 環抱住自己纖細的身子, 希望稍微增加點溫暖.
葛羅芬戴爾關心地看著他, 他領頭慢慢從中庭走向花園.
曲折小徑兩旁是木葉落盡的樹, 蜷曲的黑色枝枒籠罩上方. 他倆穿過花園的矮門, 引領他們的是漫然和緩的腳步.
四周是枯寂的花園, 單調褐色與厭厭一息的綠, 花架上玫瑰叢的殘骸乾枯瘦弱, 石砌小徑上發灰的雜草衰頹. 但是, 即使是這樣荒蕪的死寂, 在月光中依舊美麗. 冬風颯颯吹響枝枒, 迴旋落葉、彼此輕敲的細枝、隱約風嘯, 織成柔和樂聲.
愛瑞斯特停下腳步, 站在一棵高大的白樺樹下, 淡淡月光中, 白色樹皮幾乎顯得發亮. 在愛瑞斯特低垂的頭以及高挑身子上, 落盡了樹葉的枝枒投下奇怪的、破碎的影子, 葛羅芬戴爾在一條石凳上坐下, 一點也不在乎冰冷的表面. 精心編結的髮辮下, 散髮在風中輕舞, 美麗與眾不同的面容上, 漆黑髮絲飄蕩迴旋, 撫過美皙剔透如雪花石膏的肌膚.
葛羅芬戴爾著了迷, 細看著長髮飛舞, 那臉頰冷得發疼, 染上了紅暈. 愛瑞斯特還未完全痊癒, 對於冬天的寒冷仍然敏感, 葛羅芬戴爾暗罵了自己一句, 居然不知體貼領頭逃到室外來. 他站起身要離開, 比著手勢要愛瑞斯特跟自己走回小徑, 回到愛隆之家.
葛羅芬戴爾很快領頭往回走, 但是當他在花園門邊停下, 回頭看看對方的腳步, 卻發現愛瑞斯特仍然站在樹下, 一點也沒動.
葛羅芬戴爾又朝著那棵白樺趕過去, 低聲嘟囔著他的固執, 與自己的倔強不相上下. 他衝回愛瑞斯特身邊, 帶著一陣微風撫過, 但對方卻並未因此抬起雙眼.
葛羅芬戴爾一手輕輕放上他的肩頭, 想引起注意.
愛瑞斯特抬起頭看著他, 深色的眼睛晶瑩閃爍, 巧克力色的深邃雙瞳中, 映照著月與星辰.
在這罕見的一刻情緒流露, 那雙眼睛裡纏擾著無名的哀傷.
葛羅芬戴爾不確定自己能帶來什麼安慰, 也不確定他能接受什麼安慰, 只好繼續輕握著他的肩頭, 稍微站近了一點.
葛羅芬戴爾不解地蹙眉, 看著愛瑞斯特低下頭, 閉上雙眼, 深吸一口氣. 在多少年的相處之後, 葛羅芬戴爾對這些動作的意義再清楚不過. 這是愛瑞斯特的準備動作, 通常是私底下, 無論是在戰場或是政治糾葛上, 面對敵人之前. 但是現在這裡沒有什麼敵人. 除非在愛瑞斯特眼中, 葛羅芬戴爾已經變成了敵人.
那雙黑眼睛再次轉過來向著他, 葛羅芬戴爾張口想說話, 想問問為何突然如此情緒澎湃. 這樣的激動來自強烈的需要, 某種決意的想望.
但葛羅芬戴爾並未說話, 而當黑髮精靈沒有反應與動作時, 他伸出另一只手, 輕輕扯了一下對方的耳垂, 只在極為罕見的狀況下, 愛瑞斯特才允許這個親密動作. 葛羅芬戴爾疑問地偏著頭.
明澈的藍眼睛坦蕩一如以往, 愛瑞斯特可以從中看到真摯關懷, 兄弟之情, 以及恆久不變的付出, 只要能夠減輕愛瑞斯特的負擔, 他願意做任何事.
黑眼睛不再那樣疏離, 冷漠的外表漸漸流露出感情, 只對他唯一信任的人. 愛瑞斯特能發誓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流血, 彷彿他的愛如此強烈博大, 以致胸中細小的肌理無法承受, 終將在痛楚的爆發中散裂開來. 他知道, 從葛羅芬戴爾的唇間, 自己永遠也無法聽見愛的誓言, 而自己也無法鼓起勇氣, 說出同樣的話. 只不過, 愛是不容否定的.
葛羅芬戴爾仍然溫柔地擔心, 側著頭, 將他拉近了點. 他的溫暖與獨特氣息散落, 覆蓋著微顫的愛瑞斯特.
受到這樣的引誘, 愛瑞斯特只能跟隨心中最深的願望, 往前靠過去幾吋, 吻上那飽滿的唇, 自己的唇卻發冷而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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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羅芬戴爾震驚地猛然一跳, 從這個生澀的吻往後抽身, 臉上不可置信與困惑交織.
但當看到愛瑞斯特心碎的神情, 葛羅芬戴爾伸出手去, 強壯而溫柔的手扶穩了他的頭, 拇指輕輕撫去黑眼睛的淚痕.
愛瑞斯特的臉被這樣捧著, 無法迴避葛羅芬戴爾的凝視. 愛瑞斯特明亮的深色雙瞳裡是明顯的愛, 在朋友的面容上, 本來自己害怕看見的拒絕甚至厭惡, 並不存在, 只有希望, 以及回應的愛.
葛羅芬戴爾滿意了, 因為愛瑞斯特並非一時失去理智, 或是盲目的衝動; 他把愛瑞斯特拉近了一點, 好好地吻他, 吻裡灌注了滿滿的炙熱、生命、奉獻、愛意.
愛瑞斯特讓對方引領自己, 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的心交託給別人. 他們將對方再拉近一點, 彷彿在這樣的擁抱中就能合而為一; 雖然兩人對於彼此認定的需要、親密的需要、激情的需要同等炙烈, 但是此刻他們只有最輕柔、最羞澀的柔情撫觸, 帶著小心翼翼的佔有, 雙手纏繞在髮絲之間, 兩人的唇大膽交纏.
當他倆終於有力氣分開, 葛羅芬戴爾仍然柔和輕撫愛瑞斯特帶尖的耳輪, 看著他試著緩和從閃亮雙頰滾滾而下的喜悅熱淚. 在那雙深邃的眼睛裡, 有那麼深的感情, 葛羅芬戴爾能夠一一分辨: 愛、奉獻、紓解, 還有承諾.
但是這位金髮美男子不確定自己的眼睛是否也能表達出這些. 因此, 他緩緩退後, 讓對方清楚看見自己的動作. 他指指自己, 然後將手放在心口上, 接著指向愛瑞斯特.
又一次飛跳到他的懷中, 力道讓葛羅芬戴爾退了一步, 他全心全意沉浸在這個擁抱裡.
接著, 愛瑞斯特很快退開, 緊緊拉著葛羅芬戴爾的手, 黑眼睛熱切搜尋著地面. 他找到一方乾燥的土地, 拉著自己的伴侶走過去, 兩人在石砌小徑旁跪了下來. 愛瑞斯特心急地拿起一根樹枝, 在地上飛快寫下幾個如藤蔓的字: 「我沒法說出那句話.」
葛羅芬戴爾一手攬住那顫抖的肩頭, 另一手抹去愛瑞斯特的字跡, 以自己的手指開始寫字: 「你不必說.」 他緊擁著方才找到的真愛, 暗自詛咒那次爆炸, 在遙遠的卡蘭邦德洞穴中, 強烈的爆炸與落石在愛瑞斯特身上留下了傷痕, 並且永遠奪去了他的聽覺.
愛瑞斯特放開了自己的恐懼與痛楚、因為羞辱與無力而來的痛楚, 緊緊擁抱葛羅芬戴爾, 他信任老朋友能夠為了兩人堅強下去, 直到自己找到開口的勇氣, 說出那句話; 雖然, 他永遠也不會聽見了.
<完>
十二月十八日, 大家緊張地等待王者歸來, 我則是譯完了這篇小說. 為什麼決定譯它, 部分原因是身為讀者的歉疚: 我居然到了愛瑞斯特寫字那段還不確定他到底哪裡不對勁! 慚愧之餘就決定譯它. 另外是想換換不同風格練習一下, 希望各位還滿意 (舉起掃帚: 還不用我來掃雞皮疙瘩吧?). 作者在一個短篇裡, 以高度自制的筆法, 精準描寫三個完全不同的人物性格: 愛瑞斯特、葛羅芬戴爾、愛隆, 以及他們之間的彼此關懷, 這是我最欣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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