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觸余華的作品，當是在高中二年級的課堂上。其實嚴格說起來，那也並非是真正的余華了。那時所看的影片《活著》，早就被大陸導演張藝謀所改編過，遠較原作和緩許多。比較起來，我認為電影結局所呈現的，那種溫馨又帶點苦盡的畫面，稍微瀏覽過余式小說的讀者會發現，那已非是余華的初衷。但無可否認的，葛優及鞏俐確實是盡到一位男女主角詮釋的責任，我們也心知電影之所以如此改編，乃是避免走上被查禁的命運，僅管這部電影後來還是成為了一部禁片。
之前一直在思索，究竟什麼才是所謂的文學。綜觀現在的現代文學，我覺得形成了一種無形拉鋸，一種藝術性和普及性的拉扯。當我佇立在書店的書架前，我變得很能分辨什麼書有藝術性，什麼書對我有感染性，不過對我來說兩者皆具的書籍，坦白說，愈來愈少了。現代文學一種近乎鐘擺的擺盪。
去年十一月這本《兄弟》出版時，常聽到有人向我推薦，「這是本好看的書」。個性怪奇的我，對於閱讀有種不成文的怪癖，那就是，我幾乎是不碰那些為人津津樂道的暢銷書。脫去了大眾的感染力，也許才始能發現文字的本質。數個月過去了，我看完了余華的《活著》，看過了他的《許三觀賣血記》，也掏腰包買下了他的這本《兄弟》。
真的沒有後悔。
這本書裡，余華還是以他一貫擅長的文革題材，刻畫了時代潮流下人生百態。或許有些人對於他有著高度的期望，所以看完這本書後，評語不出：「又來了！余華又在灑狗血，老狗變不出新把戲！」但，身為讀者的我們，在說這話的同時，又是何其的殘忍？我們可以發現，余華的每本小說都有他獨出的敘事方式，雖然不同作品的時代相近，但可以體會到情節的編排，的確是有下過一番苦心。《兄弟》的一開頭是個有趣的開端，彷若一位鄉里說書人般，慢慢帶領我們進入故事。一個劉鎮上的首富李光頭突發其想地想登上月球，他回憶起他的母親，他的兄弟，以及他的童年過去。實實在在的道來，也實實在在的牽引我們走進那個曾經吵雜的時光裡。十四歲的李光頭，因為偷看過鎮上美人林紅的屁股，頓時成為了鎮上男人私下的搶手人物，看來滑稽無理，更使人感受裡頭人事的親近。
好像是看透人生般，余華呈現了故事裡鄉下百姓的臉孔。他說來的人生，也總是把悲喜視為理所當然。讀這本書的同時，我們會將情緒逐漸拉抬到一個高點，隨即又急轉直下，這是余華小說中的一大特色。比較值得注意的是，小說裡，出現了頗不同於他以往小說的一個人—宋凡平，他小說裡難得一個少有缺陷的人物。書評中青田將歷經文革的這麼一個故事，和電影《美麗人生》作一對照，宋凡平對照貝里尼所扮演的父親。不禁疑問，是什麼樣的因素造就宋凡平這個人。我想作為一個地主的兒子，作為一個中學老師，受教育使他有機會成為一個不完美的人群中，完美的人。宋凡平，從他的名字看來，意味平平凡凡的人物，實則不然，他是個近乎良善的存在。他長得高大，品行良善，甚至把沒有血緣關係的李光頭視若己出，余華試圖把它塑造成一個英雄的形象，無恨，也無怨。個人以為，因為這樣特質，使得宋凡平變得特出，但也使看過以往余華作品的讀者感到不自在，畢竟余華是吃嘲諷這口飯的。個人猜測，這也是這獨特的角色早亡的原因，在那樣荒誕不覊的世界中，純粹的好人多半是不長命的。
另外我想談談李光頭這個看似不受控制、滿腦子壞點子的孩子。裡頭藉由李光頭偷看別人如廁後，李光頭的母親李蘭大嘆：「有其父必有其子。」點出中國人傳統血緣觀念，這是先天的。他曾讓他的母親引以為恥，擔心他的將來，但在李蘭最後一次為宋凡平掃墓時，她看出李光頭孺子可教的可能。李光頭是個調皮又頑劣的孩子，不過，那時他還年幼，是非對錯的觀念是很淡薄的。偷看女子屁股這件事，看似惡劣，總強過那些把廉恥掛在嘴上的偽君子。他是一種童蒙的象徵，連看文革時，都是在不知所以的年紀。他的繼父宋凡平，這種毫無血緣關係的親情，也在無形中潛移默化。余華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見不完美的人物，卻不會心生厭惡，大起大落之中，昨日傷害你的人今天有可能轉身向你求饒，甚至消逝。不禁令人反思，誰是永遠的敵手。
現在《兄弟》才發行了上冊，我們看著宋凡平的退場，李蘭的早亡。我們看著人生的舞台上，獨存著宋鋼，李光頭兩兄弟。按照常理，余華應當在下冊「真正」著眼到兩兄弟之前的相依為命，《兄弟》才正式進入了重頭戲。在他的頗具影響力的文字下，究竟會衍生出如何的故事呢？我們預知到小說將在我們流下許多眼淚後，再度將我們推去一個更深刻的情感境地。
在余華的小說中，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在裡頭發見人生，愈發體會出不同人生的道理，我才發現，原來一篇小說，可以寫得既是純文學，又能感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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