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十去改革
中年,是一個很不容易解讀的詞語。
凡被蓋上中年印章的人,大抵都有三個特質。一是不肯認老;二是患得患失;三是責任繁重。雖然這些特質不是放諸四海皆準,但也夠普遍的了。其中的“少數民族”是中年未婚、父母早喪者,不過這些人不太能被劃入中年狀態,因為中年的現實對他們來說,有點霧裡看花——朦朧,似懂非懂。
對十來歲的人來說,三十多歲的人已屆中年;對三十多歲的人來說,五十歲的人才算中年,中年的年齡上、下限,隨着人的歲數推移,頗令人啼笑皆非。聽說世界衛生組織把中年界線定為四十五至五十九歲之間,因為這個階段的人身體狀況不如青壯年,而未到老年。中年人巨怕老年,沒錯是巨怕,巨大的巨,不是普通的懼怕。從中年到老年好像還有十五年時間,然而,在這十五年的歲月裡,中年人大概得用上十年才能說服自己接受已屆中年的事實!因而等到中年的步伐越走越快,距離被列入老年人的時日無多,那種一覺醒來就會踏入老年的恐懼,像橫在路前的猛虎教人膽怯。所以中年人一般不喜歡大搞生日派對,提醒自己又大一歲的無奈。
西漢有一位官至丞相的公孫弘,特別令人印象難忘。據說他不是生在富貴人家用補品養身的主兒,而是替人放豬的赤貧戶,四十歲才開始讀書,六十歲第一次被舉薦當官,但因出使匈奴的表現乏善可陳,被當時的漢武帝訓斥了一番便稱病辭官。誰知十年後,即他已七十歲了,又被舉薦。參加考核時寫的改革對策再次受到皇帝另眼相看,五年後當了丞相。七十五歲的人了,以古代的醫療條件,活到七十古來稀,算是老人中的老人。公孫弘一定沒有中年老年的想法,否則他不可能接受推薦應試,終其一生都替別人放豬。至於他如何活得這麼精靈壯健,恐怕連世衛組織也會好奇。
公孫弘肯定沒有甚麼中年危機感。要是他知道現代的人六十歲就被編為老人,急不及待的去領受政府扶老的老人金,定然很看不起現代人的軟弱無能。
畫地為牢定中年
公孫弘七十歲才獲漢武帝賞識,七十五歲拜相,狠狠的把現代人六十歲已無鬥心,都等着安享晚年的心態刺激了。但如有雷同心態者,實在不必對自己心存不滿。如何看待人生的每個階段,是個人的一本私密日記,無必要告訴別人。
有一個常用詞語,最能表達中年這個詞兒為何難解讀的底蘊,那便是“洗腦”。文明五千年不是沒作用的,所謂文明,說穿了就是大家都以一些公認為對的模式作出各種行為、分辨事情的對錯、甚至結婚生子等等。在文明的初期訂立規範,久而久之,大家都遵循守則,骨子裡埋下了一種基因,叫做信奉權威。何謂權威?就是一個有權力的組織所宣佈的事必有威信。一如世界衛生組織這類,把中年定為四十五至五十九歲之間,所有人都認同了。又比如政府公佈六十歲的人已經夠老了,可以領養老金,大家便悲喜參半的認老了。如果逆向思考一下,要是沒有這些國際性和地方性的權威,借助文明的刀刃把人的一生切割出幾個階段,告訴我們怎樣去畫地為牢,你和我的腦子裡會被中年這個怪胎洗腦嗎?
中年是可恨的。它硬生生的給你畫了一個百歲藍圖,步入人生的中段,要麼勇敢,要麼憂鬱去面對。平常心待之,說時容易做時難!
文明越進步,畫地為牢的方程式越多。女人年過三十,面對婚嫁無期的苦惱,是一例。某天我跟一位高智商高職位高學歷的女人說:要是世上沒有婚姻這個法律規定,妳還會對現狀感到焦慮嗎?果不其然,她雖不百分百認同但同意了這個想法可能性不小。所以假如沒有少年、青年、中年、老年這些框框,誰都可以對未來充滿希望而勇往直前。比如公孫弘的老大漢武帝,要是他也有對所謂老年人的年齡規定,公孫弘不會有機會了。七十歲的將死之人,還敢委以重任乎?
中年這個詞語不容易解讀,但也大可不必解讀,甚至不用理會。所以人老心不老是可取的,哪怕人家說你是叛逆中年又何妨。當然,我也是畫了地很久才恍然大悟的。
(原載澳門日報) 水月 2017.12.23, 30)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