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臨近大海的小鄉村,夏天通常是很矛盾的:有時炎熱到走在柏油路上好像要被烤乾一樣,我們打掃的外掃區,總有一條一條被曬乾的蚯蚓。有時卻又很涼爽,依稀嗅得出遠在青年活動中心,那片大海的味道。雖然偶爾還是會想起爸爸媽媽,但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加油!即使他們不在身邊,姊姊和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畢竟,他們在外面辛苦工作賺錢,我得努心不讓他們操心才行!
下個禮拜日就是母親節了!今天勞作課老師要教我們作康乃馨。首先由各排小組長發給每個人幾張白色、紅色、粉紅色皺紋紙,之後,再傳下來幾根綠色的鐵絲。我在想,飯桶他做了康乃馨要給誰啊?老師真是太大意了!全仔賊賊地和我說:「喂!你看……。」說完就比了比飯桶方向。我把頭轉過去,瞄了瞄他的反應。呵,我太多心了!瞧他正在和蕭婷婷說話,一付心花怒放的模樣,就和電視上看的一樣,好像姊姊常說的什麼……啊!「戀愛的感覺」。
只見老師在台上說著:「首先先拿出你一張紙來,邊邊剪成鋸齒狀……對摺,好,再對摺。像這樣子,然後呢!把紙摺成長條狀,就像楚留香拿的扇子一樣……。」小胖很快速的舉起手來:「老師!我們沒看過楚留香啦!」班上頓時笑成一團。
老師對著小胖笑笑的說:「那好!你會摺扇子嗎?……很好,像你摺這樣就對了!……之後再像這樣子用鐵絲纏起來。」只見老師用剪刀在紙上剪幾下,再將它打開來,一朵漂漂亮亮的康乃馨盛開了。
在後來的時間裡,整間教室都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很認真的在做他的康乃馨。像有些手巧的女生,做出來康乃馨很漂亮,還跟老師拿綠色膠帶黏葉子什麼的。有些人的康乃馨剪太多刀了,做出來的康乃馨像菊花一般,例如……我。(菊花也有菊花的美吧)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問飯桶他的康乃馨要送誰。飯桶他吸了一口奶茶後,不急不徐地說:「一朵要送給林老師……。」
「咦?之前不是有人剛來時說她很自命清高的嗎?」我撇著他說。
「那是之前不認識她!現在知道了。而另一朵,我要送給我阿嬤。」喔!想必他阿嬤一定會很高興吧!
母親節的那一天,飯桶約我去他家玩。他家是一間矮平房,前面有一個小門庭,旁邊有正在曬的衣服,菜餔,還有,斗笠蓑衣和一支鋤頭。去的時候,坐在板凳上的阿嬤正在地上挑菜。
「阿嬤!我返來啊!」飯桶他以台語大聲的說道。阿嬤抬起頭來,可以看見她的臉上有一條一條的皺紋,眼睛青青白白的,就像一般眼睛不太好的老人。她微笑地說:「啊!返來啊!快去洗手,等下好呷中飯。」之後,她的眼光朝我看過來,好像在想我是誰似的。飯桶見狀,便幫我介紹:「阿嬤,伊是我的同學,伊叫阿圖。」
「等下留下來作伙吃中飯好嘸?」我才發現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在人家要吃中飯的時候跑來打擾,所以只好紅著臉點頭。
飯桶領著我進他房裡,裡頭小小暗暗的,旁邊的木製書桌上放著一台老舊的電視,連他躺的床也是木板作成的。「坐啊!」他招呼我坐著,就去倒飲料。我稍微環顧一下四周,看到牆上菲力貓的海報,書櫃上放著幾本漫畫,裡頭還有一台待會要玩的紅白主機,而在那牆角有本生字簿,將它拿起,翻了幾頁之後才發現,那本國小一年級的生字簿上頭的寫的不是飯桶的名字,但也姓范。
看著超級瑪莉高高躍起踩扁兩隻蘑菇,庫巴吐出火焰四散,兩個孩子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上由方格組成的人物移動。
「其實我有個弟弟,……」
「?,你說什麼?我剛剛沒聽清楚?」我手中握著搖桿,其實我聽的非常清楚,只是我不太想讓他提,因為這應該是個不愉快的回憶,我覺得就讓它過去吧!
「我說,其實我還有個弟弟。」他的眼睛還是沒有移開電視,僅管瑪莉已經暫時救出公主了,看著螢幕上的分數不斷地跳動。
「只是媽媽選了他,我很能理解,因為我以前國小一、二年級的時候很兇,愛欺負同學,老師常常打電話到家裡來。」我轉過頭去看著他,螢幕上的場景到了埃及。他的態度淡然到榨出不一點激動。
「也許是她來不及帶你走,而且,你肯丟下你爸爸和奶奶嗎?」
他抓抓頭之後,又重拾搖桿,從窗戶透入的光,稀疏地投射進來。「我不肯丟下他們,但也不願被丟下。」
坐在公車上,打開窗吹著海風,讓那鹹鹹的味道沁入我的皮膚。托著下巴,看著即將沈入一片橘紅色大海的夕陽。
「給親愛的媽媽:
你好嗎?我過得很好。我和姊姊每天都有按時起床上學,都沒有遲到喔!最近老師教我們做康乃馨,我做了三朵,一朵給了大伯母,一朵給你,一朵給姊姊。姊姊說我神經病,可是她還是收下了。我星期日去飯桶他家,就是上次你看到的那個同學,他把康乃馨送給他奶奶的時候,他的奶奶也好高興喔!一直笑笑的,連臉上的皺紋都變成笑臉的圖案,雖然她矮矮的,但是她很努力的把他養育長大。媽媽,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和爸爸也要自己照顧喔!雖然晚了點,但還是祝你,母親節快樂。
最後,附上一朵康乃馨給你,我本來不會寄信,還是大伯媽教我的,她們人都好好喔!對了,不要忘了要定時吃藥喔!就這樣。
您的小兒子 徐正圖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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