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部分人來說，母親是世界至高無上的生命。不僅是「己身所從出」，而且用許多的愛心、耐心和毅力來包容自己的兒女。但天下的媽媽並非都是一樣的。就像我明明知道媽媽做的決定，大部分都是因為愛我、愛這個家，但在她摔鍋大怒時，還是會相當害怕；在她為了小事生氣時，仍是有點不以為然。當然，我仍舊服膺自家的媽媽，她是非常偉大、犧牲自己照顧我們的。
但這裡想說的，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母親。原本以為我們的緣分會很深，沒想到卻是如此的淺。她，是我前男友的媽媽。
在和前男友相遇的那個暑假，我就知道他愛媽媽勝過爸爸。後來談起戀愛，更明顯地感覺到，他畢生最愛的女性，絕對是他的媽媽。他總是帶著歡樂的語氣描述著母親溫柔、堅定，說她從來不大聲呼喝、也很少數落自己的丈夫、家事做得非常好、又擅長手工藝，還能在朋友之間建立自己的生活圈。那時候我有些擔心，萬一演變成像我媽媽這樣，要和婆婆搶丈夫怎麼辦？
在見他母親之前，思考了很久，調整了自己的心態。一個母親，永遠是孩子無可替代的依靠。和一個人建立親密的關係，最重要的就是讓他不受傷，過得幸福快樂。那為什麼要去和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助力對立？在要去見她的飛機上，我懇切地寫下心願，相信自己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進，也願意多跟她學習。
那一次的見面，在機場。看到他母親的印象是，她好瘦(她也認為我好瘦。)，有點像老師，意外地非常親切，絕不咄咄逼人，化解了我的害羞，還把身邊的玉蟬解下來送給我。我們在機場邊擁抱，然後揮手向要出關的她道別，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為止。從此我放心了，甚至許下願意跟他父母同住的承諾。
第二次見到她，卻在分手以後。費了一點苦心，找到去他家的方法。因為不確定是否能到達，沒有事先通知。在門口站了好久，突然聽到車子的喇叭聲。原來是有人停車，擋住了他家的車庫。開車的人，正是前男友的母親。他的父親在車裡坐著，剛喝完喜酒，醉得不省人事。他媽媽以一個人之力，無法把自己的丈夫從車內拖出來，只好打電話給住在附近的親戚，三個人合力才把他弄進屋裡睡下。
她一眼就認出我來。處理完混亂，她握住了我的手，說：「我們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一邊娓娓道來，說他們是如何去討論，她先生是怎樣去分析，而前男友又是怎麼樣的掙扎。在我一直流淚的時候，她說了許多，卻一點也不激動，更沒有因為我的哭泣而生氣，只是期許我，要找到比她兒子更好的人，還提醒我未來的女性要能夠自立自主，在學業、工作上更進一步。最後，在昏黃的燈光下，我吃著她買的便當、聽著隔壁的鼾聲、看著她默默讀著醫師要注意的種種事項。為了丈夫，她除了家務以外，還要弄清楚所有工作上應該具備的雜務與新知。
她說著，結婚，讓她什麼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嚐過了。我從記憶中拼湊前男友告訴我的一切：她十八歲結婚，在大家庭生活中，每天四、五點早起煮大鍋飯，每天下田工作。剛結婚的時候經濟情況很差，為了湊錢東奔西跑。生下三女一子，其中最小的女孩卻不幸夭折。現在其他兩個女兒都在美國，現在不但要兩地跑，仍然還要配合丈夫興趣下田務農。何況，丈夫至今還在掛念著他沒有緣娶到的舊情人。
這樣的命運，應該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會很不甘心吧！她卻對丈夫、兒子一直溫柔愛護，無怨無悔。她也曾經，站在我這邊，同情地幫我說話，但意見沒有被採納。前男友的父親願意收我做乾女兒，卻不願意讓我當他家的媳婦。其中理由我一直沒有搞清楚，也不願在這裡說得太明白。
最後一次見到她，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她遞給我餅乾，和一杯溫開水。送我出門時，她說：「他要去完成他父親交待的事情，對你，我們感到很抱歉。但身為父母，我也不想看到他再痛苦下去了。」一個母親，永遠在保護她的孩子，為了她的孩子，終究不得不殘忍。於是我離開了那個小鄉鎮，至今沒有再回去。
現在想起那段往事，還是忍不住會淚流滿面。但我現在會想念的，卻是他的母親。她不曉得過得怎麼樣了？丈夫的眼光所選擇的媳婦，會尊重她這個做婆婆的嗎？當初因為她是前男友最愛的人，所以我曾下定決心，要對她好。否則以權力分布狀況來看，聰明的女孩子會知道，討好誰未來比較有經濟利益可圖。何況前男友那無法堅定主意的個性，當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時，能夠協調家裡的衝突嗎？保護得了溫柔的母親嗎？還是要讓母親再無私地去忍讓呢？
也許我想得太多。這些也不應該再屬於我能擔心的事情。但我還是欽佩這樣一個母親，用溫情和輕聲細語維繫著家庭、保護著子女、幫助著丈夫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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