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颳起了大雪，漫天雪白掩埋了我，忘了呼吸，冷風剌進骨裡的痛。遠方，我看不到遠方，因為傷痛弄瞎了我的眼。心好痛喔!世界有在轉嗎?太陽照得到我嗎?原來，我只是個乞憐的孩子，根本不堪一擊，只能獨自躲在一旁哭泣。你看到了嗎?
領悟……生命的離去竟是這種感覺。世上最痛的，莫過於一段緣分今世永遠的隔絕。
奶奶，你好嗎?那裡的世界，有沒有所謂的極樂，所謂的蓮花遍地呢?我還是不太能克服我的懦弱，總是莫名的想到你，莫名的，一股痛楚襲上心頭。我有好多話，好多話，想和你說喔!你想聽嗎?雖然我不曉得你聽不聽得到，可是我還是說出來，希望你能體會，你能了解。
對不起!其實我恨過你。
從小就打從心底不喜歡你慣有的偏袒及溺愛。我的腦海中，深刻的記著一幅畫面。多年前的除夕夜裡，你在外的子孫都返鄕了，當然也有我們這一口子。吃完年夜飯後，大人在客廳談事情，我們這些小毛頭就窩在房間裡玩牌。雖然我不太懂他們在玩什麼，可是和好久不見的堂兄弟在一起，就是快樂。然後不曉得爸爸和小叔為了什麼事吵架，氣氛變得很怪異。本來待在房間和其他小孩一同玩耍的我們，被媽媽叫出來，一家人便連忙坐車趕回野柳的住處。在離去時，所有的小孩看著我，我的臉早已漲紅。
那時我在車上一直問「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回家?奶奶，伯伯叔叔們都在那，都要在那過夜，為什麼只有我們要回家?」我哭了，我是真的好想和大家在一起啊!看著窗外灰濛濛地的夜色，一路長龍似的路燈，被淚水染成一點一點。我在幾分鐘前，是曾感到返鄉喜悅的啊!是我做錯什麼了嗎?那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証不會再做錯事了，我只想和大家一起玩啊!
多年後，才知道當天怒斥我們回家的，是我親愛的奶奶。
人不懂事，也算是種快樂吧。我慢慢的了解是與非，體會到愛是有差別的。但，我也不知不覺中學會了不平及怨恨。我可以表面上順從，但我也在心裡不服。如果人是注定要對某些人投注比較多的關愛，那可不可以試著分割一些給其他渴望的人?在你的喪禮上，我看到了異於往常的爸爸。他是如此的脆弱，不捨，自責，遺憾，我才發現，原來爸爸他不是永遠堅強的，他也是個孩子，一個期待母親看看他的孩子。在你生病時，他比任何人都擔心，急著去問那裡的醫生醫術好?在你為了伯叔之間的爭執煩擾時，他比任何人都心酸。甚至到後來你心情不好時，他也是最願意替你承擔的人。我為他心疼，亦如他為你心疼。你看到了嗎?奶奶。
其實，我也同情你。
我之前去探望你時，你都會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不停的看著我，想和我多說句話。我那時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這真是我童年親愛的奶奶嗎?為何我輕易地就能拾起她的落寞，這年紀的人，不是該要安心的養老，享受人生嗎?奶奶的手，滿滿的想念，竟讓我感到陌生。我不要你把我當成別人，我也是你的孫子啊!坐在床上一角，聊了一會，我真想再多待一下下，因為離開故鄉以後，我返鄉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怕見到人事皆非的窘境，繁華落盡後的失落。聽過親戚談起爺爺很年輕就去世了，只留下你一個人獨自扶養七個孩子。我彷彿看見一個偉大的女性，一個人咬著牙，努力的在田裡做事，雖然她也會有軟弱，也有寂寞的時候，可是她還是把孩子拉拔大。聽完這段過去後，我好像更了解你了。你看到了嗎?
其實，我是愛你的。
當我接到你的死訊的夜晚，直覺是「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可是上天開這玩笑未免太過分。妹妹弟弟尖叫一聲之後，流不止的淚。媽媽，媽媽你要勇敢啊!家裡的每個人，都蒙上了一層灰。燈開著，可是心好冷，好黑暗，就算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吧!我努力抑制情緒，因為我擔心爸爸忍受不了，所以我要堅強。坐在回程車上，搖搖晃晃地，灑了一路的細雨，彷彿也在哭泣。海邊的風在呼嘯，好似可怕的鬼魅。隱隱約約聽聞莫明聲音低嗚如泣，更添心寒。我才領悟，原來我曾恨你、同情你，乃是出於我愛你啊!還來的及嗎?還來的及珍惜嗎?過往如走馬燈一幕幕跑過眼前，如果我懷念，是不是表示你已離開我了?
如果你有遺憾，希望你能安心地放開手。如果你有悲傷，希望徐風把它吹散。我要謝謝你曾對我的照顧，謝謝你在這一輩子有緣作我的奶奶，謝謝……我要感謝你的事太多了!花開得很美，也要讓它有枯萎的自由。緣分盡了，我會說服自己堅強，也會永遠得記得你。偷偷告訴你喔!在我回去奔喪的幾天後，我一個人沿著田間小路走到了山上。我曾在這片土地成長，度過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刻。望著遠方的大海，懷念過去。我看到了一個小男孩開心的看他的奶奶正在幫他捉叩頭蟲，好溫馨，現在這個男孩正在想念你，你看到了嗎?奶奶。
~~~2004.10.01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