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還不能讓地球人知道。
時間太久遠了,久到大家都快忘記「地球監獄」是怎麼一回事。那些罪犯的後代,如今反過頭來想探查他們的母星、也是子星,甚至想要移民,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的存在。
為何我星會被地球人稱為熒惑之星?那是放逐他們到地球計畫中的一部份。到目前為止還算成功,這些年來,雖然不斷的被地球人窺視,但是我們躲藏得很隱密,到現在都還沒被發覺。
各種透過想像力創造出來的「小灰人」,並不是我們,他們錯了,讓他們繼續猜疑下去。不過,這些地球罪犯的能力超過我們的預期和想像,科技能力遠遠超過當初的評估,雖然和我們的科技比起來只能算小兒科,但如果繼續發展下去,終有一天,秘密會被他們揭開。
說起來也是我們自己太不小心,以致讓地球人起了疑心,一次又一次派遣登陸艇前來探險。不曉得當他們發現我們不是神時,會不會無法接受?火星上,天行尊者焦慮的來回踱步,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正陷入長長的思考中。
半年前,地球第一大城「上京市」,突然從天上連續墜落三架超級大的圓形飛碟,由於墜毀的地點在大都市裡,幾乎毀了大半個城市;更由於散佈面積實在太大了,目擊證人太多,官方根本無從掩蓋,因此,太陽系有外星人存在的事實,終於揭露開來。
自從哈伯天文望遠鏡升空後,大大打開了地球人的視界,人類終於明白,地球在浩瀚宇宙中有如微生物般的存在,更別說地球人了。宇宙既然如此廣大無窮盡,以邏輯思考推斷,銀河之外其他星系,或者銀河內,一定還有別的智慧生命存在,人類雖然如輕子般渺小,但其實並非孤單唯一。
但是,儘管幽浮和外星人的傳說不斷,各國政府可從來沒有正式承認過。如今,經過地球人半年鍥而不捨的調查,火星人的一切,即將要攤在陽光下,難怪擁有最高權力的天行尊者要坐立不安了。
就在昨晚,地球上京市夢幻天視的播報員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無法置信的表情說:「火星人的基因,竟然和地球人一模一樣……難道,地球人真的是火星人的後裔嗎?」長久以來,民間就有地球人是火星人後裔的說法,對於這種傳聞,官方總是嗤之以鼻,覺得荒謬無聊,不值一駁。爺爺兩眼盯著夢幻天視,以一種蒼老又興奮的語氣問:「這……這……這,可能嗎?」
「就目前的解剖結果來說,確實如此。」任職於「地球航太中心」,專研太空生命的宇宙生物學家吳鐵生,用簡簡單單的方式解釋:「他們的血液是紅色的,和我們一樣;也有五官和四肢,手腳長著指甲;經過量子電腦分析,大腦的組織成份也一樣,神經元的構造,甚至更加綿密、更為靈敏……」
「如果人類真的是火星人的後裔,為什麼火星人要把人類放逐到地球上?為什麼不肯和我們相見?」爺爺以他慣有的語氣提出質疑,「難道,人類真的是罪犯的後裔,所以他們懶得理會我們?」
「我看,除了火星人自己出來說明外,這個謎團,恐怕無人能解吧。」吳鐵生雖然專研太空生命,對於爺爺這個疑問,他也無言以對。他回到航太中心「火行者一號」研究室,重新檢視觀察數據。半年前,三艘幽浮在墜毀地球前一刻,立即啟動緊急處理程序,將火星人身體轉換為能量存在形式,化為微小光點,遁入地球天空等待救援,這種轉換方式,火行者們以前做過無數次了,從來沒有失敗過。不知為何這次沒有完全成功,火行者一號是沒有成功變形者之一,當然就變成地球人的俘虜和研究對象了,只是一直都沒有突破。吳鐵生閉上眼睛,心頭浮現和爺爺的對話,心裡也有一大堆疑問:「地球人真的是火星人的後裔嗎?地球人的祖先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啊?」
一個在火星上,一個在地球上,此時此刻,天行尊者和吳鐵生都陷入長長的思考中。不知過了多久,吳鐵生的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若有似無的聲音:「錯了!地球人不是火星人的後裔,火星人才是地球人的後裔。」火行者一號是此次幽浮墜毀地球事件倖存者之中,階級最高,有權決定關鍵時刻何者可以告知地球人,何者不能:「幾十萬年前地球發生過的慘案,也許到了揭開事實真相的時候了。」
「你……你……你是誰,怎麼會說台灣話?」為了研究外星人,吳鐵生留在「地球航太中心」裡,整整三個星期沒有回家了,今晚本想事情告個段落後回家洗個澡,好好睡個覺。沒想到量子電腦正要關閉時,耳畔突然響起奇怪的聲音。
他驚嚇過度,蹬!蹬!蹬!接連倒退好幾步。
☆【燈下靜讀:陌生的美感,懸念的擴張】
出身科學的山鷹,滿腦子文學點子。因為沒有文學科班的侷限,跳躍式的發想,常留下很多縫隙足以讓人跋涉荒野,發現無限可能;也因為特有的科技基礎,對「科學圈外人」形成一種魅惑力,讓人想像著一種遙不可及卻又不自覺臣服的「陌生的美感」。
他的文學接龍,頗有幾分王熙鳳的韻趣。一如「一夜北風起」的聯對起句,簡單,蒼茫,又不掉書袋,被驚嘆為絕唱,山鷹的起筆設定,同樣有驚奇和懸念、有欲望和陷阱,有傳統經典的隱涉,也有未來科技的想像,在無限可能中,讓文字種子隨著旋念,找到機會擴張、茁長。
接下來會怎養呢?我們不得不好奇。 轉眼間,螢幕上的畫面和亮光隨著量子電腦關閉而消失,研究室陷入黑暗中,說話聲同時消失無蹤,只剩下空蕩蕩的航太研究中心,吳鐵生搖搖頭嘆:「一定是太疲倦了!」
透過蓮蓬頭流洩出來的泡沫和水珠,吳鐵生終於徹底洗刷一翻。量子電腦螢幕最後一個橘色星球的畫面,還縈繞在他心頭。熒惑啊熒惑,真的教人困惑呢!他想起鑽研地球黑歷史的爺爺,曾提起上個世紀的大火和大水,在大水產生之前,是連續燒了一整年的大火,而在大火還沒撲滅的同時,一種不明原因的超級病毒襲擊了地球,人類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當時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超級病毒還沒結束,大火也還在持續延燒,位在上京市的「跨國防禦病毒聯盟」已經觀測到南北極的冰川正以驚人的速度融化,只能在極隱密的地底秘密製造方舟,同時爭取時間尋找適合搭上方舟的人和動植物。
突然間,聲音再度響起,他東張西望,那聲音咳了一下,更加清晰的傳入他耳朵:「吳鐵生,我是被召喚前來的火行者七號。火行者一號能量消散,但他要求我讓你知道,地球人不是火星人的後裔,火星人才是地球人的後裔,我們需要你的協助,好釋放被俘的伙伴。」
吳鐵生前張後望,始終沒見到半個人影,只聽到:「你不用找了,我只是一顆你看不見的微小光點,我們的科技是可以直接讀通你的心思,也可以直接傳遞信息給你的,如果需要的話。」他才明白原來剛才在航太中心研究室聽到的不是幻覺,是火行者一號用特殊的溝通方式傳給他的信息。
那聲音繼續在他耳邊說:「閉上眼睛,我帶你去一個特別的地方。」
吳鐵生張開眼睛時,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岩層,光禿禿的土地,還有大大小小、碎裂的石礫,和遠處隆起的一片山坡。跟著指示,他往前走了大約十分鐘,來到山坡後方的小草叢,撥開草叢,熊熊的火光從地底狹小的洞口隱隱透了出來。他側身擠進洞口,迴轉後沿著嶙峋的峽谷谷地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隱隱看到閃爍的人影,有許多生物在火光裡,彎腰魚貫往前走。那聲音附在他耳朵邊:「他們是罪犯。」
硝酸味的空氣中懸著異樣的靜寂。只一眨眼,他身處在一處環狀的建築物中,偌大的環形螢幕上,一顆熟悉的湛藍色星球呈現在眼前。理解吳鐵生驚訝的神色,火行者七號繼續在他耳朵邊簡單說明:「我們時時監控你們,留意你們的情形。地球人的祖先是幾十萬年前的外來者,由於發動戰爭想要奪取火星,最後成了戰犯,被送到剛才的火地池,以建造更偉大的巡天艦碟,然而,太多戰犯了,那裡根本容納不下,於是智商180以上的人全被殺光……那真是一場浩劫啊……」
剩下的人最後被流放到地球監牢中。火星史和地球史像網頁一樣飛逝而過,吳鐵生像學生一樣認真聽著:「那是好幾十萬年前的事了。我們悲憫地球人而手下留情,把你們送去一顆美麗的星球,替你們建造了超高科技文明。然而,你們不懂得愛惜,如今都只剩下遺跡,我們只好派遣先知前去教導你們。」
原來,地球上曾經出現過的各種宗教的神祇,都是火星人的化身,而地球人並不是罪犯,是戰犯,是被最古老的熒惑之星所放逐的。
「看到你們忍心殘殺並吞食動物,連野生動物也不放過,我們只好派出長了突刺的冠冕。那些超級病毒是我們最微小的分身,可以附著在地球人的細胞,無孔不入。」停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道:「幾十萬年前,你們的祖先不是想要佔領這裡,為自己加冕嗎?超級病毒的冠冕和突刺,就是在提醒妄自尊大的地球人,想要主宰大自然甚至宇宙,只會招致反撲。」
「這一次,我們不會再輕易召回它們,我們要它們長期存在地球上,好讓健忘的地球人時時記住。」不知何時,眼前出現披著黑袍的天行尊者,背對他站立著。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吳鐵生還是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了上來:「那……那,你們為什麼會說台灣話呢?」
「我們的科技畢竟超出你們太多,可以用任何你們熟悉的語言表達啊。」尊者說:「你們的祖先,曾經在熒熒的火光中,在火地池裡工作,直到數量太多容納不下而被遣送離開,或許是他們的潛意識裡還有殘存的印象吧,才會把我們稱為『熒惑』。」
「這顆美麗的星球,差一點毀在地球人手中。」吳鐵生想起爺爺提過的歷史,眼前這一切,在困惑的火光中慢慢照現出條理:「直到超級病毒出現、冰河化作大水,它才恢復原本的美麗,也就在那當下,一艘飛船從地球飛出,移居火星。」
「我們被說服收留地球人,畢竟,想要奪取政權的戰犯並不是他們,更何況,那已經是幾十萬年前的事了。」眼前的環形螢幕突然呈現地球人奔向火星,踏下方舟的那一刻,那為首的人模樣如此熟悉,吳鐵生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口:「那是我的祖先,跨國防禦病毒聯盟總指揮吳金生博士?」
「嗯,他帶著地球人回到這裡時,火行者已經非常先進,不用靠肉體就可以生存在火星上了,行者們多數是時空旅人,靠意識穿梭,不常待在這裡。」尊者揭露最後真相:「地球人回來之後不斷繁衍,繁衍出越來越多的第二代火星人,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火星人,那是地球人和最原始的火星人交配之後的,他們也因此更熱中於協助你們。」
原來現在的火星人真的是地球人的後裔,難怪無法自在變形!吳鐵生一邊聽一邊陷入長長的思考中。尊者說:「火星人長期分裂成主戰派和主和派。主戰派認為當年送你們去地球是錯誤的,應該趕盡殺絕,一口氣消滅低等的你們;主和派卻一再偷偷前去幫助你們,才會讓你們不小心發現我們的蹤跡,而一再派登陸艇前來探查,差一點就發現真相。」
當年的超級病毒,的確讓地球人死了將近一半,傷亡慘重!吳鐵生回到航太研究中心,決定解鎖「火行者一號」研究室,至於明天該怎麼應付夢幻天視和全世界的報導,那就讓大家繼續去猜測吧!
反正,這世界從來沒有真相。
☆【燈下靜讀:世界沒有真相,只能相信美好】
出身數學系的林茵,身體裡藏著不斷想跳出綑縛的浪漫和清靈,雖然在現實生活中充滿遠慮和精算,卻有足夠的能量,把自由和渴望都交付給文學。第一次看她在〈鑽石星〉中科幻接力,把鑽石轉成星點衛星,有甜美的想念,也有感傷的纏縛,男性解體象徵威權世紀中極度理性的目的性負擔,女性倖存則是在經典綑縛中感性的掙脫,邏輯的精確,更襯出文學的精美。
面對火星和地球的「熒」和「惑」,抽絲剝繭,北極冰融、澳洲大火、地球監獄和火星再造,既是母星、也是子星的懸念,未來如何走下去的選擇,慢慢理出可能,世界沒有真相,我們只能相信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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