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滅亡!全部都滅亡吧!
「人類一出生我就會一直跟著 只不過你現在才察覺罷了。」―滅亡
由朴寶英所飾演的卓東景於出版社擔任網絡小說的編輯,父母早逝、下有弟弟善景,這讓東景特別成熟,是一個已經忘記怎麼哭的角色(註1)。她卻在一次例行檢查之下,發現自己患有膠質母細胞瘤,生命所剩時間寥寥無幾。
對於世界感到無望的東景,返家後在門外的窗台上大喊著:「世界毀滅吧!全部都滅亡吧!讓滅亡降臨吧!」她的絕望吶喊恰好被徐仁國所飾演的滅亡聽見了,滅亡正在傾聽人類的種種心願,兩人進而展開雙方之間意想不到的連結。
「滅亡」即死亡、消失之意。如同滅亡所說的,人類一出生的時候,它就會跟隨,但人類平時難以注意到它的存在,人常常只是日復一日地被待辦事項追著跑,而年過一年的複製自己的生活。不過,人會在某個時間點突然深刻意識到它的存在,一如東景是在得知自己患病的情形之下,人類才會意識到自己「終有一死」、「總得一死」的殘酷事實,並從中看見自己對死亡的心態,開始回首自己的一生。
「命運對任何人都殘酷。」,聽來讓人感到悲傷,滅亡不懂為什麼神這麼愛人(註2),滅亡向東景說出此話時,也滿是憤世忌俗的姿態。
然而,滅亡在東景的身邊,看見東景不輕易向命運妥協的模樣、在殘忍命運之中掙扎苦惱的樣子,它的思想逐漸變得柔軟,儘管滅亡常說自己「不吃、不睡、沒心臟、不懂愛」。在與東景相處的過程中,它開始直面自己的命運,它也開始理解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及必要,就算命運之於人類而言總是殘酷。
二、活著:我好想要活著
「如果人終究會死,那麼人為何活著,如何活著?」―《凝視太陽:面對死亡恐懼》
隨著時間的推移,東景的生命輪軸也從未停下,卻被朝夕與之相處的滅亡發現,因為東景身上的擔子太重,她壓抑下自己內心的想法及情緒,反而心心念念的都:小姨及姨丈從加拿大返韓的瑣事、弟弟善景的經濟及工作、網路小說作家李賢的作品……等等,於是滅亡讓東景閉上眼睛,兩人藉由滅亡的能力,瞬間來到東景家鄉的海邊。
晚上的大海,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大海在側,即給人安心的力量,讓東景和滅亡兩人之間,不再只是「人類與死神」之間的關係,進而慢慢地對彼此敞開心房。東景十歲後的生活,沒有父母的陪伴,又身為姊姊,她有許多無法傾訴的苦痛和煩惱;更甚,東景面對的是嚴肅的生死議題,她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念頭,都會影響著她接下來的生活及健康狀況。
當覺得諸事不順之時,東景會習慣性的來到她喜歡的海邊,坐在一旁的石頭上,靜靜的看著海水,本是想躲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想要自己默默承擔一切。如今來看海的時候,身邊卻多了滅亡陪伴她,讓她能安心地撫摸自己的內心、不再戴著面具偽裝自己。
滅亡:「你心裡的話,你一句都沒說出口,一次都沒有。從十歲坐在那兒開始,直到你知道自己要死的那一刻,第一次遇見我的那一刻,討厭我、愛上我的那一刻,無論哪一刻你都沒有說。」
滅亡:「說吧,都告訴我。說吧,東景。」
東景:「(嘆氣)我想活著,我真的……非常想活著。我……我想跟你、跟善景、跟小姨、跟姊、跟我所愛的人們一起,真的……我真的真的好想活下去。」
東景的這段敘述,花費了她好大的氣力說出口,除了螢幕裡的東景淚流滿面、不再收斂,螢幕外的我,也受劇情牽動著情緒,而流下了眼淚。
看到這一幕,我感受到她的委屈,以及她多麼想要時間再走得慢一點。
要對他人說出自己藏在心中已久的話語,不如想像中簡單,在現今快步調為主流文化的社會,鮮少有人能夠耐心的、溫暖的接收他人的不安,大家也害怕情緒的波動,而不好談論死亡。但輔導諮商正是在從事這項專業,儘管生在科技進步的時代,人心依舊複雜,難以理解。
我一直喜歡觀察人類,像滅亡和神一樣,我也喜歡注視、留心著人,我看見人們的眼神倦怠、氣色憔悴,我聽見人們大多時候,都是在抱怨職場生活、社會腐敗,而不是去關心自己收到的好意。
我不斷強調這是我的幸運。
大學時期開始,在教授們的引導及同儕的陪伴之下,我思考著「我活著要做什麼?」、「我為什麼活著?」、「可以自己決定生命的生死嗎?」、「生命想要帶給我什麼?」等議題,所以我覺得滅亡每一天其實都在我家門前,滅亡不是只有生病、發生事故的時候才出現,而是一直一直存在著。
起初意識到此現象時,讓我感到害怕,死亡明明分分秒秒都環繞著我,我卻還在街上不知好歹地吃著冰淇淋、還躺在沙發上懶不自惜地喝著巧克力牛奶,那我是不是應該時刻緊張著,才算對得起這條生命呢?我的生命意義和價值到底是什麼?在死亡離我更近之前,我要做的事難道只有吃冰淇淋或喝巧克力牛奶嗎?
在大三下學期,我也像東景一樣,身邊有安全的一群夥伴,讓我可以毫不虛假的和他們對話或傾訴,我學習把內心的話語吐露出來,感覺其實很不錯,沒有我以前想像得那麼恐怖。我發現自己總是攥緊內心,是害怕不被他人接受,擔心造成他人的負擔;另外也怕一講出來,我就變成一個脆弱的人,揣著玻璃心的人。
然而我身邊的人卻感謝我對他們的信任,更挪出時間抱著哭泣的我、不堪的我,對我反覆說著:「沒關係,就算現在很糟也沒關係。」當場眼淚簌簌的流淌,不只是因為摘下精緻的面具,更是因為收到的暖意不知如何回報。
於是我也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如此對待他人,因為我得到的很多,所以我想要給出去的也很多。我現在還是看得到敵意的面容,但我也可以看見滿懷善意的面孔;我也依然聽得到流言蜚語、怨天尤人,同時我也能夠聽見鳥語花香、柔情蜜意。
我想要更關心自己收到的好意,大於非議。我也想要成為溫暖別人的人。
三、意義:這有什麼意義?
「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每個人皆不斷的在追尋屬於自己人生的那個正答。
會促使人去追尋著意義的動力,即是「死亡」,想像一下韓國電影《永生戰》裡提過的,人若能夠長長久久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麼最後人類會因為只剩下慾望,並且自我滅亡而不復存在。
我們需要死亡,死亡也需要我們。
死亡的確存在著,而我們則是真切活著,所以我們會向外向內、從這裡那裡的尋找各種意義。在諮商領域中,有一位名為Frankl的學者,開創了「意義治療」學派,探討人於各種情境之下的心境、行動,即其意義。由此可見,意義之於生命個體,是重要又困難的追尋,也是一輩子舉足輕重的課題。
東景表示她不是想要活下去,而是幸福地活下去;我想這就是東景在面對死亡時,尋找出的生命意義。
而我在大四一整年都在煩惱這個議題:「我為什麼要活下去?」、「我活著的用意是什麼?」、「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我看著自處於低潮、陷入谷底,那裡既暗又冷,而我想要的答案卻只能自己給自己。有時候我都已經快要看不見自己,即使走在陽光明媚的道路上卻感受不到愉悅,也不知道該堅持到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才能放棄。
謝謝同學雯、同學璉、同學樺、同學茜,在我精神不濟的時候拉著我去上課,在我自我否定時告訴我心急反而會誤事,在我懷疑生命意義的時候讓我抬頭看看天空,在我脆弱到無法自已的時候如我所適的接納我。
與低潮共處並不容易,我在這段過程中,用了更多的時間和心思與自己對話,我想要什麼?我渴望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我喜歡現在的自己嗎?我的焦慮是我想像出來的嗎?我能對自己柔軟一點嗎?
經歷過一些苦痛之後,我現在反而不再強求自己一定要找到所謂意義。當我有想法的時候,就會有意義;當我沒有特別的想法時,那麼享受就行。以前的我被意義所綑綁,但我知道,意義是要幫助我的,而非成為我的枷鎖。
我無法為人生的意義定義出一個完整的解釋,對我來說意義隨時都在改變,有時候有意義,有時候無意義,我想這也是要一直一直活下去的原因,才能看見生命的原貌,是由有意義和無意義交織而成的,最絢目的作品。
四、救人:想要做救人的事
「面對所有的恐懼,甚而是最晦暗的恐懼,有其必要,而且切實可行。」―《凝視太陽:面對死亡恐懼》
劇情的最後,神讓滅亡重新誕生成為人類,名為金人,並成為急救醫學科的醫師。當東景詢問他在醫院的生活還習慣嗎?金人回應表示還行,因為他想要做救人的事。
「我是想做救人的事。」
我想起自己高中時期,總被同儕詢問:「妳為什麼要念心理相關科系?」我那時候總是用「想救人」這三個字去回答,因為這三個字當時真的深深烙印在我腦海裡,總想著以後念了相關科系後,想要在醫院拯救那些需要心理資源和服務的病人。
比較不一樣的是,本來想像著自己會身掛白袍,呼風喚雨的走在醫院的走廊上,沒想到經過大學四年的洗禮,我現在竟是衣著輕便,談笑風生的走在教育的廊道上。
身為教育工作者,我不再以「救人」來叮囑自己,我也背負不了別人的生命重量,反倒常常思考的是「什麼才是對學生來說最適合的?」、「教育要教會學生什麼?」、「今天我和學生的互動如何?」、「我為什麼當老師?」、「接下來可以怎麼做?怎麼運用?」
我欣賞自己耕耘得神采奕奕的模樣,聽到學生向我表示找我談話特別感到安心,我相信這才是教育存在的美好理由。教育其實就是生活本身,我沒辦法拯救每一位身陷深淵的學生,但我能用我的身體力行及萬語千言,影響著學生,並與他們一起走過他們在我身邊的每一個日子。
劇中有許多東景與滅亡對視的畫面,除了呈現出唯美、浪漫的情愫之外,我特別想到的是,心理學說存在主義大師歐文•亞隆的書籍《凝視太陽:面對死亡恐懼》中提到的,死亡議題如同烈日太陽般難以直視。作者取此意義,是為了期許活著的人能夠面對死亡焦慮,無論是經歷過什麼的人,都會面臨生死,也都會因此產生各種情緒,而我們能做的,是在自己的生命中,竭盡所能的去愛和承擔。
我認為劇中不斷的讓東景和滅亡對視,也是在提醒著我要直面自己的死亡議題,能夠凝視著對於死亡的恐懼,是我一生的願望。我曾經那麼畏懼死亡來帶我面前,如今我也更清楚看懂死亡的輪廓;當我有一天能夠不畏縮的擁抱死亡時,我相信死亡也同樣能夠對我微笑。
「生命總有一天走到盡頭,那就在盡頭之前,充份享受自己的人生。」―《獅子的點心》
就算生命中辛苦的時段很多,有時候甚至多到超出我的想像,也感覺自己好像再也負擔不來,但同時人生中也存在著這麼燦爛又幸動人的時刻,生命真是閃閃發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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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韓劇《某一天滅亡來到我家門前》有「神」的角色。於本篇文章中,不帶有任何宗教意味,此處及本篇文中後續提及之「神」,皆指劇中角色。
註2:演員朴寶英所述。
註3:本篇文章之劇照,皆取自《某一天滅亡來到我家門前》之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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