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記憶較勁，無疑是徒勞的。忘記了就是忘記了，記錯了也就錯了。每人一個腦袋，都不知誰的記憶眞確，誰又被記憶糊弄了。
世上原來有種怪病，叫作蘇薩克綜合症（Susac Syndrome），起因只是大腦的微血管發炎，但它的破壞力強，導致患者的聽力、視力、平衡力，還有記憶力一起下降。據報道全球只有二百五十宗病例，要完全康復不大可能。
嚇人的是，受這種病折磨的多數是二十至四十歲的女性。要不是最近英國有位十九歲少女萊登得了此病上了新聞，我也不知道有這種厲害炎症。
這個病屬於神經系統疾病，我壓根兒沒想過大腦血管也會發炎。從少女時代開始我就經常頭痛，總是吃止痛藥治標。後來我也問過中西醫，他們的解說虛無飄渺。有一段時間我連頭皮也痛了，就跑去醫院請敎神經科醫生，但醫生只是做了一些簡單檢查，就斷定我神經沒問題。想想頭痛也不是大病，也就不再追問。
少女萊登現在最長的記憶只有一天，最短的不過十分鐘。對於一個沒了記憶的青年來說，等於沒了人生。然而，對於人生已差不多走到盡頭的人來說，也許未嘗不是好事。人之將逝，最難過的莫過於牽掛重重，想起往昔種種，捨不得就這樣吿別塵寰。要是記憶力只剩十分鐘，就可以連自己病入膏肓也忘掉，每次迷糊中醒來，還以為只是人生的開始。
痛但清醒着，是身患不治之症的人最難受的吧。
身體的痛，還可以用藥，內心的痛，藥石無靈。人來到世上的時候要哭，想不到，走的時候還是哭。面對死亡，無能為力，想看到親人的笑臉，也許是最後的心願，然而這也是至親最難做到的灑脫。
如今我只會羨慕人家讀書記性好，其他事情，隨緣吧。忘了不是壞事，記起未必賞心。譬如我只記得小時候頑皮，但想不起受罰的情景；也許我對別人的好銘記在心，別人的壞一概忘懷；假如得失也一倂在腦中消亡，就不會抱怨，沒了記憶想來也不一定敎人不快。記性太好，記恨的能力也不會弱，不是嗎？
不過若一個人失去了記憶，自己快活親人愁，又當如何取捨？依我看，笑的能力幸保不失，不就行了！
(原載澳門日報) 2012.3.3 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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