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小一年級的時候，我曾碰過一個不及格的班導師。
偶爾，不經意想起那段時光，還會感到一陣不舒坦。
首先，我必須說的是，在我國小的時代，體罰是被家長及老師所默認。每次親師懇談會，常會看著媽媽拍著她那笨兒子的頭說：「麻煩老師在他調皮時，用力的”打”，沒關係！」聽到這番言論的老師，先是心滿意足的露出微笑，彷彿拿到了立委們言論免責權，不斷地說：「當然，我會的……。」事實証明，她們的確成功詮釋出這些殺手的角色。
江山代代有人出，而老師們打人的工具，由一開始單純的藤條（通常打過數千人次之後，藤條會開出漂亮藤花）、木板（從壞掉的課桌椅拆下來）、熱融膠（看到它，不知為何讓我想起牛奶糖）到現在的愛的小手（前面的小手，用力過猛會飛出來）等等，以上這些刑具，相信各位或多或少都嘗過它們的滋味。
（順便一提，有一回我和一群二年級的同學玩。午休後，經過他們教室時，看到他們排成一排，等著受刑。稍微瞄了一下女老師手中的刑具，……天啊！是一根結結實實的撖麵棍！剛剛偷溜出去和我玩的那幾個男生，被打的反應，都是：臉部扭曲，甩手，淚直奔出來。明明是大熱天的，趴在窗外觀察的我嚇出一身冷汗。為了怕他們不講義氣供出我，馬上就衝回教室裝睡。開玩笑！被那東西打到，會骨折吧！）
也許是能言善道的緣故，我倒是很少被施加酷刑。難得考砸，老師看我這種成績不差，多才多藝，有幾分聰明的小子，多半下手時，也會笑笑地減輕力道。一邊疼惜地說：「不小心考壞啦！下次要．再．加．油」（後面的斷句，代表我差四分，被打了四下）不過，這已經是國中時候的事了！
相對於我在國小一年級的遭遇，真的有醜小鴨的感覺。
國小一年級的我，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常會故意和班長唱反調。黑板右方，上面經年累月記載著歪歪斜斜的「許凱鈞」三字，我的皮就得蹦緊！
那時的女班導，約莫三、四十歲吧！已不太復記憶了！腦海中某些印象卻又深刻如同刻蝕。突然有種「倒楣透了」的感慨，即使過了這麼久……。
例如，首先浮出的畫面，是午間被老師罰去樓梯獨自吃飯。弱小的我，手裡捧著盛著滴落眼淚的便當，坐在階梯上，一口一口地扒飯。有個二年級的男生，可能是好玩吧！把我的便當搶去，接著，撥撥頭，將他的頭皮屑弄進我的便當裡。於是，我那天餓了一下午。
現在說出來，才驚覺自己那時怎麼那麼慘。不過，那還只是冰山一角。
諸如說，在寒冷的冬天裡，只因為班長一句：「全班都很吵！」的結論。於是乎，老師一聲令下，班上所有人起來，老師一份，一份地送上火辣竹筍炒肉絲。到了打掃時間，該死的手不經意碰觸水龍頭流出的冰水，咬牙發出：「嘶！（皺眉）嘶！（皺眉）」的聲音。
或者是，辛辛苦苦捏出的人偶，因為老師說：「你上色好醜！」硬是叫你乖乖交出作品找人代工，僅管後來拿去展覽時貼的是我的名字，我也不認為那是我的作品！
另外，我妹妹對那名女老師也沒有什麼好印象。某一次要演話劇，生性內向的她，有一句台詞一直都講不好。老師一氣之下甩了她一巴掌，妹妹先是一愣，當場哇地哭了！後來不知排了多久，成功的那一次，老師才滿足：「對啊！就是這個樣子。」只是妹妹老早沒有成功的喜悅了！
我有告訴你，老師轉校任職後，連帶我們所有人儲蓄金也都下落不明的事嗎？
其實這些事情，只是想起時有些不愉快罷了！然而，在我的記憶裡，曾發生一件令人婉惜的事。
那是一篇作文。
大家小時候喜歡上作文課嗎？仗著有些小聰明，我還蠻喜歡上作文課的，所以現在才在這裡厚顏地說故事給你們聽。每個人國小的作文課，如同一定有迷過卡通、集貼紙、養蠶寶寶一樣，都有些具備的題目。我的家人，我的媽媽，我的夢想……等等，這些都是歷久不衰的題材。
那時媽媽會檢查我們的功課，因此當我們作文寫不出來時，也會幫我們出主意。所以姑且是過關了！然而在發還作文的那天，還沈浸在甲上的快樂時。站在台上的老師，大聲對班上的同學說，要念一篇作品給大家聽。
「奇怪！我的作文甲上都沒念給大家聽了！那是誰的作文寫得這麼好？」好勝的我心想。
稍稍清了清喉嚨，接著她說了題目：「題目是……我的馬馬」馬馬！馬馬！什麼是馬馬？正當我摸不著頭緒時，班上一個頑皮的男生發言了：
「哈！媽媽寫成馬馬！」全班笑翻了！媽媽變成馬馬！腦袋瓜跑出媽媽變成馬的畫面。
老師繼續說了下去：「我的馬馬長得很漂亮，她很善良。雖然有時候我考不好，馬馬會罵我，叫我用功。」哈哈哈！馬馬！周遭呱嘈的情緒被挑起。我轉頭望了一下教室，發現有張臉孔沒了笑容。
「馬馬工作很辛苦，回家還要洗衣服，照顧弟弟。」那個女孩子，她的功課不好，總是被老師罵。原來……那是她的作文。
馬馬，哈……！所有人都在笑，女孩卻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她的臉紅了！
「馬馬說：『她工作很辛苦，常常很早就出門』。」我趴在桌子上，靜靜地聽著老師嘲笑朗誦那些作文，聽著大家起鬨。
「連最基本的字也錯，下面還有：『馬馬有時候會帶我們出去玩，我和弟弟很高與』。高興的『興』寫成『與』」不知為什麼，我好難過，好羞愧，低下頭看了一眼抽屜裡的作文本。我只是抱著應付的心情寫作文，只是沒有錯字，就得了甲上。但是，那個女生她寫得好長好長，我可以體會，她真的一字一畫地，努力寫她的「馬馬」。彷彿看到衣服總是黃黃的，頭髮常凌亂的那名女生，伏在書桌前緊緊握著鉛筆。
教室的燈光不知為何地感到昏暗，我覺得老師好可怕，好可怕。在心中祈禱：「快結束吧！快結束吧！我不想聽了！不想聽老師念，不想聽大家笑她的作文了！我好丟臉！大家不認為她的作文很好嗎？」
我低著頭，好像那個寫錯字的作文是我。老師和班上的同學幻化成了惡魔。我覺得深濃的罪惡感籠罩了我，甚至不忍回頭看那名女生的表情。
哈哈！馬馬！馬馬！
哈！馬馬……馬……。
老師以一種洪大的音量朗讀著：「我最喜歡我的馬馬！我希望她永遠美麗。雖然我功課不好，可是我會努力，讓馬馬開心！」說完了！老師吁了一口氣：「連『媽媽』都寫成馬馬，這篇作文得丁。」
只見，那名女孩的臉白白的，抿著脣，而後低下了頭。我不記得她有沒有哭。
直到現在，我仍然忘記不了當年我的感觸。我很後悔，沒在老師讓她罰寫錯字的下課，跑去跟她說：「我覺得，你的作文寫得很好！真的！」
奇怪的是，無論過了多少年，腦海裡仍然清清楚楚記得那個晴朗，卻使人心中陰暗的下午國語課。講台上的老師，也許是出自好心，想讓那名女生以後別再寫錯字了！以她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方式。但是，我卻為她感到遺憾，因為她親手抹剎掉一個可能未來是作家的女孩，她曾有的寫作理想。
所以，我只能要求自己不要成為下一個嘲笑同學的老師。這真是一件蠻令人沮喪的事情，就童年略帶惆悵的往事而言。
2006/7/6入嚴選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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