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豪的憲法夢想論壇：法律是顛覆的基地 大部分的法律人，都努力學習如何用法律「維護」社會既有的秩序。但卻忽視了自己不知不覺在捍衛既有的不義......包括瘋狂喊著「革命」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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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刪節版曾刊登於：中國時報，2008/5/19, A15時論廣場（觀念平台）。編輯並改名為「弔詭的同情心」。
此處為加長版、原版，也貼在「大眾時代」網站，標題為「同情心不等於平等尊重」（http://mass-age.com/wpmu/blog/2008/05/20/3204/ ）。


同情心不等於平等尊重
—四川災民、緬甸災民、大陸配偶的差別待遇

四川大地震讓同曾經歷嚴重震災的台灣人，充分發揮了「人溺己溺」的愛心。大批捐款、物資與人力迅速地湧入災區。一時之間，兩岸之間的敵對、仇恨，好像都化為雲煙。相比之下，更早一點的緬甸風災，也造成慘絕人寰的災情，但台灣媒體與民眾卻不大關切。從這點看來，台灣人的慈悲愛心，似乎是有高度選擇性的—對於「同文同種」的中國大陸人民，我們更容易「同理」。

然而，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在國內的法律制度，那麼「對『大陸人』比『外國人』更親善」的命題卻又完全不成立。同樣是嫁來台灣的移民女性，「大陸配偶」比「外籍配偶」的法律待遇差得太多了。這些差別待遇包括：

—大陸配偶至少得等八年才能拿到中華民國國民身分證；外籍配偶則經過四年可以拿到身分證。

—大陸配偶在剛到台灣的前四年，原則上不准工作，否則將被強制出境；外籍配偶通常抵台十五天後，有了居留證就有完整的工作權。

—大陸配偶連成為團體成員（非幹部）的資格都沒有；而外籍配偶則可合法藉由組成團體來捍衛權利。

—大陸配偶繼承台籍配偶或其他親屬，以新台幣兩百萬元為限；外籍配偶則無此限制。

—大陸配偶就算拿到身分證，十年內仍然不許在公家機關工作；拿到身分證的外籍配偶，則可擔任絕大部分的公職。

—政府有關大陸配偶的任何命令、措施，或決定，都無須遵循正當程序（無需附理由，更不用給予當事人或利害關係人事前陳述意見的機會）；但對外籍配偶，則相關決定多仍須履行最低程度的正當程序。於是，外籍配偶至少可能在事前表示意見，參與行政決定，事後的救濟也比較有意義。

以上所舉，只是一小部分，相關的差別待遇，真的要一一列出，真是罄竹難書。簡言之，如果一個台灣男人娶的是緬甸人、越南人、印尼人、柬埔寨人......他的另一半來台居住，馬上可以工作，可以參加社團，而且四年就可以拿到身分證並享有服公職權。反之，若是你娶了「同文同種」的大陸配偶，那麼在八年內，她都得戰戰兢兢小心別惹事而被驅逐出境。她不能工作以貼補家計，也不許參加民間團體。這樣的差別待遇，讓許多大陸配偶忿忿地表示，她們支持「一邊一國」！她們才不要當什麼勞什子的「中華民國大陸地區人民」，而寧可選擇當「外國人」，至少可受到「外籍配偶」的待遇！

如果我們重視「人親土親」，愈與我們接近的我們愈疼愛，為什麼相比起來自南洋的新移民，卻又對「同文同種」的大陸新移民這樣不友善呢（他們可是台灣人的「另一半」！）？如果當他們是「敵國人民」，那又為什麼在賑災時，台灣人對於救援「敵國」比「外國」（緬甸）更熱心呢？

關鍵在於：我們多半有「同情心」，願意對處境悲慘的人「施捨」，卻未必能夠在制度上與心態上承認他們是平等的「權利主體」。施捨及同情，並不妨礙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但「受施捨者」要是出頭來爭取「權利」，那麼台灣人往往就無法接受「他們」居然與「我們」平起平坐。台灣人樂於對慈善團體捐款，卻對倡議型的公益團體較沒興趣；抗爭者往往得擺出一副悲情樣，而不能理直氣壯或歡喜快樂狀，也是同樣的心態—台灣人可以同情弱勢團體，但他們若「哮想」要改變弱勢地位，就太「強勢」而得不到「同情」了！

於是，在單純的賑災救助，基於血緣文化相近的同情心，讓我們對大陸更容易慷慨解囊；但當大陸人民真正走進你我的生活，來分享資源、相互競爭，我們就試圖用法律來維持高低位階的差異。更弔詭的，正因大陸配偶的「同文同種」，使她們在職場與社會上有著比外籍配偶更高的競爭力，我們更要把他們進一步貶低。

這其實很像當年美國南方的奴隸主的態度：他們也許願意「善待」黑奴，但當黑奴要爭取「人」的資格與權利時，這些「善良奴隸主」就發狂了—原來只是「動產」或畜生地位的黑奴，居然搖身一變成「人」，斯可忍孰不可忍？宰制階層願意付出同情，但絕不容許優越地位被挑戰！

同情心、慈悲心的確是人類可貴的資產，台灣人對四川震災所投注的關切，也的確令人動容。但若只在自己優越地位穩固的前提下施捨，那這種同情往往只是掩飾優越感與宰制地位的工具！台灣人擁有的是前現代，具有高度差序位階的「同情心」，或是已經具備現代公民對每一個人的「平等尊重關切」（equal respect and concern）？

如果我們真是個自稱的「民主法治國家」，台灣人也都是「現代公民」，那麼在操弄仇中意識的民進黨下台，震災事件又稍微消弭兩岸敵對態勢的今日，我們應該在法令政策上大幅改變對大陸新移民的歧視。如果一面愛心賑災，同時卻維持歧視，那恐怕仍是為德不卒，甚至偽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