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曾經在〈莽獅子,眼淚之即景〉當中初次現身,骯髒、噁心的印度阿三不是印度來的,他是個尼泊爾人。
近來,在諧和居三樓廚房當中的烹飪生活進入了無限期的延宕。
諧和居三樓的廚房長成這個樣子:
一進門站定,左手邊是個流理台,上頭有烤箱;流理台的上方是301到306號房的置物櫃,方便住宿生們放置他們的廚具、調味料。轉角是個水槽。
延續轉角的水槽,挨著面前的一邊朝右手邊安排著的是瓦斯爐、瓦斯爐下方的烤箱、瓦斯爐上方的微波爐;再過去一點是個置物的小平台,小平台上、下方是307到310號房的置物櫃。再往右邊,是三個大垃圾桶,分別是垃圾、紙類和瓶罐類的分類回收垃圾桶。
右手邊的遠端便是面對一百一十街,教堂園道的兩扇窗戶,窗邊有一小几和兩張沙發,方便住宿生在廚房用餐時能有個能朝外鳥瞰一百一十街街景的落腳處。
過了轉角,沿著身後的一邊安排的是另一個置物小平台,小平台下方是311、312號房的置物櫃;再過去是一大冰箱。
這麼繞了一圈,便回到我們走進廚房的門口。
諧和居三樓的住民們分別是:
301號房的張先生,來自韓國,主修資訊工程。302號房住著來自台灣的小江,主修生物科技,有著小巧圓潤鼻頭,清秀的小女生。303號〝窟〞裡頭就是噁心的尼泊爾人,可憐的小江告訴我,303號〝窟〞不時傳來惡臭。一直感到狐疑,那個第三世界來的,並且用一己的野蠻、骯髒坐實、印證了「第三世界」一詞的貶意;會將鋁箔包裝的米飯放進微波爐,讓它在裡頭爆炸,搞得微波爐裡頭全是番茄醬汁,不識字兼不衛生;甚是不知道微波爐正確的使用方法,難怪是落後的第三世界來的野蠻髒鬼,到底是怎麼混進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班的...... 304,305號房住著兩個大約是來自廣東省中國女生,分別主修統計與生物科技;304女生講起話來大呼小叫,喜歡跟同學要作業抄還不說「請」、「謝謝」、「對不起」,305女生會穿著志村健扮演怪叔叔的時候穿著的衛生褲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她倒是神態自若,我遇著了都覺得尷尬。306號房住著也是來自台灣,主修生物科技的小女孩Julie,今年才從中山大學應屆畢業就遠赴美國的Julie會告訴我她又要熬夜奮戰趕作業和請我喝她做的玫瑰牛奶紅茶。307號房住著來自波多黎各的女生,主修XXX文學,從前與她多半會在廚房巧遇閒聊。308號房是來自台灣的凱文,主修統計;是個清湯掛麵丹鳳眼,長得秀麗可人的單眼皮女孩。309號房的中國東北女生,和304、305女生聯手,進出房間時永遠風風火火、天崩地裂的大聲甩房門;我於是了解到,人若是粗魯,其實是不分大江南北的。310號房主修統計,來自台灣的Henry房裡常常有中國人大呼小叫、飲酒作樂。根據Henry的說法,他不好意思下逐客令...... 。他隔壁的311號房,住著石阿土、石小民、在台灣陪著張咪咪的石大傻他哥和我。房門與我隔著走廊相對,聰穎甜美的Julie對我說,她發現每當Henry房裡頭有中國人大聲喧嘩,我房裡的古典音樂的音量便會漸漸變大,並且我會把房門虛掩著,讓我的貝多芬或者是馬勒張狂地從門縫當中洩漏出來。我沒告訴Julie,這就是我特別喜歡她這個小姑娘,老是請她吃我的漢堡排、OREO和紅豆湯的原因。312號房住著美麗的Namrita,是個來自孟買,主修印度文學的纖細印度女孩;她叫我skinny(瘦皮猴),我也叫她skinny。我們的交情大概建立在住得鄰近廚房的她從前總是在星期天早上,在我烹調食物的氣味當中醒來,以及我曾經試著為她介紹、翻譯曹操的〈短歌行〉,好讓她放進他的口頭報告當中這樣的瑣事上。
諧和居三樓的廚房在多半的時候被覆蓋、棄置、塗抹、污染成這個樣子:
一進門站定,左手邊的流理台上永遠散亂著304同305女生的鍋碗,有的盛裝著吃剩的菜渣、飯粒混著洗碗水長達一個禮拜,有的永遠油膩膩;原先我這麼告訴自己,她都會穿著怪叔叔的衛生褲招搖過市了,於是把自己永遠油膩膩的碗示之於人大概也就不會覺得羞赧吧...... 水槽裡面多半棄置著噁心的尼泊爾人的碗盤,微波爐裡面是他每天反覆重蹈覆轍,竟然絲毫不感到奇怪的爆炸痕跡,窗邊的小几上日復一日的覆蓋著他〝就食〞(有沒有更貼切地形容畜牲進食的用語?)以後散落的飯粒並且從來不曾見他擦拭;原先我的哥兒們智淵這麼告訴我,他們那兒的人吃飯都用手抓了,還能再要求些什麼呢?水槽的排水孔塞著飯粒、菜渣,看來舉手之勞地把濾網拿到垃圾桶那兒清一清對某些人來說真是難如登天。原先我這麼告訴自己,有些人連進出房門甚至都不願意伸手將房門輕輕帶上了,要他們端起小小的濾網走三步到垃圾桶邊去真是種非常不體貼的苛求...... 瓦斯爐上頭是那些粗魯、骯髒一掛們烹調之後永遠不加整理、擦拭的廚餘、污漬。垃圾桶裡面永遠看不出來貼在牆上的分類圖示和標語到底是明確的指示、娓婉的勸說還是笑話。原先我這麼告訴自己,他們都可以長久的使用油膩膩的碗筷,不去區分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是什麼了,又怎麼會去區分丟進垃圾桶裡的東西呢?更不用說一進門身後的大冰箱了,住進諧和居將近三個月以來從來沒有敢於將它打開過,同學星廷到諧和居來作客的時候不只一次的問過我知不知道冰箱裡長成什麼樣子?我總是搖頭。兩天前,孟買來的Namrita邊撒嬌邊逗弄我教唆我打開冰箱看一看,我甚至都覺得那個冰箱的把手會比我的腳丫子窩藏更多細菌,硬是弄出一條細縫,往裡頭窺伺一眼以後,我發現垃圾桶裡面還比較乾淨。Namrita在旁邊摀著嘴暗笑。我其實覺得有些著惱,幾乎都要告訴她:妳騙我做了這麼一件污了我的眼、折了我的心、傷了我的神的事,簡直應該要吻我作為補償!
艾迪‧墨菲(Eddie Murphy)有一部少作〈Golden Boy〉,片中描述他所飾演的私家偵探為了營救被邪惡勢力軟禁的活佛金童,遠赴尼泊爾求取聖物金剛杵。離開尼泊爾之前,為了避免在通關時身上的金剛杵觸動了金屬探測器,艾迪‧墨菲略施小計,在引起一陣騷動之後,他顧左右而言他地稱讚在尼泊爾海關的警衛們實在是精明幹練、訓練有素。當他一一向這些人握手致意,口中念念有詞的胡謅他們每個人看起來是多麼的俊美又聰慧;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張張淳樸、天真地傻笑著的臉孔,當隊長出現的時候,觀眾看到了一個幾乎可以說是長得「愚蠢」並且「阿里不達」的人,艾迪‧墨菲在握住他的手的同時,遲疑、沉默了一會兒,因為看到了隊長的尊容,他實在說不出讚美他精明幹練的話。最後他說:也難怪你會當隊長!年輕的我看到這一個場景總是一邊笑一邊十分討厭艾迪‧墨菲所代表的殖民者式驕傲自大,把未若美國那樣「進步」的國家裡的人們描繪成為幼稚、無知甚至愚蠢的樣子。在來到美國以前,我同張咪咪到南京東路上的「阿里巴巴的廚房」吃飯時,桌邊的服務生便是一個尼泊爾人,他長得清秀斯文,說話輕聲細語並且始終帶著微笑。
我在諧和居當中遭遇的這個骯髒到了極點的尼泊爾人,卻扼殺了我對於那香格里拉的所有美好憧憬,並且將我惹怒得不顧一切地要將所有偏見和惡意加諸在他身上。台大店的螢小姍問我:師父是討厭尼泊爾人還是第三世界啊?(其實我的確感覺到善良的螢小姍試著想告訴我使用這個沾染著偏見和霸權的字眼真是不妥當...)我說:因為他太骯髒所以故意要用第三世界激他...... 尼泊爾人都這樣嗎?我告訴螢小姍:一定是那個髒鬼骯髒到尼泊爾容不下他,所以被驅逐出境了......
我原先一直這麼告訴我自己,...... 其實我什麼都沒告訴我自己,只是默默的吞忍。吞忍到Julie竟然告訴她在生物科技所的同學們說,她覺得光頭的修養真是好。直到那一天......
我在出門到東亞圖書館唸書以前,轉進洗手間之前瞥見了噁心的尼泊爾人在廚房裡,心裡油然的昇起一股厭惡...... 然後我走進洗手間,發現馬桶坐墊沒有掀起來,上頭沾滿了尿。憤怒到了極點的我,走到了廚房門口,問那骯髒的穢多:你剛剛是不是用過廁所?穢多說道:是。在轉身離去的同時,我冷冷地撂下一句:我就知道,你真是個第三世界來的骯髒野蠻人。
I knew it. You are really one dirty barbarian from the third world.
在那之後,我再也無法在廚房裡作菜;我才不要跟骯髒噁心的尼泊爾人和粗魯的中國女人共用一個廚房。
在寫成這一篇網誌的期間,甩門的巨響總共出現了十八次......
按:特此向Julie、小江、Namrita和螢小姍、智淵致歉,抱歉竟然讓你們和那骯髒一掛在同一篇網誌出現。真是抱歉,萬分抱歉。
又按:遠在台灣‧南投市的石俞恭先生,我的爸爸,兒子我不得不向您抱怨一下。您把我教養成一個有禮、整潔有高貴家教的孩子。多少有一些壞處。它讓我現在和一群野蠻人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格外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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