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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民歌鬧過笑話，它創造了一隻全世界最長命的蟬，這隻蟬號稱「秋蟬」，牠極為長壽，「聽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緣葉催黃」「誰道秋下一心愁」「我這薄衣過得殘冬」「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濃，秋去冬來，美景不在，莫教好春逝匆匆」，從這幾句看來，這隻知了至少活過一年，還能活多久不知道，只知道牠足已列入金氏紀錄。不像其他的蟬，在地下蟄伏七年或者更長更短，某個夏日出土，上樹，風乾，僥倖不被吃掉的，才有機會能神氣的鋸著夏天，平均七天，便結束了一生。我們的歌手可能物傷其類，不忍遽離，於是創造宇宙神話、台灣奇蹟，讓牠該死時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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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校園民歌笑話還沒問世便夭折了，世人無緣欣賞。有創作者寫了一首歌，歌詠水邊自在飛翔的白鶴。友人納悶，請他帶路去找白鶴，一看原來是台灣民間習見的白鷺鷥。創作歌手恍然大悟，最後如何處理那隻白鶴我不清楚，每次動物園看到鶴鳥展翅，就想起那隻在活在校園裡的白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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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民歌手變成可以賣的商品，唱片公司便會把形象清新的年輕歌星，包裝為校園民歌手。像我高中同學羅吉鎮和唱歌嘴唇不必張開的李碧華成為金童玉女的搭檔，像甄珍的妹妹銀霞，像拍過洗髮精廣告的劉藍溪。劉藍溪唱紅一曲＜小雨中的回憶＞，不知迷倒多少年輕男生。不知不覺劉藍溪消聲匿跡了，有一天看《時報周刊》才知道出家去了，道場就在我家附近，可是我從沒遇過。直到某日大概是迎佛牙或佛教大會之類的，她被攝影機捕捉入鏡。好看的人剃了頭披上袈裟還是好看。我喜歡她唱的＜金縷鞋＞，周夢蝶寫聊齋女鬼的詩改編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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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標榜自彈自唱的不是楊弦或李雙澤，而是洪小喬。她主持中視節目「金曲獎」，戴著寬邊帽，猶抱吉他半遮面，神秘兮兮，好像布袋戲的藏鏡人。我曾突發奇想，趴在電視螢光幕下緣，企圖偷窺廬山真面目，當然什麼都看不到。聽鄰居三姑六婆的瞎猜，有說她其貌不揚的，有說她毀容的，一切待揭開面紗後不攻自破，原來是小巧玲瓏的姑娘家。後來她不唱歌了，當起姻姻諮商顧問來。她離婚的消息見報，我又聽到鄰居媽媽們七嘴八舌在批評，怎麼自己婚姻顧不好還要教人家？我媽說，就是自己沒弄好，才知道問題在哪裡嘛！我挺懷念她的＜愛之旅＞＜信任＞。歌詞記不全，不敢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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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校園民歌裝得清新自然，戒嚴時代新聞局員放大鏡兼照妖鏡一照，乖乖問題也不少。印象中最早被禁的，可能是吳楚楚的＜好了歌＞，曹雪芹可以在《紅樓夢》裡寫出真理，但你不能公開這樣唱啊。「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散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太灰暗太悲涼，不適合在反共基地傳唱。禁！葉佳修的＜流浪者的獨白＞也不行，失戀後彷彿世界末日，禁！最奇怪的是齊豫的＜橄欖樹＞，紅好久了，新聞局員放大鏡兼照妖鏡突然發威，發現有問題，「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三毛的詞），這和雷震的反共無望論有什麼差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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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年輕人的歌這般消沈，不是好事，尤其台美斷交，全國應該化悲憤為力量，怎麼出現一首歌叫＜龍的傳人＞，悲痛有餘，力道不足？新聞局長宋楚瑜演講，說，應該改最後一段。本來是「百年前寧靜的一個夜，巨變前夕的深夜裡，槍砲聲敲碎了寧靜夜，四面楚歌是姑息的劍。多少年砲聲仍隆隆，多少年又是多少年。巨龍巨龍你擦亮眼，永永遠遠地擦亮眼。」宋局長改為「百年來屈辱的一場夢，巨變酣睡在深夜裡，自強鐘敲醒了民族魂，臥薪嘗膽是雪恥的劍。爭一時也要爭千秋，挑重擔才是龍的傳人，巨龍巨龍你快夢醒，永永遠遠是東方的龍。」我記得改詞一案是宋楚瑜是在成功嶺演講時提出來的，好在並未強制，大家唱的還是侯德健的原版──被譏為「陰柔」「氣弱」「尾音全部是向下垂落，唱起來與小兒女的情歌無異」的版本。據侯德健多年後回顧說道，他當時不買宋楚瑜的帳，不願更改。後來侯德健潛逃大陸，變成叛徒，作品全部查禁，＜龍的傳人＞也不用改了。好在不改，更早之前，劉家昌抒情詠嘆的＜梅花＞，被蔣緯國將軍改編為進行曲，廣電時時放送，分貝恁高，聽得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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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張釗維以台灣七○年代的現代民歌運動為碩士論文，感謝時報公司出版，否則隔了二十個年頭，記憶失真而失序，我很難寫下這些文字。每回南方開會，我看到張釗維都不大敢打招呼，彷彿有失瞻仰敬意。我也好奇試著上網查尋相關資料，發現資料錯誤百出，有把1976──李雙澤在淡江登高一呼的壯舉年份誤為1967年，一個年表從67年一路寫來，寫到1975、76楊弦冒出頭，李雙澤又跑回來，顛顛倒倒，錯得離譜，這還是教學網站呢。我的偏執成見再度強化──讀書必須讀書，網頁僅供參考，看看就好，不能當真，因為錯誤太多，包括我寫下的一堆文字。
200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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