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我。」
「喂、是你阿!好久不見了!你是怎樣?消失了喔?」
「哪有~~就工作阿!想問你天二四章改板好玩嗎?」
「工作?在哪?還是在家裡幫忙嗎?」我故意忽略後面的問句而繼續向他問道。
「是阿、不過我要換了!要去當司機了!」
「這樣子阿!司機?你要當送貨的運將喔!」
「也不是特別想說去做,但總覺得不離開家的工廠的話,就找不到什麼…你懂的,那種東西,像是人生中某種程度的意義一樣。」
是的,我懂。我這麼說。
很久沒有主動聯絡的浩仔,在天氣很晴朗的星期六下午撥了電話給我。包括他當時高中同學在內的阿修、卓也好,這些當初都在籃球場玩在一起的朋友們都漸漸地與他遠離了,因為一年多前他在籃球場上打架的事件。原因是因為對方的態度不佳,不過浩仔的脾氣也好不到哪去,就在阿修與卓的面前直接引來同伴打了群架…或許不該說是群架,應該說是圍毆夠為貼切。不過卓因此很不諒解,因為當時小雅也在場,那樣的場面差點沒嚇死一位高中剛畢業的小女孩。
「你人在外面?」他問道。
「是阿、金石堂,因為沒書看了,就像沒東西吃一樣,總得補貨阿!你偶爾也該看點書才好…」
「你看的書我又看不懂…算了、不提書本的事了。聊點別的,我說…」
我跟浩仔的感情說不上很好,但也因為當時打籃球算是很好的戰友,所以要聊天的話題自然是不會自動斷線。有時候我就是這樣的人,可以不斷地跟一個人聊天,這應該也算的上是一種特異功能吧?遺傳自我母親的能力也說不一定。
不過阿修曾經跟我說過,浩仔他不是很認同我對於感情的想法。雖然已經忘了當初是怎麼樣跟阿修談到這個話題,但是其實我也感覺的出來,我跟浩仔就是只能在某種特定的場合下是好朋友,私底下就完全無法認同對方的那一種關係。打籃球中要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其實並不是很難。浩仔雖然不喜歡多話,外表看起來個性似乎穩沉,但是幾乎都是直線式的思考(衝動),雖然腦筋這種事浩仔來說也許比較少見,但是有時他的思考也可以隨時進入一種旁人觸不著的細膩。我雖然不是跟他很親近,但是我也瞭解某種程度的浩仔在什麼情況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這或多或少跟浩仔的家庭也有點關係,我們朋友都知道那種尷尬的處境,但是沒人會去過問。所以好像也沒有人去瞭解過浩仔的內心是什麼樣子。
浩仔高中一畢業就去當兵了,因為體格良好被選上憲兵,退伍之後打了幾次工,但都很快辭掉,最後還是回到了父親的工廠幫忙,與繼母一起生活。雖然拖到這麼後面才說,但也正符合後來我才聽說有關浩仔身邊的事的排序。
浩仔對感情的事,是朋友們這一圈子裡感到尷尬的一個原因,原因是浩仔喜歡上我的堂妹-小穎。但是小穎很快就瞭解浩仔的個性不適合她,所以也表現出一定的距離,讓浩仔很灰心,但是這段日子以來並沒有人安慰過他,因為其它人也不是很看好這樣的關係存在,而我是在事情都發展到一半才知道的。
後來有關浩仔的事,在那一次打過籃球後,就完完全全地斷線了。
雖然偶爾也有在與阿修、卓的談話中提到他(都是我先提起),但是對於他的消息卻一點下文也沒有。就算是比作漫畫上的對白,也絕對不超過3格。然後半年多過去了,浩仔在我們這一群朋友中靜靜地沉默著,聚會裡也看不到他,也沒有人打電話邀約。
我有一天突然想到,搭著時間的班車從原來的關係中漸漸遠離,然後變成點個頭問個好的陌生人,原來我們都是這樣子嗎?不是曾經一起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夜晚歡笑過嗎?當我打開窗戶往下一看,那已被封閉且荒廢的眷村中央,籃球場的痕跡早就被日月叢生的雜草所掩埋,就好像當時在那邊奔跑歡笑的記憶也快要不見一樣的感覺。
有些過錯,真的無法被原諒嗎?
是否、就像浩仔無法原諒他自己父親那樣呢?
「喂?柏衛、你有沒有在聽阿?發呆嗎?」
「…阿、嗯,有阿!只是有點肚子餓晃神了…」(笑)
他從電話的那一端也傳來了笑聲,爽朗地,跟以前一樣沒有改變。
「好啦、那就先這樣了。」
「嗯、有空的話,出來吃個飯吧!」
「那有什麼問題!」
「嗯、就這樣吧!改天再聊,掰掰!」
「嗯、掰掰!」
掛上電話。身體裡某種沉澱的東西又好像被觸動似了的感覺,我呼了一口氣。
說不定,哪一天真的要一起吃個飯了。找個時間吧!
◆
回家的路上,晴天的時候,天空總是會呈現由深到淺的藍色天空。
如果爬到稍微高的地方,看的見海的那個坡道上,
無暇的白雲飄浮,視線從靛藍色的天空一口氣移到接近海平線的那一端,
心情總是舒服到什麼都微不足道了。
這樣的景色,我想永遠都不會看膩。
這樣的景色,我想讓妳看見。
◆
我夢見了咕咕。
還是比任何一次都有真實感地,在夢裡觸摸咕咕。
或許是為了彌補我過去對於自己所飼養過的寵物的缺憾,咕咕可說是在我真正懂事時所付出愛心飼養的狗兒,牠也帶給我所謂『寄託式』的好運氣。咕咕剛來我們家的時候,是因為牠的前任飼主,應該說是第二任飼主,一位和藹的老太太因為要移民美國與兒子同住,但是美國的媳婦對狗毛過敏,所以不得以才找尋有心人士收留,而我的母親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認識了那位太太,將咕咕帶回了我們家,成為了我們家第四隻的寵物(前面三隻皆已過世)。
毫無疑問地,咕咕是隻被寵壞的老狗,剛到我們家時狗齡就有六歲之多,且相當的任性,父親憑藉著馴狗有素的自信心想要重新教育咕咕在家裡大小便的習性,但這樣的作法對於老狗來說已經有點太遲了,最後,父親也只好勉強接受咕咕總是在冰箱前大小便的習慣,囑咐我們兄弟輪流照料牠。
咕咕是隻疸子小,但又愛吠,又愛生氣的公狗,雖然我不懂得是不是所有的馬爾濟斯犬都是這樣,只是在家中我算是最疼愛咕咕的人,父親或母親偶爾會因為咕咕亂小便而捲起報紙追著牠打,但是久而久之咕咕只要遇到任何害怕的情況,就會自動跑到我的座位底下或是兩腳中間。弟弟維也同樣疼愛咕咕,只是他放的感情沒有我那樣重,大概是因為我們都很清楚,咕咕來到我們家,一定是要由我們送牠到最後一程的緣故。
帶咕咕散步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為牠的支氣管有剝離的症狀,所以只要一激動起來就會像我們人類那種氣喘情況發生,我都是緊拉著繩索,一面讓咕咕舒服的情形下,一面控制速度走著坡道。牠也很挑食,從一開始還很喜歡吃的罐頭狗食,變成了非雞腿肉不吃的毛病,也因為這樣弄壞了牠的身體。
對於狗的世界我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某些時候,我總覺得咕咕與我有幾分非常類似的特點。咕咕第一任飼主聽說是一位玩世不恭的大學生,對咕咕不是很照顧,後來把咕咕賣掉才由後來的第二任飼主張太太收養,據說在寵物店裡咕咕的賣像很不被看好,重點是因為咕咕有了年紀,雖然長的可愛,但比起一般剛出生的小馬爾濟斯相比自然較差,不過張太太認為那是緣份,於是咕咕開始受到比較好的照顧。然後就是第三任飼主的我,咕咕從原本50坪大的平地房屋搬到了海拔100多公尺的22坪小公寓裡。不過至少比起流浪狗來說,咕咕還是算相當幸運的了。
後來咕咕身體愈來愈差的那一年半,就幾乎沒出過家裡的門,都待在那小小的空間裡。彷彿連天空的顏色的忘記了的日子。我有時候還會抱起咕咕到和室那扇窗前,讓牠看一下外面世界的一角也好,雖然我知道再也無法帶牠出去散步了。
最後,咕咕過世的那晚,牠在家裡環繞四周,各別地去找尋我們家裡的每一個人,還記得牠苦撐著微弱的步伐來到客聽看電視的我,拼命地抬起那說倒就倒的身體讓我擺在一旁的手碰觸牠瘦弱的身驅,然後過一會兒牠就靜靜地躺在父母親臥室的門前一動也不動了。母親認為咕咕是為了見家人每一位最後一面才到他們房間去的,只是當時母親換衣服而把門鎖了起來。
那晚我的眼淚止不住。
隔天我與父親一起埋了咕咕,就葬在看的見海的那條路的後山坡上,卓也有一同來幫忙。
而我夢裡的場景,就好像是在回顧咕咕的故事一樣,我帶牠洗澡,擦乾了牠身上白色的毛髮,再餵了牠最愛吃的雞腿肉,然後跟家裡的人喊了一聲:「我帶咕咕去散步囉!」就這樣往那條坡道上出發。慢慢地天色漸漸明亮了起來,我走到了那條埋葬了咕咕的那條小叉路後停了下來,蹲了下來摸了摸牠,再一次確認夢裡牠存在的觸感,然後鬆手放開了繩索。
咕咕就這樣直接往牠的墓地方向奔去,再也沒有回來了。我知道,跟那天是一樣的。再見,雖然明知道再也不會見面了,但是很感謝你在我生命中所帶來的快樂。再見,咕咕。
夢裡的我最後還是哭了。
星期一的夜晚,我跟弟弟維順道繞去四維路上的藥局替飽受牙疼所苦的母親拿止痛藥。我一個人進去店裡,偶然的巧合一樣,我發現了一隻小小的馬爾濟斯,在櫃檯前方注視著我。因為是小狗,看起來大概最多才半年大吧!是這家店老闆剛養的嗎?
好像是咕咕小時候的模樣阿…這是當然的,因為同樣都是馬爾濟斯嘛!牠很高興地搖著短短的尾巴在我足間遊走,我像從前撫摸咕咕覺得舒服的方式(或我以為狗兒覺得舒服的方式),用幾乎可以隻手抓起牠的手掌來回撫摸牠的背毛與頭皮。然後牠就像咕咕一樣,突然倒臥在地板上四腳朝天地跟我撒嬌,一時之間幾乎讓我產生錯覺。不過我知道咕咕不會再回來了。
「諾、藥好了喔!」
老闆像是在提醒我似地輕聲喚道,我站起身。離開前再度看了看那隻小狗一眼,牠以一雙烏黑的眼睛仍然注視著我。
嗯、好了。再見囉!
◆
下雨的時候,帶著柏油路面濕潤氣息的風,
微微搖動著9樓的那扇窗口的布簾。
等到雨停的那個時候,可以看見陽光從雲隙間透出,
漸漸地、在散開的雲朵間看見藍色的青空。
空氣中還帶有雨的氣味,城市彷彿煥然一新。
這樣的景色,我想讓妳看見。
◆
在接下去說之前,我必須先跟所有朋友聲明一下,也可以算是澄清,總而言之,單純地就我的立場而言,是無法評斷他人親身所發生的事情然後發表感想,沒有那個資格,也沒有那個權利。畢竟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說起來有點像是在一旁說風涼話,不過在某些情況下我自己卻不得不這麼做,應該是說,因為發生在朋友身上的事著實地,或者也該說是多多少少地,影響到了我對於某些事物的看法。有時我同樣會為了朋友們的事而感到高興或難過,尤其像我這樣重感情的人來說,路邊的野狗都會忍不住替牠擔心今晚到底要流浪到哪裡,看鄰家女孩看到了雙胞胎弟弟死掉的情節還是會掉眼淚,所以當朋友們,尤其是在我面前切身地將他們身上的故事說給我聽時,我由衷地都會感受到如同置身於另一個不一樣人生的世界當中。
我並不知道朋友們為什麼要說這些事給我聽,為什麼他們要選擇像我這樣的人。有一次有位比我年長的朋友曾對我說,我是那種能將自己的感情與他人感情融合在一起體會之後,又能完全分開兩者從旁剖析的人。言下之意他要我去當小說家,因為這一類的人是最沒有感情的,只要能將任何有感覺的事物化成文字就行了,就不需要太多費神費力的去重新體驗某種人生,像是一種才能但又不是多麼令人羨慕的能力。
我雖不大同意,但我一點也沒想過要成為小說家。
雖然這些事稱不上是故事,就連裡頭是否有寓意存在也不得而知,但在我許多的文章或是短篇裡面就會有這些想法的痕跡。
2月終的一個晚上,偉政再一次約我去麗池,他一有話想說就會這樣。這次出發前他特地買了一罐魚飼料想餵池裡的魚兒們吃,只是他大概不曉得魚也會睡覺的。然後接續著上一次他與那位女孩的話題,好像為了確定似地再度review了一次他和她的事,讓沉默在對話中畫了界限,偉政他自己心裡大概也深深地刻了一條界線。同樣都是無法說出口的沉默。
在這晚的前一個禮拜,他們為了14號情人節的慶祝活動,決定找一個「有良好又舒服、不要太小且可自由喧鬧的空間」裡,進行一整夜的轟趴行動。在晚上前,下著不算小的雨,我陪著偉政去買他們轟趴要喝的酒,買為了慶祝剛好那位女孩生日的蛋糕,冒著雨一路辛苦地在市區來回遊走著,我看著偉政那樣的神情,不禁讓我跟一位朋友寶州所重疊。寶州是我的大學同學,為人熱心認真卻也一根腸子通到底,個性相當厚道的一個孩子,雖然他不論體型或外表甚至個性皆跟偉政不同,但是說到對於自己喜歡的人的那份執著還真的是像到有點類似「精神雙胞胎」的地步。
我看著偉政,多少有一點同情,因為畢竟那個女孩都有了男朋友,只是為了讓她感到開心,而這麼拼命地用身體為裝在紙袋裡的蛋糕遮雨,真的跟一位只為了喜歡的女孩曾說過喜歡一對耳環而特地跑去台北找了大半天的寶州有得拼。在戀愛裡,我們都是笨蛋。
然後那個晚上,我掰了個理由便沒有陪偉政去了。後來聽說那個晚上,那個女孩的男朋友也來參加轟趴,偉政看到他們在一起那時的心情,雖然他事後沒有跟我說明的很清楚,但是百感交集卻帶著微笑像個小丑一樣地逗大伙們歡笑的心情,我卻可以體會。偉政也喝醉了,他是故意喝醉的,因為不喝醉的話,恐怕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寫到這裡,我打算停住。有關於偉政到最後是否對於那個女孩的事有沒有想通,我也不打算去關心了。因為那樣難過的事,發生早就發生了。有時候我會突然地發呆著,一想到像偉政或是寶州這一類的人,為了自己的愛情這麼努力著,卻連一絲絲地回報也沒有,有的也只是自己內心虛構出的些許慰藉:只要她開心就好。
我想我們這一類的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傻瓜。卻也是讓朋友們無法置之不理的傻瓜。
我想起了馨。不是因為這個時候才特別想起她,只是同樣地,我也曾為了對她的「虧欠」,而繼續留在她身邊當她的朋友。當然,我是喜歡著她的,但是我卻每次都能扮演好「好朋友」的角色。有一次她也這麼跟我說過:
「幸好跟你在一起,還像以前一樣像好朋友的感覺。如果我們當初還在一起,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早就吵架分手了,最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可以跟你輕鬆地聊著天喝著咖啡了。你沒有這麼想過嗎?」
我沒有這麼想過,我說。
其實要在自己喜歡的人的面前,純粹地當「好朋友」是多麼令人痛苦的事妳知道嗎?我當時想這麼跟她說,但是事後,直到她結了婚,我一句也沒跟她提起過。我一點也不會覺得是馨單方面的自私,只是為了不在屬於自己的喜歡的人,能讓她開心的最好方法就是以這樣的形式陪著她,跟她站在同一陣線,好朋友的那條界線內,為她打氣、加油。我不需要再特別地說明我對她的感情,也不需要憧憬著哪一天我們能在一起的未來。
雖然我不知道偉政或寶州是否能夠明白,但我認為這是愛情結束最完美的方式。
就算這樣像是傻瓜一樣地溫柔也好。
◆
只要是晴天的傍晚時分,由和室的窗邊往海的方向一看,
就可以看見光線微弱漸層的彩虹光茫。
深感大自然的美麗,卻又幾乎每日可見的奇蹟,
我深深地感動其中,感謝自然。
這樣的彩虹,一點也不需要下雨,一點也不短暫。
這樣的景色,我想讓妳看見… 然後一起感受內心同樣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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