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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育潔,自由音樂工作者。對人充滿興趣的音樂人。除了音樂,有空喜愛看書和日本動漫。特別喜歡閱讀文學、歷史、教育和社會觀察書籍。因為教學,這幾年對人的情緒和意識很有興趣。相信只要越了解人的平凡,越能感受到藝術永恆的魅力。
各位創作工作坊的大朋友小朋友好:
「人要想辦法超越極限、突破自我」這樣的話你們是否也聽過呢?市面上探討人生限制的書籍很多,鼓舞、激勵我們打破現實框架的文章也隨處可見。但當這種觀點真的套到自己的人生中,我發現,很多時候我們真正的突破點,並不在別人看見的表象上。往往,對我們來說真正打破自我限制的,只是微小的態度調整,或是在理解自己內心狀態,以及掌握能力的情況下,做出的關鍵決定。
為什麼這樣說呢?從小唸音樂班的我,在美國取得中提琴演奏碩士後,忽然成為了廣播電台的主持人。這樣的際遇在很多人眼裡,自然是突破,具有挑戰性的行為。然而對我而言,這條旁人眼中看起來「跳出舒適圈」的路,其實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因此,當我受邀寫信給大家,和你們分享我如何擊破限制、走出自己的音樂之路後,我決定和大家聊聊我如何掌握自己的能力,以及對於「突破自我」的看法。
自「說」與「聽」啟蒙
一直以來,我就對「說」和「聽」充滿興趣。說話是溝通最基本的方式,人講話時生動的表情、多變的語調和豐富的情緒變化,總是深深地吸引著我。如果再加上精彩的談話內容,聆聽簡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從小,我的生活就充滿各種視聽產品:《巧連智》、《孫越叔叔說故事》、《小小牛頓》......當我想起童年,拿著書本聽錄音帶和CD的場景便會閃過腦海。在我的幼稚園回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畫面並不是和同學玩遊戲,而是在教師辦公室聽老師們聊天。或許是因為常聽別人說話,自小我的口條就不錯,不但勇於在台上講話,也樂於向人分享所見所聞。
除此之外,聽音樂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嗜好,我時常花一兩個小時躺在音響前的地板上聽音樂。在國中以前,我大部分都是接觸西洋古典音樂(後來各類型音樂都有接觸)。當時的我來者不拒,從古樂到現代樂,從器樂獨奏、室內樂到管弦樂無一不聽。此外,我聽音樂常常陷入無法自拔的情緒裡,常常感動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國中甚至還有一次為了不中斷、完整聽完俄國作曲家穆索斯基的《展覽會之畫》,不願離開房間上廁所而尿了褲子(是的,當時我確實已經升上國中)。看著站在一灘尿中,欣賞樂曲結尾那澎湃管弦樂的我,母親雖然覺得很荒謬,但只是好氣又好笑地對我說:「你真的很喜歡聽音樂呢!」。
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來說光聽音樂已經不夠了。這些令人感動的作品究竟是怎麼被創造出來的?我想知道曲子背後的故事,想知道作曲家經歷了什麼?因此我開始找相關書籍閱讀,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在小學的時候,我遇見了帶給我深遠影響的鋼琴老師—郭素岑。郭老師他充滿聯想力的教學方式,又將我的視野引領至各種領域。在教學時,老師不會只拘泥於樂譜上的音符和手上的技巧,他時常要求學生欣賞畫展、閱讀小說、朗誦詩歌、看電影......。有時候學生樂曲詮釋上有問題,他會帶我們閱讀作曲家的傳記、書信、手稿,或是用作曲家的星座、血型、家庭背景......等,推敲作曲家的個性。在課堂上,討論文學、建築、美術、歷史、宗教、政治都是常有的事情。但我們很清楚,老師並不是在打發時間聊天,而是透過各個面向讓學生體會「藝術即生活」。讓我們窺探作曲家如何把日常的生命點滴注入音樂當中,並啟發我們將自己的見聞透過音樂表達出來。
自小學開始,我們家的車上大部分都會播放著台北愛樂電台的廣播。從早上清爽的《綠色大道》,到晚上刺激的《愛樂call in擂台賽》,每次搭車聽電台我都興奮不已。主持人的介紹加上悅耳的曲調,電台讓我在欣賞音樂之餘,又能認識不同的作品,同時又滿足了我「聽人說話」的興趣。但當我吸收的知識越來越廣,電台主持人也開始無法滿足我了。「主持人講的內容我早就知道了!」、「怎麼又放這首曲子呢?」、「這位作曲家的生平只介紹這些的話,我也可以啊!」這些屁孩似的想法雖然狂妄,卻也實實在在地寫在我心底的「理想職業清單」上。
學院裡的多方涉獵
大學之前,我的學科考試成績一直都不是超級出色。術科成績雖然很不錯,但也稱不上是音樂班圈內赫赫有名的高手(通常都會有幾個名揚全台、稱霸各種比賽狠角色)。總之就是那種不上不下,老師和父母會恨鐵不成鋼的類型。台灣算是成績至上的社會,因此我也曾數度陷入迷惘。想著自己涉獵了這麼多考試不需要的知識,但在升學制度裡完全無用武之地,到底有什麼用?在求學過程中,每當對自己的未來失去自信,電台主持人這個職業便會從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總覺得在廣播的空中一定有屬於自己的那麼一片天。不過當時在學校很少有老師討論到這個職業,音樂班的出入大多還是聚焦在考樂團和當老師,因此就算冒出「希望成為電台主持人」的想法,我大多會將它埋藏起來。
大學後,我發現同樣都在音樂系,有些人整日閉關練琴,但聽過的音樂卻不多。有些人只欣賞和自己主修樂器有關的音樂,幾乎不聽其他樂器的作品,更別提室內樂、管弦樂、歌劇......。從課堂間的報告到平日的談話我們不難發現,對很多人來說音樂史只是考試的工具。作曲家的生平經歷和所處的時代背景對這些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把主修樂器練好。當然,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但這在我看來仍然是非常奇怪的現象。因為我深信唯有更深入理解音樂的各個面向(甚至擴充至文學、哲學、藝術、歷史),音樂家才能更全面地詮釋、表達,並用音樂打動人心。也正是在大學,我深切思考音樂對我的意義,以及如何走出一條不同的音樂之路。
大學畢業後我到美國的紐約大學(NYU)讀碩士。紐約大學的音樂系相當年輕,並不是國人出國攻讀音樂演奏時會馬上想到的學校。如果同樣都在紐約,多數人可能會選擇報考茱莉亞音樂院、曼哈頓音樂院或曼尼斯音樂院。我選擇這間學校的主要原因,來自校園環境及課程安排。紐約大學相當注重整個音樂產業鍊的建構,因此除了提升學生的演奏實力以外,也提供許多與眾不同的課程,像是音樂評論寫作、音樂家個人行銷等。同時因為是綜合性大學,學校除了音樂演奏外,有許多藝術相關科系,例如音樂產業學系、戲劇治療學系、藝術行政學系、互動藝術學系、電影學系......等。這些科系的存在也增加了我們和其他領域相互合作的機會。
取得碩士學位後,我並沒有繼續攻讀博士,並且在經濟考量下選擇返回台灣就業。當時的我對於教學還沒有什麼熱忱,說到考樂團又覺得動力不足。就在此時,想要推廣音樂的那顆心,又再次讓我想起了電台主持人這個工作,因此我也不加思索地投出了履歷,並成功被台北的古典音樂電台錄取。
電台經歷帶來刺激與反思
我選擇電台這個工作,並被成功錄取的這個階段,對很多人來說是超出預期的決定。當時很多人會覺得我做了具有挑戰性的決定,我也常被問「你怎麼會忽然想這麼做,真是太神奇了!」不過從前面看過來,相信你也感受到,這個選擇對我來說雖然不是全然沒有難度,但卻是從小就跟著我的各種特質,帶領我毅然決然決定的。甚至我可以說,它是一個從小跟著我,我確信可以勝任的職業。當我回過頭來看這個選擇,我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任何打破自己能力的事情。反倒是在電台工作之後的一些際遇,讓我真正經歷了突破和超越的瞬間。
進入電台一開始需要適應的是以往沒接觸過的錄音器材操控和大眾傳播概念。傳播產業是一個相當辛苦的行業,二十四小時不中斷的電台是個沒有終點的辛苦職業。公司同仁需要輪早、中、晚班維持電台運作,亦沒有國定假日休息這種制度。倘若遇到颱風假,更是一定要到電台報導,以防電塔被風雨影響,廣播發生任何中斷的現象。雖然辛苦,但我抗壓性和調適能力都不錯,因此也努力融入電台的生活。
這段時間對我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對大眾傳播概念的了解。以往在音樂圈,大家會抱怨現在舉辦音樂會沒有觀眾,古典音樂市場飽和緊縮......等狀況。到了電台我才開始「接地氣」,透過傳播人的思維和聽眾的反饋,用全新的觀點重新回來看台灣的古典音樂推廣。古典音樂在台灣曲高和寡,被貼上高深莫測的標籤。要如何讓沒受過專業訓練的大眾接觸、認識,甚至愛上古典音樂,是音樂人需要面對的課題。然而身在象牙塔的我們,往往無法了解大眾對於音樂的想法。在推廣音樂時使用了艱澀的專業術語,甚至覺得很多內容理應是基本常識,浪費了不少進行文化教育、與觀眾溝通、推廣音樂的機會。
在電台工作期間,我參與了不少文案、節目腳本的寫作,接觸國外的古典音樂電台和電子媒體,在推廣音樂上獲得了許多新的想法。其中,我負責的《一生的古典音樂計畫》是電台中相當硬的節目。兩小時的節目裡,我需要將音樂作品拆解,引導聽眾認識、了解一首作品。我自己希望能夠提供最正確的節目內容,並不想要三言兩語隨便敷衍聽眾,所以在製作節目時得花費大量時間查閱資料,對作曲家和藝術史又累積了更深厚的知識。另外,我也在第二年參與了兒童節目的製作與主持工作。面對兒童,主持人需要使用的語彙需要更平易近人,在形容音樂上需要使用更多生活化的例子,並帶出更多生動、活潑的想像。這兩個節目對我目前推廣音樂的想法,都有深遠的影響。
由於是全職的員工,除了自己的節目以外,我們還需要負責各種不同工作,像是幫外聘主持人錄音、為電台App撰寫文案、用電腦排定隔天的播出節目(相當複雜的工作)、撰寫補助案企劃......等,配上全年無休,每分每秒都在播出的廣播,工作壓力真的是大到破表。以我自己的節目為例,寫一集節目腳本大約需要花一到兩個禮拜的時間,不過一個星期就會播出兩集節目,等於一個月準備的辛勞,一兩星期內就播完了。再加上各種瑣碎的工作內容,當時的我,過著傳播媒體人那種,工作永遠沒有終點,被節目追著屁股跑的生活。
由於傳播產業的薪水在台灣並不是特別優渥,扣掉房租和日常生活基本開銷,基本上存不到什麼錢。為此我選擇在下班後繼續教學生,讓自己的月收入高一些。此外,對演奏還保有熱忱的我,也還是努力排班空出時間,繼續參與室內樂和樂團演出。就這樣,勞碌生活過了兩年之後,我的身體開始發出警訊。壓力造成的失眠、焦慮、消化不良等問題開始對我的生活造成影響。我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不太會將個人情緒帶入職場,也因此下班後常常被疲累的負能量反噬。
就在我開始感到身體無法負荷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開始慢慢發芽。電台的決策階層相當保守,對於年輕人提出的意見常常會駁回,甚至大肆批評。除此之外,對於文案的內容,公司上級也總是以帶有刻板印象的角度修改。為了要推廣古典音樂,使用一些有趣、引人入勝的說法來描繪音樂是可以想見的。然而當這些說法過於「標籤化」,或帶有太多媒體人自己強烈的偏見時,我是無法接受的。在身心俱疲的狀況下,我開始萌生離開電台的念頭。
然而,這不就一直是我想要的工作嗎?就這樣放棄是否太隨便了?好不容易當上節目主持人,都還沒有成名就離開電台,是不是太可惜了?想和大家分享心愛的音樂,是我想成為電台主持人的初衷。縱使有天成為了知名的電台主持人,但名利真的會是我想追求的嗎?如果只坐在錄音室裡,再也無法演奏樂器,我能接受嗎?如果能不受任何限制,和人面對面,不加油添醋地分享音樂,這是不是才是我想要的?像這樣,我不斷問自己各式各樣的問題,經過沈澱思考,我最終決定離開電台,踏上一條屬於自己未知的音樂之路。
聆聽心底的聲音
現在的我是個自由音樂工作者。教學、演奏都是我的工作,同時我也不定期到各種場合進行音樂導聆講座。或許對很多人來說,我好像繞了一圈,最終回到了許多音樂人都在走的路上。但當我往回看,我確信我目前最突破自我的,就是決定離開電台的那一刻。
擁有穩定工作、獲得名利這是資本社會對於成功的狹隘定義。但傾聽內心的聲音,絕對是一件不容易、需要突破的事。對我而言,走入電台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繼續坐在那個位置往上爬也是可行的,但那個決定可能會讓我,漸漸遠離我心底,對於推廣古典音樂的堅持和理念。
人生的限制和瓶頸每個人都不一樣,不管是穩定的狀態,還是高潮迭起的際遇,每一個人的突破點都是不盡相同的。當我們覺得別人正在「突破」時,有可能他在做對自己來說相對輕鬆的決定;當別人以為我們和往常一樣時,有可能我們正經歷完一場天人交戰的思辨。擁有不同背景的每一個人,能夠超越的「自我」只有自己才真正知道是什麼模樣。因此,在無法深入了解對方的狀態下,我們應盡量不去評斷他人作出的選擇,與此同時,不介意別人的眼光,實實在在地掌握自己心底真正的聲音,接受自己最真實的樣貌,絕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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