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視上看過一段短片節目,節目主持人曾華倩說:「姊妹們,記着最重要的是保持身裁啊!」翻看典籍,最能代表這種想法的名句當然是「女為悅己者容」。
這句話的原文,是豫讓行刺趙襄子前的豪情壯語,跟在「士為知己者死」之後,用法只在令前句成偶而已。「死」,可說是「士」對所信仰的價值完全的奉獻--價值本是存在的內容,現在連個人存在也可以放棄,這個存在,對個人來說,不是最高是甚麼?
然而,從這個對偶關係可以看出,這個最高價值,對「女」來說,是「容」--作為凝視的對象,作為快感的來源,是女性要完全放棄實踐的超越性,要完全轉向客體的內在性,崇拜作為物件的自己,不是選擇的存在,而是被選擇的存在物。這裡面,是侵略與被侵略的關係,是主體對客體施以權力的關係,是男性與女性的關係。凝視是主體認識客體的方法,被凝視的主體理所當然地被物化,也就是被除去作為主體的資格,恭順地被侵佔;至於「交歡」,建基於這種兩性關係上,陽具的戮入更是男性在對女性物化後,以物化的方式向女性攻城略地,無怪乎沙特要認為性交的開始,便是兩性和解的結束。
我們可以在西方哲學傳統中輕易找出這個思想體系的內涵:西方哲學從柏拉圖開始便開始了尋找能確定「確定性」的形而上根源。柏拉圖主義和基督宗教都將確定性放在意識之外,柏拉圖主義是「理形」,基督宗教則當然是神了。這種真理的「外射」窮盡後,又來了近代哲學,笛卡兒、康德之類,將確定性內轉向意識,由是形成了哲學史「意識哲學」的傳統。可以看出,這種哲學體系直接導致了西方傳統的主客體二元性,近代哲學的所謂知識論哲學,實際上是作為意識的主體對作為物的客體的恣意侵佔攻略。知識本就是權力意志。面對生活世界無法被以意識形態呈現的世界,面對這個「無物常駐」的世界,人們發明了知識,知識就是強行令流變的世界固定成語言以令意識明白的方法。正如克莫德所說,所有宏大敘事都只是虛構,若人們將自己信仰的系統絕對化,他們就會在現實生活中因遇上難以被鑲嵌進他們的模型裡的事物而發怒抓狂,繼而以暴力令那些不順從的事物屈服。柏拉圖主義的窮盡,意識哲學的虛無,發生在十九世紀中後期,再來就是兩次世界大戰了。大戰的發生,在歐洲「優越白人民族」眼中是不可思議的:那些作為操控者的主體,那些大國,都在歐洲以外的「蠻族」,即沒有「真理」的地方,以其「真理」同化之,試圖以此證明他們的「真理」是正確的,這本就是虛無的表徵,然而後來在優越文化的根基--歐洲的土地上,優越民族的大戰,更是虛無主義赤裸裸的表白。
戰爭、侵略、征服,正是主體的特徵。主體就是對客體充滿敵意,又要令客體接受自己同化的矛盾辨證統一。歐洲文明是個白人-基督教-男性的主體對客體施以權力的虛無主義。為甚麼是虛無?因為主體需求客體的恭順以證明自身正確,因為主體在那主客體的分裂模型中是孤立的個體,他除了令與它分離的客體變成與自己同質外,決不能創造任何價值。女性看似與男性一樣是人,這亦是進化心理學家的基點,認為在進化理論中沒有導致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因為男性而相互競爭,以求得到交配的機會;女性則是高高在上,選擇條件最優越的異性作為伴侶。是以,男性聯合起來將女性視為異類並黨同伐異只是偏見。然而,理論的功能不是要解釋現象嗎?何以這些「科學家」會要求現象遷就理論,以求理論協調?女性在文明發展中一向以物品的方式出現,例如德文「自然」一詞Natur是女性的,這不能說沒有文明底蘊作基礎,女性亦一向與「感性、無序、紊亂」相關聯,相對於男性的「理性、有序、條明」,人類對自然的征服,不就等同男性對女性的征服?作為理性和認知意識的主體,不就等同物化女性的男性主體?西方文化從根本上就是個男性理性主義的文明,男性沙文主義不是西方文明偶然和可分裂的元素,而是其必然的構成部分。
是以,女性主義若要推翻父權專制,喊口號搞活動是不夠的,正如社會主義最重要的任務不是均富,而是消除勞動的異化,女性平權最重要的是哲學訓練和思想覺醒,令自己和他人認識到自己身處的文化有着怎樣的內涵,因為這些內涵或許已經靜悄悄地令妳成為妳反對的人事的顛覆,本質上卻甚麼都沒有變過,那末妳相對於妳的敵人的優越點,便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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